━━━━━━━━━━━━━━━━━━━━━━━━━━━━━━━━━ 本文内容由【陌晁凤】整理,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长冬》 作者:苏格兰折耳猫 简言之:就是一名陆军军官青梅竹马的那点儿事。 内容标签:军旅 都市情缘 青梅竹马 主角:程勉,何筱 ┃ 配角:徐沂,叶红旗,褚恬等 ┃ 其它:部队大院里的青梅竹马事 ☆、01、   楔子 :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B市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早起我被冻醒,一看窗外,又是一场搓棉扯絮的大雪。   今年冬天老何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我劝他去医院,可是老何一直没答应。每当我提起的时候他总是皱眉斥责我说:“我当了十几年的兵了,这点小病的抵抗力都没有?”   其实我懂,老何是怕了。怕万一检查出来个好歹,他自此出不了医院的大门。无奈最后我哭了一场,老何才不情不愿地去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真是万幸。   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何,老何”地叫他,叫了这么些年,他是真的老了。那天我和他并排坐着看电视,不经意的一转头,看见他耳鬓边的一茬白发。明晃晃的,真扎眼。我看着难受,说要替他染发,还被老何嘲笑了一顿。   电视里正放着建国六十周年的阅兵式,老何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知不知道他当了十几年的兵,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我摇了摇头,他笑着告诉我答案,他说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等到部队大换装就转业了,那07式军装,穿在身上多精神,多潇洒。   我也跟着笑了,心底里是一片酸涩。   我知道老何一直怀念那个地方,正如我一样。怀念那老大院、农场、河滩、漫山遍野的花还有数不尽的快乐时光。我日夜思念着它们,哪怕这么些年我终究没再回去过一次。   前不久我辗转得知,再有两年,老大院和农场就全要拆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又失眠了。我在感情上从来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总要在离别很久之后才会感到到难过。所以,梦是我唯一能获得慰藉的地方。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农场,翻过那截矮墙去逗弄河滩里的蝌蚪;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大院里的操场上,顶着漫天的星星找丢掉的那只凉鞋;在梦里,我坐着军卡颠簸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迷蒙中睁开眼睛,见到了你。   1、   B市,冬。   大雪连绵下了三日之后天空终于放晴,灿烂的阳光照得人的精神也抖擞了起来。位于市东郊的B军区某集团军T师的师部大门洞开着,一辆辆军卡碾压着积雪鱼贯而入。   车上的兵刚刚结束了为期一天一夜的野外拉练,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在雪里打滚的感觉可不好受,个个都耗尽了体力。   一辆猎豹军车不紧不慢地在营区里开着,在所有军卡都开向食堂的时候,这辆车拐了个弯,停到了师属侦察营的楼前。片刻,一个满身泥泞的上尉军官从车上走了下来,正了正军帽,大步跨上了台阶。   门口站岗的哨兵立刻起立给他敬了个礼。上尉军官潦草地回了个礼,还没走远,就被哨兵给叫住了:“程连长,周副营长让您回来了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正准备上楼洗个澡倒床就睡得程连长程勉步伐一顿,转道去了周副营长的办公室。   “报告。”   “请进。”   程勉推门而入,拍拍帽子上的灰说:“副营长您找我?”   周副营长从文件里抬头,看他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看来我找的不是时候,怎么,刚回来?”   程勉点点头,打起精神拉过来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有事您尽管吩咐,我就是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少贫,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递给他个档案袋,程勉打开翻了几页,挑了挑眉毛:“这不是新兵的档案么,您给我看这干什么?”   “你还没听说?今年全师新兵复检,查出来一个兵是帕金森综合症,上面说是让退回去。”   “就我手里这个?”   周副营长点点头:“这是教导员亲自接过来的兵,按理说应该是他或者你们连指导员徐沂去,可这几天这两人都不在,你就受累跑一趟吧。”   程勉这才算懂了,他又低头翻了翻档案,空出来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捋了捋精短的头发。再抬头时,正好对上周副营长揶揄的眼神:“不想去是吧?刚不是还说自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么?”   见心思被人识破,程勉也笑了:“副营长,您要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没意见,可这送退兵的事叫我办可就是找错人了。别的不说,我到这兵家里我都不知道该跟他父母说什么。”   “你不是挺能贫的么?到那儿接着发挥就行了。”   “您饶了我,这么大的事,我要是接着贫那不得被人轰出来。”   “就凭你这张号称‘形象代表’的脸就轰不出来,”周副营长显然是不想跟他废话了,“行了,吃过早饭收拾收拾就直接找你们连江海阳,两人一起去。”   话一说完,程勉就连人带档案被赶出了副营长的办公室。摸摸差点儿被门撞上的鼻梁,程勉失笑道:“还两人?这排场可够大的。”   抱怨归抱怨,但上面安排下来的任务该执行还得执行。   吃过早饭,程勉简单的洗了个澡,回到宿舍换了套崭新的军装。军容镜前的男人总算对得起“形象代表”这个称号了,五官英俊硬朗,身材修长挺拔,各项军事技能过硬,更难得的是无甚不良嗜好。身为一连的主官训练场上绝不手软,私下又能平易近人地跟连里的兵打成一片。不论家庭背景,单看他七年来的履历表,已经算是集团军最有前途的年轻军官之一了。这就是众人眼中的程勉。   扣好最后一枚扣子,程勉又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上的徽章。一切各就各位,他拎起一个包下了楼,江海阳已经等在了院门口。   “会开车吗?”程勉迎着光看他,微微眯了眯眼。   江海阳拍胸脯:“没当兵前就会了。”   “那好,”程勉将车钥匙抛给他,“送我们到火车站你就回来吧。”   江海阳接住车钥匙,愣了愣:“连长,副营长交代我跟你一起去。”   “少废话。”程勉扬扬下巴,示意他上车,“这事儿用不着两个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江海阳只好服从命令。两人从师部招待所接了退兵之后,加快速度往市区里开。   作为一个大城市,B市的市中心向来是繁华和喧闹的。而今又逢周末,走到哪里都是成队堵着的汽车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一天一夜没合眼的程勉靠在副驾驶座上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车还是堵在市中心最长的那条路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着。寒冷被隔绝在车外,一缕缕阳光照进来,烤的人有些焦躁。程勉第一反应就是拉下遮光板,然而视线扫过外面热闹的市区,他又收回了手。   程勉军校是在B市周边一个省的省会城市读的,队里纪律严格,请假外出的机会都不多,更别提出省了。毕业后倒是直接分配到了B军区,部队就驻扎在距离B市不到两小时车程的郊区,但他工作任务繁忙,一年也进不了几趟城,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看一看这个城市的风景了。思及此,他此时此刻倒是有些羡慕坐在后排的退兵小陈了,没有这身军装,他还有自由。   身旁的江海阳突然叹了口气,程勉偏头看他,打趣道:“坐不住了?”   江海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连长,我这加起来有两月没进城了。”   “你当我来过?”程勉没好气,“行了,等会儿到前面路口停下来,你下去溜溜给我们买点儿东西路上带着吃。”   江海阳高兴地应了一声,长龙一样地车队又往前开了开,好不容易蹭到了路口。他把车停稳,麻溜地就下去了。程勉也扭头对后排的退兵小陈说:“下车待会儿?”   小陈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程勉也就不勉强他,自己下来透透气。   雪后的空气总是清新的,程勉做了个深呼吸。别说,让他这样在训练场上待惯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几个小时,还真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街边儿也不好做太激烈的动作活络筋骨,程勉只好伸了个懒腰。   然而就在他刚举起胳膊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个人从他身后跑过,还狠狠的撞了他腰一下,程勉站稳,还来不及骂娘,就听见一道尖利的女声喊着:“抓小偷!”   小偷?   程勉向后看了眼,只见两个穿着工装的女人并一个警察匆匆地向这边跑来。他顿时恍然大悟,摘下帽子就去追刚刚撞了他就跑的人。   B市这几天刚下过雪,路面上的积雪还很厚,寻常人跑不太快。可程勉不一样,他是刚从雪地里摸爬滚打一天一夜的人,就算脚上穿的皮鞋有碍他发挥,他的速度还是非常快。心虚的小偷回头看一眼,发现又多了一个人追他,立马喊:“别追了!”   程勉没说话,脚下适时的加快了速度。小偷跑的几乎要吐血了,回头又冲他喊了一声:“别他妈追了!”   程勉抿紧嘴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前,一个反剪就将小偷按到在了地上。   “你他妈的放开我!”被制服了的小偷嗷嗷叫着。   “我让你跑!”   兜头给了小偷脑袋一巴掌,程勉勒住了他的脖子,直到警察赶过来才松开了手。   “老实点儿!”   警察毫不客气的铐紧了小偷,交给匆匆赶过来的同事押上警车。其中一个女人此时也跑了过来,迭声对程勉道谢:“多亏你了,谢谢,太谢谢了。”   程勉整整自己的衣服:“没事,你还是先检查检查包,看有没有少东西。”   年轻女人大概看了一眼:“没有丢,太谢谢你了……”   “客气了。”程勉笑着说,“我是军人,见义勇为是应该的。”   女人脸色微红,想起什么,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笑笑,快过来。”   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程勉抬头看见一个女人正踩着积雪往这边走。似乎仍是心有余悸,她走的很慢。程勉微眯着眼打量着这个从里到外都透露着小心翼翼的女人,开玩笑似地说道:“你朋友可能是受惊了。”   话一说完,迎面走来的女人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她那种苍白如纸的脸上的时候,程勉蓦地睁开了双眼,全身陡然僵直,用一种难以置信又有些诧异甚至可以称之为惊喜的眼神盯着她看。而她显然也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就在他将要脱口而出她的名字的时候,那个女人,她竟然忽然转身跑了!   程勉又是一愣,而后拔腿就追。只是老天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刚跑出一步他就仰摔在了地上。这一跤可摔得够结实,程勉缓过劲来狠狠捶了捶地,咬牙喊道:“何筱!你给我站住!何筱——”   她肯定是听见了他的喊声,可逃跑的步伐并没有就此放慢或是停止。程勉从地上站了起来,正要追上去,胳膊忽然被人拉住。扭头一看,是江海阳。   “连长!出事了!”   “有事回来说!”一心要追何筱,程勉不甚耐烦地应付了江海阳一句。   “是大事!”江海阳一脸哭相,“小陈跑了!不见了!”   “跑了?”   退兵的就怕遇见这种麻烦事儿,程勉抬头看了看前方,已经不见何筱的身影了。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梦境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程勉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忽的扣上帽子转头就走,走几步见江海阳依旧待在原地,火大道:“愣什么愣?走人!”   江海阳也被程勉弄懵了:“上哪去?”   “找陈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七个月,某猫终于又挖新坑了。   此坑,说新不新。早在写小叔前就开始计划写了,但是因为怕一直写军旅姑娘们审美疲劳,所以穿插着来。   之前写过两篇军婚文了,所以喜欢看军旅的姑娘对我应该不陌生。但我要说,这篇文,都之前写过的军旅言情都不一样,要写实很多。厚脸皮的说一句,如果你是喜欢军人的姑娘,一定不要错过这篇。【捂脸……   请大家多多支持,收藏,撒花神马的~乃们懂得 =3=   最近上市新书:《时光只曾为你留》   (附赠精美书签)    ☆、02、   就在程勉挨着B市市中心那无数条街道找人的时候,何筱一口气没停地跑回了家。父亲老何和母亲田瑛刚吃过午饭,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看到了浑身无力,双腿发软靠着大门的何筱。   田瑛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跑回来的?”   老何倒是淡定:“吃过饭没?我这做的打卤面还有剩呢,尝一点儿?”   田瑛冲老何摆摆手,赶他回厨房干活,扶着何筱让她站稳:“你们单位中午不是不让回家,你怎么回来了?”   何筱只觉得嗓子发干,余惊未了地喘着气。   田瑛看着更着急了:“请假了没?”   何筱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看了母亲田女士一眼,浑身无力地坐进了靠门的沙发里,而后,将脑袋埋进了张开的双手。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让田瑛更不放心,还想再问什么,被老何给拉开了:“行了,就是有什么事也等她休息完了你再问,没看闺女气都还没捋顺?你下午不是约了人么,再不走可要迟了。”   田瑛这才想起来,慌忙收拾了东西。嘱咐了老何几句,才出了门。   整个家里总算是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何筱才抬起头,茫然地盯着四周看了一会儿,眼睛才渐渐有了一丝神采。身旁有翻动报纸的声音,何筱微一眨眼,扭头看去,发现父亲老何正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报纸,见她有了动静,笑了笑,起身挨着她坐到了沙发上。   他握住何筱的手,问:“怎么跑回来了?单位食堂做的中午饭不好吃?”   何筱睁眼看向父亲,慢慢地,扯了扯嘴角。   她似是终于缓过了神,挽着老何的胳膊,把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说:“没、没事,只是——突然觉得累。”   老何如何不清楚自己的女儿,知道这是借口,却也只是笑着说:“不适应B市的生活节奏吧?爸爸刚到这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待一阵子就习惯了。”   何筱没说话,听着父亲的絮叨,因见到那个人而涌起的高度紧张感也渐渐消失了。然而有些反应是不受她控制的,只要想到那张脸,内心深处就像是有一道激流在涌动,让她忍不住颤栗不已。   见她心绪完全平静了下来,父亲老何将剩下的面条给她盛了出来。何筱并无胃口,只是看着父亲献宝似的神情,还是吃了一碗。老何乐呵呵地看着,吃完饭了什么也不问,直催着她去睡一觉。于是何筱听话地躺到了床上,看着老何拉上房间的窗帘,在他关门出去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爸,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我想问——”何筱坐了起身,看着父亲,神情难得有些犹豫,“我想问,B市都驻守有哪些部队?”   老何似是被她问住了,怔了一下,才答:“恐怕得有不少吧,二炮一基地的司令部、市郊的空军训练基地、对了,还有——”他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当兵第一年没走成,那年去咱们那儿招兵的军就驻扎在B市。”   何筱淡淡一笑:“是,您说过,我给忘了。”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   微微一笑,何筱又躺了回去。   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何筱都是在辗转反侧中度过的,第二日,她早早地起了床。闲来无事,便给家人准备早饭。   母亲田瑛田女士打着哈欠进了厨房的时候,何筱已经将粥和小菜都准备好了,油条也从楼下买了回来。   “怎么起这么早?”田瑛顺着女儿的头发,低声问道。   “醒了就起来了。” 何筱偏偏头,不想让母亲看见她的黑眼圈,“早餐我准备好了,你和老何记得吃,我先上班了。”   “你不吃了?”   “我带了路上吃,单位让八点半到岗,再不走就迟到了。”何筱穿好外套,笑着蹭蹭田瑛的脸颊,“晚上让老何给我做好吃的。”   出了门,何筱看了看腕表,不过才七点过一刻。她工作的基管中心在B市的另一个区,从家里到单位要倒两趟地铁才能到。而何筱来B市时间不长,还不习惯拥挤成鲨鱼罐头的地铁车厢,所以她宁愿早走半个小时坐公交。   何筱的大学是在另外一个城市读的,两个月前通过公考考到了B市基管中心。她和母亲田瑛是一起来的B市,在这之前,老何独自一人在B市已经住了五年了。他在这里做汽车配件的生意,虽说没有太富裕,但也足够安身立命。趁着何筱大学毕业找工作,全家人都搬到了B市。   到了单位时间尚还算宽裕,何筱放了东西便去换衣服。和她共用一个储物柜的褚恬也已经到了,见她进来,忙不迭地冲她眨眼睛。何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身想走,可是已经晚了。   “不许走!”褚恬堵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老实交代,昨天为什么跑?”   何筱眼皮子一跳,面不改色地说:“哦,我就是忽然想起来老何中午做打卤面,想回去尝一口。”   “这话你哄小孩子还差不多。”褚恬不相信,“说,昨天那个军官是谁,你见了他为什么要跑?”   “不是因为他。”何筱故作淡定,“行了,别私设公堂审我了,一会儿主任就来点名了,我要换衣服。”   褚恬不情不愿地让开:“这么说,你俩真不认识?”   “我跟你一起来的B市,上哪去认识他?”   何筱和褚恬是大学同学,一起通过公考到了B市,又统一被分到了基管中心,关系很是要好。昨天是她们第一天上班,中午闲着无聊就去了步行街打发时间,这才有了那么一出。   褚恬想了想何筱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便放过了她。   等她换好衣服出去,更衣室里只剩下何筱一个人了。她松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   早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何筱盯着这大好的日光看了好久,一股莫名沮丧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不要说褚恬,甚至是她,都想不明白。   明明已是七年未见,她见到他时,第一反应会是转身逃跑……   历时三天,程勉和江海阳顺利地完成了遣送退兵的任务。   周六早晨,两人一大早开车从四川回到了部队。程勉下了车就去周副营长办公室汇报工作情况,临进屋前,还特意在大厅的军容镜前整理了下着装。   “副营长。”程勉敬了个礼。   “回来了?”周副营长正在摆弄他的花盆,抽空斜了他一眼,“此行可还顺利?”   程勉觉得好笑,他摘下帽子,一下子坐在了周副营长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行军床上:“还行。”   “非休息时间谁允许你坐床了?”周副营长厉声道,“站起来。”   这是来真的了,程勉唰地一下站直了身姿。周副营长绕到他身后,一边打量他的军姿一边训他:“当时给你安排任务的时候不是挺不当回事?现在怎么给我办成了这个样子?人都跑了还好意思说还行?”   “报告副营长,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任务也按时保量的完成了。”程勉笔挺地站着,声音响亮地说。   “任务完成跟你犯错误是两码事!为什么不往连里打电话调人帮忙?”   程勉紧绷着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这不是怕事情闹大么?”   “闹大?亏你找着人了,要是没有,可不就是一个处分能解决的事了,让你脱军装走人都有可能!到时候我看你找谁说去!”   “报告副营长,绝不会再有下次!”程勉表情一本正经地保证。   周副营长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又不解气地踢了他一跤,“行了,坐下吧。”   程勉松了口气,拽把椅子坐了下来,看见周副营长那盆花,随口问:“养的什么?”   周副营长表情有所和缓:“茉莉,还是你嫂子来的时候种的。”   自戳痛处,程勉转移了视线。   周副营长看他一眼,问:“怎么样?这次出去有收获吧?”   收获?程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有,而且还不小。”   “有就行”周副营长没察觉出他语气中的怪异,继续说,“你现在还年轻,不历练历练就会眼高手低,这次不就来教训了?”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了。行了,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周副营长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对了,昨天我外出的时候遇到了赵老师,她说有三个月没见你了。这周末你要有时间,就回趟家。”说着他就来气,“你小子,要不是你母亲,我还不知道程副司令员已经调到B市两个月了。”   “又不是多大的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程勉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他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个让他骄傲且崇拜的人。   出了老周办公室大门,程勉转身进了澡堂。洗去这一路的灰尘,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去车库提车。   路经操场的时候,侦察连的兵正在跟警卫连的打球,程勉帮忙捡了次球扔了回去,看见警卫连连长站在边上观赛,他给自己的兵加油打气:“要是干掉警卫连,今天晚上我就让司务长给你们加餐。”   战士们嗷嗷叫着跑远了,警卫连连长故作不屑:“你这未免太自信了,就不信我的兵能收拾了你的?”   程勉笑了笑,无所谓地表示:“那我也得谢谢你,替我省伙食费了。”   警卫连连长被他这话噎了一下,程勉拍拍他的肩膀,走远了。   自从父亲调到B市里,程勉还没回去过一次。车硬是开了两个小时才到大院门口。没成想还遇到一个较真的兵,不认识他车的牌照,不让他进。   程勉自问从小住过不少大院,现在又是陆军某集团军T师的现役军官,进出哪个单位还从没被拦过。他后退几步看了看大院外立的那块“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认命地进了值班室往家里打电话。没多久,认领的人就来了。   程勉睁眼一看,是他两月未见的母亲赵素韫。   赵素韫赵老师冷着一张脸敲了敲他的车窗,程勉松展眉头,赔着笑下了车:“妈,我回来了。”   赵老师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一旁有站岗的哨兵在,只得一言不发地把程勉领回了家。   程父程建明这次是擢升,程勉一进基地大院的大门就觉出不同来。他不是没住过比这规格更高的大院,小的时候程建明在二炮某基地的通信工程团当兵,离家很远,他就同母亲赵素韫一起跟爷爷住军区大院。后来父亲调到一个洲际导弹旅当参谋长,他和母亲随军一同搬去导弹旅大院时还有些不情愿。在程勉的印象中,父亲程建明所服役的部队大多是作战部队,好一点的话驻地是在县城,差一点的话就是深山沟。好在程建明一心扑在工作上,对生活方面要求并不高。这一次新入住的房子,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程建明已经熬了出来,到了一定的位置。   程勉摘了帽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转了一遭后,进了厨房:“妈,我都回来二十分钟了,您还没打算理我?”   “还知道你有个妈?”赵老师哼一声,“你自己算算,我和你爸来B市几个月了,你回过几次家?”   就知道免不了要算总账。   程勉凑到母亲面前,讨好地帮她洗菜:“这不是最近新兵训练,事多了些么?您老当了这么多年军嫂,是应该理解我的。”   “我是理解你,但我就不能想儿子了?”赵老师一把夺过他即将放入口中的西红柿,“你说说,这违反了哪条条令条例?”   赵素韫当老师多年,就是搬到了基地大院也闲不住,没两天就去院里的小学当老师了。她最让程勉佩服的一点就是很少发火,以理服人,比如就是现在。   程勉让她教育这么多年也学聪明了,立刻服输:“我错了。以后只要有时间,我每星期都回家。”   “谁稀罕你。”话虽这么说着,赵老师嘴边却是有了一丝笑意,“吃饭了没?”   “没呢,要不您赏点?”   赵老师顺手给了程勉后脑勺一巴掌,开始烧水做饭。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更新,今早起来看到大家的留言,很开心。   程勉跟我之前写过的军人男主不太一样,他聪明,优秀,但还没修炼到顾家兄弟那种地步。单从军衔上应该就能看得出来,笑~   此文也算是他的成长史吧,一个普通军官的进化史……【泥垢!   看文的美人不要忘记撒花和收藏哦,这篇文某猫想爬榜来着,所以需要大家帮忙!   略有存稿,暂时日更或者隔日更~    ☆、03、   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打卤面刚出锅,一家之主程建明也回来了。他看了捧着大碗吃得热火朝天的儿子一眼,说:“呵,我这是瞧见谁了?”   程勉打了个停战的手势,含糊不清地说:“给我五分钟,吃完饭任您训。”   程建明哼一声,在他对面坐下,真等他吃了个底朝天才又开口:“前几天送退兵的时候是不是出了漏子?”   吃了一头汗,程勉松了松衬衣的扣子:“听老周说的?”   “你别管我打哪儿听来的,你只用回答我是或不是。”   “没什么大事。”程勉一脸轻松,“半路人跑了,你儿子我又把他给找回来了。”   一听他这浑不在意的语气,程建明的神情很严肃,“别把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你要是再这样随随便便下去是要吃大亏的。”   “爸。”程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叫住程副司令员,“您儿子没您想的那么糟,您就不能盼我点好?”   送面上桌的赵老师也忍不住说程建明:“饭桌上不许再说部队上的事儿,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不受你军事管辖的地方吗?”   母子齐上阵,程建明唯有埋头吃面。   吃过晚饭,程勉主动帮赵老师收拾了碗筷,又陪她聊了会儿天。到底是经不住熬,赵老师没多久就回屋睡觉了,程勉在一楼溜达了一会儿,径直去了程建明的书房。   从小到大,这书房都是程勉最熟悉的地方。   程建明军校虽读的是通信指挥专业,但他本人却是军史研究爱好者,用他自己的话说:读史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知史明鉴。这与程勉在侦察连的搭档指导员徐沂的观点非常一致。   程勉倒对军史不是特别地感兴趣,但在父亲的影响下也看了不少书,久而久之就对战争,确切地说是战争中的军人非常向往。再加上往上两代都是当兵的,程勉理所当然就选择了这个职业。   这还是搬了新家之后第一次进书房,围着书柜转了一圈儿,程勉感叹:“两个月没来,您这书柜里的好东西又多了不少。”   程建明看了他一眼,一边低头翻书一边说:“程勉,这次回来是不是心里有事?”   程勉有些意外:“我什么话还没说呢,您这可就知道了?”   程建明哼一声:“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能瞒得过我?”   “其实也没什么。”程勉坐在了办公桌的另一边,过了会才继续道:“我想问您个人。”   “谁?”   “何旭东。”程勉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补充,“就是何筱的父亲。”   “老何?”程建明惊讶地摘下眼镜。   “您知道何叔叔他转业之后去哪儿了么?”   程建明想了想:“我记得老何他是自主择业,当时转业搬家的时候老何回的是老家,这么几年没联系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还真不好说。”   “这么说连您也不知道了?”程勉眯了眯眼睛。   “你问这个干什么?”也不能怪他如此好奇,自从六年前何旭东举家搬离导弹旅大院之后,程勉就再也没提起过有关何家的一切。尽管他知道他不可能忘记。   “爸。”程勉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桌子上摆放的KV坦克模型,神情难得有些犹豫,有些茫然,“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我看见何筱了,就在我去四川的那一天。”   “何筱?”程建明更吃惊了,“你是说老何家的闺女?你见到她了?”   程勉点了点头。   “那她人呢?现在在哪儿?”   “我没来得及问——”顿了下,他低下头,“她一看见我就跑了。”   “跑了?这个何筱!”程建明失笑,“怎么回事?”   程勉看着父亲外套上的第一个纽扣,微微苦笑,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程勉睡得并不好。   一向沾枕就睡的人倒是做起梦来。梦境幽暗逼仄,倏地天边响起一道惊雷,大雨瓢泼而至。他渐渐看清自己身处何地,七年前的仲夏时节,导弹旅大院的操场上,有一个女孩子和他面对面地站在这突来的暴雨里。   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红肿却明亮,像是积攒了满腹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程勉,我还以为你喜欢我——我,我真是个傻子!”   画面又一转,天空骤然放晴,阳光打在两张年轻的脸庞上,格外灿烂:“哥们儿,我把笑笑连同我的未来一起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好她!”   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的明亮笑容,他竟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无比的憋闷。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儿重石,程勉猛地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微熹的晨光,狠狠地捋了捋头发。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做这样纠结的梦了,程勉伸直双臂,睁眼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确定睡意全无之后,起身下床洗漱。   给赵老师和程副司令员准备好了早饭,程勉喂饱自己后,开着车回了部队。   时间尚早,程勉并不是很着急,一辆军绿色的东风吉普夹在早起上班的车流当中,显得格外的优哉游哉。相反,程勉的状态倒不是很好。   近一个月他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过,刚送完老兵,气还没喘一口新兵就到了,他正好还是新兵一连连长,平时不光抓自己连里的训练,还得时刻盯着新兵连,以防出事。等新兵训练逐渐步上了正规,又出了小陈这档子事。   想起那一天,程勉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何筱。眉头微微一皱,他想起了什么,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陡然拐了个弯,将车子看向了与部队完全相反的方向。又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高楼面前。   程勉对这座楼有一点印象,因为T师一位领导的老婆就在这里面上班,他曾经跟着那位领导还来过这里一趟。而今他之所以又来一次,是因为他想起那天跟何筱在一起的女人身上带着的铭牌,上面刻着的就是这座大楼顶层高悬的四个大字:基管中心。   程勉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分钟,收回视线,迈开步伐向里面走去。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保安给拦住了:“办理什么业务的?上那边取号排队。”   程勉思忖了下,说:“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何筱的女孩?”   “何筱?”   保安蹙了蹙眉,还没想出来,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就走了过来,说:“是楼上征缴科新来的那个何筱吗?”   保安一脸疑惑:“征缴科新进人了?”   “嗨,就是那个每回吃饭只打二两米的何筱。年轻人,我没说错吧?”   程勉微微一笑“没错,就是她。”   阿姨得意地挑挑眉:“行了,那你就跟我走吧。”   说着收起拖把,带着程勉就上了二楼。   这里的人比一楼多很多,隔着这么多的人,程勉凭借着绝佳的视力,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厅尽头的那个柜台里的何筱。虽然她的周围挤满了人,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是她吧?”   阿姨热切的声音将程勉唤了回神,他低头对她笑了笑,声音有些哑然地说道:“是她。”   原地静立了片刻,程勉步伐缓慢地走向大厅尽头。   一身橄榄绿从人群中穿过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程勉浑然不觉,注意力全部放到了低着头打印东西的何筱身上。   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乌黑的长发整齐的盘起,露出半边恬静的侧脸。没有丝毫的不耐,尽管她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她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程勉看着她,竟有些不敢上前。也就是这踟蹰的一瞬间,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拨开包围圈闯到了柜台的最前面。   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乱,中年男人将手里的一叠单据狠狠地砸到了柜台上,接着便口沫四溅地开始指着何筱骂道:“你怎么办事的?就这么简单的缴费单你都能给我打错?害我跑了那么多地方也没办成事?你他妈有脑子没?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政府部门,端着铁饭碗却他妈都是吃白饭的!”   何筱错愕地抬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程勉。浑身的血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起来,她脸色发白地看着他向她走来,第一个念头不是逃了,而是躲。   然而还未待她来得及有所反应的时候,面前的中年男人却被她这种看似刻意无视的态度激怒了,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出柜台:“走,找你们领导说清楚!”   “你放开我。”   何筱有一瞬间的慌乱,离得近的同事也纷纷过来帮忙,然而都是女性,使不上什么力。中年男人已经不依不饶地骂骂咧咧地扯着她往外走,直到他的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中年男人恼火地看着面前这个穿军装的人:“有你他妈什么事儿,给老子松手!”   程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冽地像是淬了一层薄冰:“你先松手。”   “嘿,老子教训这些猪脑子关你什么事儿?”   “你再骂一句试试看。”   “我就不信邪了。”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再他妈多事,就是穿军装的老子我也招揍不误——”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   程勉眼睛眨都没眨,只微微一个侧身,就将他的两只手反剪到了身后。疼得那人直嚷嚷:“当兵的打人了!当兵的打人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楼的保安也上来了,见状忙过来拦:“各位!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程勉看了保安一眼,双手暗暗使力,听到中年男人哎哟一声,便沉声问道:“还骂不骂了?”   “不骂了不骂了!老子胳膊都断了!”   “老子?”   胳膊又被往里拧了一下,中年男人即刻改口:“你是我老子!”   程勉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中年男人一朝得救,气不过又要扑上来,幸好保安及时拦住了他:“冷静!有什么事咱们洽谈室说,千万别打架!”吃了亏,中年男人有所收敛,狠狠瞪了程勉一眼,跟着保安走了。程勉就一直站在原地活动着手腕,表情看似漫不经心,可眼中的狠厉和冷冽仍在,吓得中年男人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程勉讥讽地笑了笑,视线一转,看见苍白着脸站在一旁的何筱时,愣住了。   视线相对的那一秒,何筱忽然惊醒了过来,转过身,就往身后的楼梯走。   程勉这一次反应很快,拔腿就追:“何筱!”   何筱没理他,只是下楼的步伐更快了。那高跟鞋一晃一晃的,看着程勉都替她担心,也顾不得什么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笑,我是程勉。程帅帅!”   突然被他叫出两人的小名,何筱顿住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程勉一脸着急的表情,泛红的眼睛微微睁大,说:“你放手。”   “不放。”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楼上隐约传来脚步声,何筱是丢不起这个脸了,于是只要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上个厕所!”   程勉愣了下,动作麻利干脆地收回手,摘下大檐帽捋了捋精短的头发,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去,我在这儿等着你。”   何筱咬咬唇,转身进了一旁的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何筱浑身有一种脱力感,这种感觉在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是更加明显。衣着不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她想不到,第二次见到他时,自己竟也是如此的糟糕。   想起他那身整齐的军装,何筱简直难过地想哭。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这样,反正我小的时候,身边的男孩子都喜欢叫帅帅。哈哈。   今天翻了翻姑娘们的留言,但晋江网速太抽,回复的很慢,我会慢慢回复,也请大家多多撒花,收藏!帮某猫爬榜,叩谢~   色丫酱扔了一个地雷   英俊神攻扔了一个手榴弹   烟凉红尘扔了一个地雷   烟凉红尘扔了一个地雷   温茶扔了一个地雷   温茶扔了一个地雷   温茶扔了一个地雷   温茶扔了一个地雷   温茶扔了一个地雷   温茶扔了一个地雷   烟凉红尘扔了一个地雷   映丹心扔了一个地雷   韩小歌扔了一个地雷   ——————————————————   谢谢以上姑娘投雷,也请姑娘们不要多破费啦,留着钱看vip岂不是更好?^ ^ ☆、04、   然而何筱终究还是没让眼泪掉下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场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只见褚恬正围着程勉说着什么,满面红光,热情地拦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程勉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保持着微笑,见到何筱出来了,忙向她使眼色。   何筱还没反应过来,褚恬看见了她,向她招招手:“何筱?快过来快过来。”   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程勉,何筱尽量把自己的视线放在褚恬身上:“服务台没事了?你怎么有空跑这儿来了?”   褚恬长相漂亮,声线极佳,一来就被分配到了一楼的接待前台,全中心最忙的地方。   “我听保安大叔说楼上你那儿有人闹事,正想上楼看看你的时候,就在这儿碰见一位兵哥哥。”说到这儿褚恬一双凤眼狡黠地眨了眨,凑到何筱耳边低声道,“就是上星期帮我夺回钱包的那位,帅死了!”   何筱不免抬头看了程勉一眼,只见他尴尬地又捋了下头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位——”   “我叫褚恬!”某位花痴很是干脆地报上自己的姓名,笑盈盈地说,“你来我们中心办什么业务?办完之后是否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吧,我正好要谢谢你。”   程勉礼貌却不容抗拒地把胳膊从褚恬手中抽了出来:“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是来办业务的,是来找人的。”   听到这话,何筱两只脚不受控制地想向后转,齐步走。程勉见状马上叫住了她:“何筱!”   何筱眼皮子一跳,又把身子转了回来。低头压了压裙边,偏着头低声说:“我没想走。”   程勉看着她,发自肺腑地笑了笑,而后对早已经呆掉的褚恬说:“走吧,我请你们喝杯咖啡。”   三人去的是离中心不算太远的步行街口的咖啡厅。   程勉为何筱和褚恬一人点了杯咖啡,自己则端了杯温水。不仅因为他不习惯咖啡的味道,还跟他服役的部队有关。   他们连有一个班驻守在隘口,除了十天半个月有趟火车经过之外,基本上见不着除穿橄榄绿以外的活物,漫天黄沙,人在那里待不上十分钟,浑身就能多一层“沙衣”。程勉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曾在那儿当了一个月的见习班长,生活艰苦不说,连口干净热水都喝不上,每回倒杯子里都要等里面的风沙沉淀下去才行,这时水早就凉了。长此以往,程勉就觉得,能喝上口热水也是件极奢侈的事。   习惯性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程勉一边听着褚恬的叽叽喳喳一边拿余光打量何筱。只见她一直在用小匙搅动咖啡,偶尔附和褚恬两句,基本不看他。不知怎么,程勉突然笑了下。   坐在他对面的褚恬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虽然知道他的目标是何筱,但还是忍不住跟他说话:“程军官,你跟我们笑笑之前就认识?”   “叫我程勉。”他说,“我们之前住在一个大院。“   褚恬立马对何筱怒目相向:“那你怎么说不认识他?理由充分地我这么聪明的人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何筱端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咖啡洒出来了一些。她看了程勉一眼,低头找纸,一边擦拭一边说:“那天我没认出来。”   “哼,你少骗我。”   何筱尴尬地瞪褚恬一眼,却听见程勉说:“我信。”   她几乎是诧异地向他看去,只见他淡淡笑了下,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又深邃,像是带着某种吸引力,让她难以挪开视线。她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有七年没见过面了。她没认出我来,很正常。”   记忆中的程勉很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候,也很少有这样顺着一个人的时候。何筱知道自己有一千一万种方式将话题接下去,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听见自己说:“七年?那么久了吗?”   程勉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慢慢放下手中的水杯,似是思索了会儿,才说:“确切地说,七年零两个月了。”   看着他的表情,何筱才明白自己的回应有多么的糟糕。   看出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褚恬打圆场似地讪笑着说:“确实够久的。”   程勉扯了扯嘴角,待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按下接听键,一分钟过后挂断电话,略带歉意地对褚恬和何筱说:“我得回去了,连里突然有点事。”   “这么快?”褚恬有些遗憾地看着他。   程勉点点头,偏头看了何筱一眼,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何筱,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么?”   何筱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褚恬抢了先,将她的电话号码蹦豆子似地倒了出来。程连长用最快的速度存了下来,不一会儿何筱的手机也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是我的号码。”程勉看着她说,“以后常联系。”   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久,何筱收起手机,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出了咖啡厅的门,沐浴在阳光下,程勉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回头,向仍旧坐在原地的何筱和褚恬挥了挥手,才上了车,开车离去。   何筱就这么一直看着这辆东风吉普越走越远,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像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脑子里只剩下他走之前留给她的那个灿烂笑容。   “哎,笑笑,好男人啊。”   褚恬感叹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何筱却只是盯着窗外,直到那辆东风吉普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才回过头,低声对褚恬说:“回去吧。”   程勉是一路飞车回的部队。   进了营区,东风小吉普直奔新一连。前只脚刚踏进办公室,就让文书叫来了新一排的排长。新一排排长江海阳到的很快,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士兵,三人并排站在一起,表情都非常严肃。   程勉看着他们,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他含了口温水咽了下去,扯了扯军衬的扣子,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眉头一挑:“火急火燎打电话也说不清楚,出什么事了?”   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江海阳有些艰难地开口:“五班,有两个新兵打架。”   程勉微微蹙眉:“规定各班正副班长都要看好自己班的新兵,怎么还能打起来?”   五班长操着一口带着山东方言的普通话回答,黝黑的脸透出一丝无奈:“要是别的兵还好说,这两个都是同一军区大院过来的,日常训练表现不突出就算了,相互之间还爱顶牛,顶着顶着可不就打起来了,连我和班副的管教都不听。”   话说到这里,程勉就知道了原因。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从大院里过来的,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名堂。部队大院里的男孩子们有一半都是子承父业,争气的能凭借自己本事考个军校,毕业之后直接分配到部队。不争气的只得找些曲线救国的办法,先当兵,从部队里面考军校,分数多少低一些。   五班那两个兵就是这种情况,两人从院里开始就是孩子王,成天带着两拨人马斗个不停,院里每天执勤的警卫连几乎就是为他们而设的。现如今入了伍,就把这“优良传统”带到了部队来。   虽不是一个院儿的,程勉在接手新一连的时候对这些情况多少有所了解。看见这两人止不住就乐了。这叫什么,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过这话程勉也就是在心里说说,部队里鼓励相互比拼,但目的是共同进步,像这种恶性斗殴事件那是绝不允许的。   想了想,他说:“这件事等我跟指导员商量过后再做决定,那两个兵现在什么情况?”   江海阳答:“有些小擦伤,卫生队处理过后就一直待在禁闭室。连长你要不过去看看?”   “不用。又不是因功负伤,我去慰哪门子问?”程勉拒绝地很干脆,“先这样,明天训练照旧。”   “是!”   三人并排敬了个礼,五班的两个班长先出去了。江海阳留在最后,把门关住,又折了回来。   程勉看他:“还有事?”   江海阳嘿嘿一笑:“连长,这话得我问你。”   程勉瞥他一眼:“我怎么了?”   江海阳斜倚在办公桌边:“我发现,您老打从四川回来就没给过兄弟们好脸色,属下我斗胆问一句您一句?”   “说。”   江海阳嬉皮笑脸:“那天,看见您老就落荒而逃那姑娘是谁?”   程勉喝一口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那点儿侦察兵的功夫是全用我身上了?”   一看程勉的表情,江排长就意识到这问题触到上峰雷区了,讪笑着举手投降:“得,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江海阳来得快逃得也快。   盯着打开又合上的大门看了一分钟,程勉蓦地笑了下,偏过了头。   窗外的花早就凋谢了,连带着枯败的树枝都被前段时间那几场大雪给遮住了。程勉伸手推开了窗户,刺骨的冷风趁势钻了进来。   看着地上那厚厚的一层积雪,程勉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正好连里有个兵从花丛前走过,他叫住了他,嘱咐道:“叫几个人,带上工具,把这花丛里的雪给我铲出去。”   年轻士兵愣了下,随后马上答了个是,领命而去。   侦察连连长程勉最讨厌下雪天,这是整个营都知道的事。然而各种缘由,却只有程勉自己一个人清楚。   即便是从未刻意想起,他也永远忘不掉,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是如何看着那辆载着何筱的火车,一步一步地驶向远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精疲力竭之后仰躺在地,看着被雪辉映衬的发亮的夜空。乌黑却又明亮,像极了,何筱的那双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看留言,大家对于七年前的种种都有猜测,对一半错一半,某猫先卖个关子,后面慢慢揭晓哈。总之俺写故事,一般很少让男女主纠缠在男女配之间,这点大家应该都清楚滴~   另外,虽然看上去程帅帅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女主躲着他,但实际上程帅帅喜欢女主也喜欢地很心酸啊~这些都会慢慢写出来滴~   ps:别忘了收藏、撒花哦,=3= 都日更啦,不要养肥了!    ☆、05、     留下何筱的电话号码后,程勉最大的变化就是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从小在大院里长大,他已经习惯了一个军线拨出去就能找到人的联系方式。看着手里这个之前一直当“摆设”的手机,程勉有些犹豫。   收件箱里躺了一条短信。第一条是存下号码的那一天发的,查完房回到宿舍,踟蹰了很久,才按下了发送键。只有寥寥三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睡了吗?   之后手机安静了半个小时,程勉又发了一条:早些休息,晚安。   这一夜程勉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出完操回来打开手机一看,有一条未读短信。飞快地点进去一看,何筱的回复比他还要少,仅有两个字:晚安。程勉特意看了眼她的回复时间,仅比他关机完了五分钟。   程勉啪地合上手机盖,用力地捋了捋头发。   第二次他算着时间又给她发了条短信,然而这次却久久没有等来回复。看着收件箱里那孤零零的一条短信,程勉蹙了蹙眉。正好文书赵小果从门前经过,程勉把他叫了进来。   “有事,连长?”   “把你手机拿来。”   赵小果愣了下,哭丧着脸:“连、连长。您老手下留情!”   部队里是不允许士官用手机的,当然私下里偷用的不少,只要没拿到明面上,干部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勉当然明白,顺腿给了他一下:“少废话,我让你拿来就拿来。”   赵小果没办法,磨磨蹭蹭地回屋把手机拿了过来,交给了程勉。只见他低头用右手按了几个键,他左手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提示进来了一条短信。   程勉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这手机也没坏,怎么就老是收不到何筱的短信?   赵小果站在一旁有些纳闷:“连长,你干什么呐?”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程勉将赵小果的手机扔回他怀里,“拿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赵小果哦了下,转身往外走,想起什么,他又对程勉说:“对了连长,早上指导员从教导队打电话过来,说今天上午就回连里了。”   程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赵小果见程勉一直低头摆弄手机,一副顾不得搭理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连长,你有什么事儿直接打电话呗,发短信多没效率。”   他当然也想打电话。   只是短信她已经回的这样勉强,他还需要打电话更让她尴尬吗?   草草地又发了一条出去,程勉站起身,又给了赵小果一脚:“我还用你教?拿好你的手机,下次再让我看见一准没收。”   说完,大喇喇走了出去。   赵小果捂紧手机,禁不住泪目:“连长,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   穿了身野战服,程勉放缓步伐走向训练场。   主干道两旁的银杏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将有一轮寒潮来袭,警卫连的兵一大早就开始忙着把银杏树干涂白,以起到保暖的作用。   树叶换了一茬又一茬,人走一拨又一拨。这是部队每年都有的固定节目,不必要,也没时间为此太过伤感,因为新的人很快就会填补那些空缺。程勉远远地看着操场上的新兵,他们正在进行战术训练,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些军人的样子。只是还不够,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像他一样。   “程勉!”   “到!”   条件反射地答了声到,引来操场上不少人的注视。程勉故作镇定地无视了,快步向站在操场边上的周副营长走去。走近了,才看见周副营长旁边还站了一个人。长期拔军姿的后遗症,往那一站就如同一颗笔直高耸的水杉,磊落,飒爽。一套不带收腰的07式冬常服穿在身上也熨熨贴贴,再配上此人修长挺拔的身形,硬是把这军装穿出来了西服范儿。那人也看见程勉了,跟周副营长一起转过身时,脸上早已挂上了标志性的微笑。要说谁能撼动程连长“侦察连形象代表”的地位,那非这位——侦察连指导员徐沂——莫属了。   看见老搭档,程勉在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他这星期请假外出是有望了。   一看程勉那眼睛不同寻常的亮,徐沂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虽然他人在教导队,可连里面的事儿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就比如,最近这个程某人有些反常。而且据说,这反常的原因还跟一女人有关。   各怀鬼胎的两人正想打个兄弟式的招呼,周副营长突然开口了:“这个兵是哪来的?”   顺着周副营长指的方向,徐沂微微一笑道:“四川来的。”   程勉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侦察营马教导员接过来的四川兵,不由得赞一句:“书记好记性。”   周副营长似是对这个兵非常满意:“是个好苗子。程勉,这兵可是新一连的。”   程勉知道周副营长的意思,笑了笑:“我是新一连连长,可组织上也没给我权力决定我手下的兵的去处。要不,您给争取争取?”   周副营长抬腿给了他一下,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对徐沂说,“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   徐沂原本还笑着的脸僵了僵,程勉见状忙问:“什么任务?”   “你想知道?”   “说来听听。”能让一向笑眯眯的徐书记发愁的事可不多。   “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徐沂叹一口气,跟程勉并排往回走,“说是市妇联要跟咱们师举办军地联谊活动,说白了就是选五十来号适龄男军官跟同等数量的地方女青年举行相亲大会。”   程勉忍不住乐了:“军民共建可是我军历来的优良传统,作为基层政工干部,外加适龄男军官,你这态度可有些不积极。”   “你还真别得意。”徐沂笑了,“这回咱两谁也逃不了,你也得去。”   “我也得去?”程勉愣住,“凭什么?”   “就凭你单身!”徐沂笑得分外得意,“态度积极点儿,程连长。”   程连长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狠狠地捋了捋精短的头发。去他大爷的优良传统!   十二月末,B市又迎来一轮降温。   许多人都顶不住这股寒潮病倒了,何筱也不幸中招,高烧至三十九度五,只好请假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上午正迷迷糊糊在床上睡觉时褚恬过来了,看见好友,何筱精神一震。   “醒了?”褚恬微微一笑,见她要起来忙扶住她,“快躺下,听伯父说你还在发着烧。”   “没事。”何筱还是下了床,拉开了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照在人身上暖和极了。眯着眼看了会儿窗外,何筱转过身看着褚恬问道:“怎么上班时间过来了?”   “别看外面阳光灿烂,风可刮得不小,来中心办业务的人不多,我就请个假溜过来了。”褚恬撇撇嘴,关切地看着何筱,“好点了吗?”   “好多了。”其实本身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何筱厌倦了整天坐在前台办理业务的机械的生活状态,想趁此多休息两天。   褚恬也明白何筱随意的性子,眨眨眼说:“不着急上班,气气老张。你没见今天早上点名的时候他听到你又请假时的脸色,就好像中心是他开的一样。”   老张是基管中心的主管主任,平时为人尖酸刻薄,任人唯亲。像何筱和褚恬这种不太会来事儿又不将他放在眼中的,他自然是不喜欢。   何筱微哂,一抬头,见褚恬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她不禁问。   褚恬两眼放光地看着她:“笑笑,这两天程军官跟你联系没?你们两人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何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敢情这人不是来探病的,是来八卦的。她躲开褚恬的视线,站到镜子前拢头发,嘴里只含糊地应道:“没什么联系,也没什么进展。”   “我不信!”   褚恬万分激动地去找何筱的手机,结果找到的时候发现手机的电已经耗尽了。于是又急忙插上了充电器,按下开机键等待了一分钟左右,嗡嗡地跳出来了几条短信,显示的发件人都是程勉。   褚恬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尖叫一声:“何筱你又骗我,明明发了好几条短信!”   好几条?   何筱劈手把电话从褚恬手中夺了过来,一看显示屏幕确实有三条未读短信。下意识地咬住嘴唇,何筱点了查看键。   第一条:早晨收到了你的回复,看时间已经很晚,要注意休息。   第二条:看来昨晚你是早早睡下了,我没等到你的回复。   最后一条与上一条仅隔了十分钟:何筱,这周日是否有空,我想见你一面。另外,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三条短信,一条是前天晚上发的,剩下两条都是昨天早晨。那时的她在做什么?大概是正一边烧得糊里糊涂一边正在做着梦吧。他问她是否能打电话,而她的手机却关了两天机——   何筱突然有一种做错了事的茫然,要不要向他解释一下?   想了想,何筱觉得还是算了。她抬起头,对褚恬说:“我去收拾一下,你陪我出去转转吧。”   褚恬不解地跟她进了卫生间:“你怎么不回复人一个?”   “不用了。”何筱掬一捧凉水慢慢地洗着脸。   “万一是有急事呢?”   何筱没说话,褚恬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小声问道:“你就这么讨厌程勉?”   “我不讨厌他。”   “那你躲着他干吗?”褚恬对军人的热爱是由衷到骨子里的,所以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有所偏向,“军人,还是这么年轻优秀的军官,哪点不好了?你——”   “他没有不好,而且他也不像你想的那样——”   喜欢我。   三个字差点儿脱口而出。   何筱及时顿住,褚恬睁大眼睛看着她,期待她再说点什么。可她擦完脸,却转身出去了。   褚恬气不过地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了句:不说拉倒,憋死你。   不是看不出好友的不高兴。   何筱知道,褚恬是一个很纯粹的拥军女孩。还记得大一那年的元旦晚会,身兼晚会主持人的辅导员让系里的同学一个个走上台做一个深入的自我介绍,褚恬上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军嫂。在场的人都是善意地笑了笑,也是从那时起,她知道,涉及到军人,她就不能跟褚恬讲道理。   于是何筱收拾好自己,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微笑,而后取出来两盒酸奶,递了一盒给坐在客厅沙发上生闷死的褚恬:“生气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何筱,褚恬再有气也发不出来了。对着她瞧了半天,伸手一捏她的腰:“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何筱嘶地抽了口气:“下手这么狠。”   褚恬气鼓鼓地吸着酸奶,明亮的眼睛瞪着何筱,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消气,我问你,周末有空没?”   “啊?有事?”   “陪我出去玩儿,就在B市郊区,不远,一天来回。”   “郊区有什么可玩的?”何筱小声嘀咕,一看褚大美女的眼又要横起来,连忙应道,“得嘞,小的一定准时赶到。”   褚恬切一声,一边喝酸奶一边眼光四处瞟。在何筱看不到的地方,这双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哟西,终于把军师给放出来了。   军师,徐沂同志也。现任侦察连指导员,支部书记~   多一个人给你们爱,喜欢吗?^ ^   日更ing,所以不要大意地收藏、撒花吧TTATT。不要养肥! ☆、06、   周日一大早,何筱换了身厚实的运动服,穿了双运动鞋,背着一个轻便的旅行包,坐着地铁到了市中心的广场。   褚恬就等在地铁站口,看见她这一身打扮,眼睛都睁圆了。何筱不由得低头打量自己一眼,怎么了三个字还没来得及问出,就被褚恬扯到了一旁:“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见何筱一脸不解地看着她,褚恬也没工夫解释了:“算了,运动服就运动服,重点是你人到了就行。”   说完,拽着她一路小跑上了辆车。   车里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全是二十多岁的女性。何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刚坐稳,就问褚恬:“怎么这么多人去啊?我还以为就你和我呢。”   褚恬答得有些含糊:“报团了呗,省钱。”   怕花钱还不如在家呆着呢。何筱觉得好笑,一偏头看见有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个小喇叭站在门口,似是准备上车,搞笑的是她的胳膊上还带了个红袖箍。何筱自己看了看,待看清红袖箍上的字时,她脸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褚恬啊。”捅了捅身边的人,何筱佯装淡定地说,“你说咱们市妇联的阿姨们什么时候改行做导游了?”   啊?褚恬一愣,看了眼红袖箍上那闪亮亮的“市妇联”三个大字,忍不住低头轻扇了自己一嘴巴。   “我要下车!”   “不行!你答应陪我去的!”褚恬伸胳膊拦着她。   “那你也不能骗我!”   一车子由市妇联牵头的二十来岁女青年,要不是去相亲她把何字倒着写!真当她是傻子啊?何筱强烈要求下车,褚恬只好双手合十地恳求她:“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不行。”   何筱说着就要往外走,褚恬死活拦着她不让她动。两人正僵持着,中年妇女上了车,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张阿姨,没事!”   褚恬用力把何筱挤了进去,陪着笑对张阿姨说,无奈某人不配合:“我要下车!”   张阿姨听了依旧笑眯眯的,她只问何筱:“姑娘,有男朋友了吗?”   “我没有,但是我不——”   何筱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阿姨扣住肩膀,按到了座位上。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乐呵呵的张阿姨对司机说:“开车!”   何筱欲哭无泪地看着笑得十分得意的褚恬。她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一群土匪!   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何筱一路上兴致都不高,尤其在听说去的地方还是解放军某部的农场后,更懒得搭理褚恬了,只自顾自地睡着觉,车到站时终于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何筱等着车上的人都走光了,才慢慢地下了车。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何筱站在离人群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以手覆额,微微抬头,呼吸了几口郊区的新鲜空气,心情总算是有所好转。   “何筱,快过来。”   褚恬站在远处向她招手,何筱微微眯眼,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褚恬一把跨住她的胳膊:“这地方,怎么样?”   这次军地联谊的形式跟以往都有所不同。以前大多是在酒店宴会厅或者部队大礼堂,而这次来的这个部队领导却是别出心裁地把活动地点安排在了该师下设的农场。   一是因为这个农场是该师的特色项目,由副师长立项主抓,搞得红红火火,收获的农产品不仅满足了全师官兵的需求,而且还为该师带来了不少盈利。此模式还获得过集团军领导肯定,特地要求副师长总结经验,在全集团军推广。二来嘛,则是因为这个部队性质需要,不宜一下子放进营区这么多外来人。把活动安排在农场,不仅避嫌,而且还颇有点儿农家乐的味道。   何筱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仔细打量了一番。正对着农场大门的是两栋两层高的营房,一栋是用来日常居住办公用的,另一栋则是战士们的食堂和活动室。从大门口到营房之间的一侧搭起了藤架,种了一些时令果蔬。农场主要的种植大棚和养殖区都是在营房后头,放眼望去,很是壮观。   看着这一切,何筱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农场。那大约还是在她四五六岁的时候,当时老何尚未转业,就在导弹旅下设的农场里当场长。条件自然是不如现在的好,四周都是土砌的墙,整个农场里除了菜地和猪圈之外就剩下四座小平房。那时老何还不够随军的标准,母亲田瑛便时常带她去农场小住,现在每提起那时候的生活,都说条件艰苦。只是何筱并不觉得,大抵是当时年纪小,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大片大片的竹林,夜晚来自河滩的风从中穿行而过,她打着手电,和农场墙那头的小伙伴一起去竹林里抓知了。   “笑笑?”褚恬又碰了碰她。   何筱回过神,对她轻轻笑了下:“这里很美。”   车开进来的时候,农场场长已经等在大门口了。何筱特意地看了一眼那人的肩章,中校军衔,比老何当时的士官身份不知高出了多少倍,可见这个农场的地位。   胡场长上来握住张阿姨的手:“真是抱歉了,刚接到电话,说他们早就从师里出发了,不过路上堵了半个小时,可能要稍微晚一会儿。”   “没事。”张阿姨笑容和煦,“让他们不用着急,我们姑娘都在这儿等着呢。”   胡场长略含歉意地看了眼到场的姑娘们,各个都打扮地很精致,平时再疯的到了这神圣不可侵犯之地也有所收敛,不好意思放开目光张望。相比之下,最不“矜持”的就是何筱了。一身运动装打扮也就算了,还直直地盯着人站岗的哨兵看。   褚恬看不过去了,捏了一把她腰上的痒痒肉:“别看了,解放军弟弟都不好意思了。”   何筱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那位被她看得脸皮红了一半的年轻士兵,小声跟褚恬解释:“我没看,我就是在发呆……”   褚恬还想嘲笑她几句,胡场长已经领着这浩浩汤汤的“娘子军”队伍向联谊的会场挺进。何筱忙挽着她的胳膊,跟了过去。   联谊的第一个主场是在农场的活动室。   农场的战士们已经将会场提前布置好了,好几长排的桌椅各分两边,上面摆满了瓜子糖果,中间空出了很宽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主席台。姑娘们自动自发地选择了坐在同一边,刚落座,窗外就传来了喇叭声。   何筱起身,站在离窗户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向外眺望,只见一群松枝绿正陆陆续续地从一辆军绿色的黄海大巴上下来,分两列整整齐齐地站在了活动室所在的这栋二层小楼前。   平时都是糙惯了的爷们儿,知道今天来这儿的目的,也知道姑娘们都在楼上,可硬是没人敢抬头,正儿八经列着队,只敢平视前方。倒是褚恬,奔到窗户口,热情地冲他们招手。   何筱心说太丢人了,不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想尽量不那么引人注意。可不料褚一个扭头,大声地喊她:“何筱,过来。你看那个人,他冲我笑呢。”   耳边响起胡场长醇厚善意的笑声,忍不住在内心哀叹一声,何筱硬着头皮上前走了几步。拍了拍褚恬的肩膀,示意她克制,眼睛微抬,原是想不经意地扫视楼下军官们一眼,却在掠过某个人的时候,硬生生地顿住了。   程勉?!   何筱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军装常服,在人群当中分外夺目的程勉。而他当然也看到了何筱,压低帽檐的手僵在了那里,黑润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她,有惊,但更多的是喜。   大脑反应了好一会儿,何筱才想起向那个把她拐到这里的人兴师问罪:“恬恬,到底怎么回事?!”   褚恬看到程勉也傻了:“不是,我也不知道这个T师说的就是程军官的部队——”看着何筱薄怒的表情,褚恬几乎要哭了,“笑笑,这可是你都不知道的呀,我怎么会骗你!”   何筱有些无奈。是啊,她都不知道的事情,褚恬又怎么会知道。   微恼地看了一眼楼下的程勉,只见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表情说不出的惬意和愉悦,仿似是在说:你看,老天都在帮我。   军官们上来之后,活动正式开始。   何筱坐到了最后一排,整个过程一直将头压得很低,假装在玩手机,没有抬头。因为程某人就坐在她的对面,相隔不过四五米。相比之下程勉倒显得气定神闲了,只是眼角那笑意从未收过,看在老搭档徐沂眼里,觉得甚是奇怪。   “程勉,来之前老周怎么交代你的?”   “怎么?”   “老周说别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似地盯着人猛看,要含蓄,要收敛。”   “你让老周对着嫂子含蓄收敛去。”   徐沂笑了笑。进了军营这个和尚庙,但凡是个母的就是个稀罕物。还记得上军校的时候,每到夏天晚上睡觉前拍蚊子,他宿舍一兄弟都要说:“别着急,先让我看看是公是母!”,由此可见一般了。   笑过之后,徐沂察觉出程勉话中的意思了:“看上哪位了?”   程勉但笑不语。   胡场长亲自主持的活动,此人能说会道,礼堂里的气氛慢慢活跃了起来。开场便是做自我介绍,似是特意照顾脸皮薄的女性,女青年们基本上是一人一句话。男军官就不一样了,要一个个上主席台。何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程勉大步走上去,不紧不慢地介绍着自己:姓名程勉,现年27岁,陆军指挥学院毕业,未婚。   如此的言简意赅,却吸引了在场不少女人的目光。   何筱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资历章和肩章上。   虽然老何转业七年多了,也没赶上大换装。但到底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平时或多或少的关注一些,就能看得比别人清楚。她知道他有很多东西没有说出来。   比如他现在是正连职了,比如他在部队已经待了八年了。比如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佩带红牌肩章的军校生,再相见的时候,他已经是肩膀上挂着一杠三星的上尉了。   纵使她不刻意的用“多少年之后”这个词,也总有些东西会提醒她,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一种陌生和疏离感油然而生,何筱莫名地觉得有些难过。   自我介绍结束之后,殷勤的农场战士们把桌子每隔一排转了个,以便更加方便这些人一对一,面对面的交流。看着这些,何筱有点想出去,只是还未等褚恬挽留,她就已经被程勉挡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   被褚恬和另一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围观着,何筱感觉燥得不行。   程勉摘下帽子:“我想跟你坐会儿。”   “可我想出去透透气。”   “那我陪你去。”程勉厚着脸皮说,“就我跟你两个人。”   就两人僵持这一会儿,已经有人这边看过来了。   何筱脸颊滚烫,她抬头瞪他一眼,转过了身。程勉挑挑眉,赶紧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ing   看到有美人说要徐书记和恬恬在一起算了,你们怎么这么神啊,我确实要撮合这两,但成不成就不是我说了算了,嘻嘻。   日更ing,但是留言不见涨啊,你们都霸王俺,TTATT。多多支持,收藏,撒花哈 -3- ☆、07、   听到程某人刻意地强调两个人,褚恬翻一个白眼,瞥了眼跟自己站在一起的男人,不客气地问道:“你有伴吗?”   徐沂礼貌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   “那咱两坐会儿,交流交流?”   徐书记心说现在这姑娘都这么主动么,可一看姑娘那亮晶晶的眼睛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只好就近挑了张桌子,跟褚恬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打了照面,褚恬才算真正看清徐沂的长相。这不是刚刚抬头对她笑的那个人么?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只眼睛黑润有神,含着淡淡的笑意。鼻梁高挺,有着漂亮的下颚线,就是嘴唇有些薄。看着如此英俊的一张脸,褚恬呆了。   身为一个男人,徐沂是不介意被人盯着看的。但这姑娘盯着他看了已经差不多五分钟了,徐书记不由得又想现在这姑娘都是这么不矜持么?无奈,他假装清了清嗓子,对褚恬说:“我叫徐沂,现任侦察连指导员。”   “这么说你跟程军官是搭档?”褚恬眼睛亮了,“那你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回事么?”说着,指了指跟他们隔了三个桌子的两人。   这不正想问你呢吗?徐沂摇了摇头。   褚恬撇了撇嘴,看了徐沂一眼,又来了精神:“那就不说他们俩了,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   “有啊,你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儿的,有女朋友没?”   徐书记好险没把刚喝进嘴里的那口茶喷出来,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茶咽下去,轻咳两声,说:“我跟程勉同岁,B市人,暂时——没女朋友。”   相比这边聊得起劲的两人,程勉和何筱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相对沉默了许久,程勉提起茶壶,给何筱面前的杯子添满了水:“喝点水吧。”   “谢谢。”何筱双手握紧杯子,只这样暖着,并不着急喝。   看着她,程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们或许就像是刚认识的两个人一样,彼此拘谨着,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下,他问道:“我发的短信,你都看了吗?”   “看了。”何筱轻声说,“只不过那时生了两天病,看的有些晚了。”   “生病?”程勉微一蹙眉,“怎么回事?”   “就是着凉发烧,现在已经好了。”说着,她抬起了头,对他礼节性地一笑。   虽然明白她是不想让两人之间看起来太过诡异,但这是见面以来,何筱第一次对他微笑。程勉不由得愣了下,而后捋了捋板寸头。   “只有你一个人在B市?”   “我和爸妈一起。” 何筱说,“老何在B市做生意,前两年买了房子,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和我妈一起搬了过来。”   应该想到的。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全家人能在一起。   “那之前,你一直住在老家?”   何筱点了点头:“是的,我一直住在老家。”   “那你,有没有收到过我的信?“   程勉语速缓慢地问,像是带着些许的期盼,而得到的回应却是何筱的一脸茫然:“信?什么信?”   不是假装的,她是真的没有收到过一封他的信。这一点,程勉看得出来。他顿了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什么,很久之前寄的了。”淡淡的笑了下,他岔开话题,“伯父伯母身体都还好吧?”   “还好。”   随口回答着他的问题,何筱的脑子仍旧是乱乱的,老何转业之后,她是跟父母一起回了老家,而且读书时也是就近选的学校,以方便她在家住宿。那几年,她确实没有收到过一封署名程勉的信。他在信里,写了什么吗?   这么想着,何筱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信的事,我确实不知道。”   程勉怔了下,继而笑道:“没关系。我只想问你——”他又倒满了一杯水,放到了何筱的面前,替换了她手中早已凉透的那杯,慢慢说着“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还是——朋友?   何筱愣住,良久才抬起头看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清浅的笑:“当然。”   上午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了十一点,结束之后就没什么大安排了,剩下的时间名义上“自由支配”,实际上是为了给彼此有好感的人创造更多的相处空间。   农场位置有些偏北,与内蒙接壤。在土地资源日益沙化的情况下,能开辟出这样一个大农场确实不容易。反正距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何筱就慢悠悠地在农场里闲逛,这里不如营地戒备森严,除了大棚就是猪圈,虽然没什么重地可言,可何筱的兴致并不高。   想起程勉的话,她几近自嘲地笑了笑。   差点又自作多情了。相比七年前,他对她不过是多了一份愧疚而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朋友,依旧是朋友。   还好理智尚在。   何筱吸口气,回过神,看着陪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塑料大棚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褚恬,忍不住问:“怎么了?”   “你说,我是不是长得不漂亮?”褚恬一脸认真地问。   何筱看着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褚恬气急败坏地打掉她的手:“我是认真的。你认识那个坐我对面的徐沂吗?”   “这个我真不认识,我保证。”何筱说,“他怎么招惹你了,打击的你对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美貌都不自信了?”   褚恬微恼地说:“刚刚我问他你有女朋友没,他说没有,那我说正好,咱两试试呗。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拒绝你了?”   “他说:对不起褚恬同志,我目前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既然他没有打算,那为什么要过来?”   “我也问他这个问题了,你猜他怎么回答的?”褚恬哼哼两声,模仿徐沂的语气,十分严肃地开口,“因为——这是政治任务。何筱,他竟然说这是政治任务,你说过分不过分?”   何筱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出来,气得褚恬伸手打了她两下:“你还笑?遇到个顺眼的我容易吗我?居然还是用这种荒谬理由拒绝我?我都要哭了好吗?”   何筱努力收住笑,掐了掐褚恬细嫩的脸蛋:“好了,别生气。就当是来郊区一日游,这里风景不错吧?”   “不错什么……”   褚恬别扭着,嘴硬着,不情愿地被何筱带着慢慢往前走。而把她气得够呛的男人则无所事事地坐在食堂大门口的那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下面发呆,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书记。”程勉挨着徐沂坐了下来。   徐沂眉头一挑:“怎么下来了,不在活动室待了?”   “都成双成对的,我一孤家寡人在上面凑什么热闹。”   “这么快成光杆司令了。说说,怎么回事?”   程勉不大愿意讲,他摘下帽子,无意识地转动着帽徽,视线看向别处。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莫名的觉得燥热。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怎么讲?”   程勉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转移了话题:“你说,在部队里要想想找到一抔适合爱情这玩意儿生长的土壤,是不是很难?”   徐沂笑了笑:“要有那么容易,咱们何必上这来?”   “这儿?”程勉站起来,环顾一圈儿,“除了白菜就是萝卜,哪个你能娶回家?”   徐沂微哂:“行了,少发牢骚,当心老胡听见抽你。”   程勉抬起头,看着明晃晃的日光,微眯了眯双眼。   冬天到了,农场除了收获了不少大白菜还种了很多反季节蔬菜。何筱一路走过去,撩开大棚的帘子,发现好几个棚子里面都有士兵在浇水。其中一个看见她们,还摘下来两个西红柿,洗干净递给她们吃。   大冷天,何筱不敢吃凉的,便婉拒了战士们的好意。褚恬倒是十分的不客气,道了谢接过来就咬了一口,酸酸的口感让她禁不住呲牙咧嘴,搞怪的表情看得一旁的小战士忍不住红了脸。于是,何筱连忙拉着她离开了。   两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农场的尽头的那堵墙。出乎何筱的意料,这里的墙比四周的都要矮,而且还斜靠着一把梯子。由此她几乎非常肯定地猜测着,墙那头一定有人住。就像是她幼时住的那个农场一样,爬上梯子,翻过墙头,就能找到小伙伴。   何筱顿时有些跃跃欲试:“恬恬,我们翻过去怎么样?”   褚恬张大嘴巴看着她:“你疯了,万一那边没有梯子怎么办?”   “不会的。”何筱搓了搓手,扶着梯子爬了上去,张望了一番,眉开眼笑地回头,“这边是草垛,顺着就能下去,快点儿上来。”   褚恬还是犹豫,可架不住何筱一直催,心一横,正要往上爬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一样东西,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笑笑,你身后——”   “我身后?我身后怎么了?”   何筱顺着褚恬的视线转过头,一只黑色大狗正抻着头等着她,不时地从鼻孔里喷出来热气。   何筱脑子瞬间卡壳了,跟这只大狗对视了有五秒,伴随着一声惊叫,她连跳带滑地下了梯子。拉起褚恬的手就往外跑,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有狗!”   凡是认识褚恬和何筱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怕狗怕到了一定的境界。这个共同点,可以说是铸成两人坚固友谊的基石。到了岔路口,慌乱间两人兵分两路地往外跑,褚恬跑了一段之后才发现狗紧咬着何筱追了过去,喘了一口气之后,对着何筱大喊:“笑笑,那边是猪圈,没人——”   何筱这会儿都想哭了,可脚下仍是不敢停,因为身后一直有恶狗在追!   褚恬没辙,连忙从大棚里拽出来一个兵,正要跟过去的时候,一道身影快他们一步跑了过去,速度快地犹如一道闪电。   褚恬跑了几步,才认出来那是程勉。她一愣,视线一偏,果然看见徐沂站在一旁。见她看过来,还笑眯眯地说:“放心,我们侦察连的程连长是抓狗的好手。”   褚恬狠狠地瞪他一眼。   程勉飞快地向何筱所在的方向跑过去,眼见着她慌不择路地进了条窄道,他连忙高声喊道:“何筱,别跑了,越跑狗越追!”   何筱哪里听得进去,跑得更快了。不得已,程勉咬牙加快步伐,一边跑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瞅准时机套住了狗的脑袋,趁它还在挣扎的时候准确地卡住了它的脖子,用脚尖使劲踢了下它的腹部。大狗嗥叫了一声,正好战士拿着项圈及时赶到,程勉立刻拴住了它,将狗就地制服。   然而等他再一抬头时,已经不见何筱的身影了。顾不得多想,将狗交给小战士,他接着向前跑。   不远处有个小平房。   这间小平房是给用来看猪圈的人住的,因为猪圈离营房有些远,在农场围墙还没建好的时候,曾发生过丢猪事件,不少人还因此挨过处分。   何筱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也顾不得有人没人了,从桌上抓起来一个东西就嗖嗖地爬到了上铺。还没坐稳,门就从外面推开了,她立马攥紧手里的东西,刚要往外砸,就听见那人喊:“别扔,是我!”   何筱紧张地看着门口,知道进来的是人之后,心里的恐惧才稍稍得已克制。看清楚来人是程勉,她也顾不得在他面前丢脸了,声音沙哑地问道:“狗呢?”   “狗不会进来。”   何筱只问:“狗在哪儿?”   “我们已经把它制服了,没事了。”他放轻声音哄着她,“你先下来,笑笑。”   何筱环顾了四周,而后转过头与程勉四目相对,好半晌,才略带哭腔地说:“我下不去。”   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大脑还没作出反应,她就爬了上去。   程勉看着坐在上铺,有些可怜的她,不知怎么,忽然就笑了出来。他放下军装外套,伸长双臂看着她。何筱只犹豫了一下,就扶住他的手臂,顺着床沿,跳了下来。   脚尖稳稳地落地,何筱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心绪平稳之后,方觉出尴尬来。她看着慌乱时抓进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用子弹壳粘成的坦克模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勉低下头,将模型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幸亏你没有扔,否则砸坏了可不好重粘。”   “我没想砸你,那只狗在追我,我——”何筱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得低下头去,小声说:“对不起。”   然而程勉却仍是笑,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十六七岁时的她,别样的悸动,温暖满溢。   “没关系。”他说着,声音清朗,眉目温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出糗鸟~   说一下,有姑娘搞不清程勉跟沈孟川的关系。看过军婚的姑娘都知道我当初设定的沈孟川是在D师,然后又在番外中写到过程勉,写他也是在D师,跟长冬里写的程勉在T师所有出入。这不是bug,是我推翻了番外的设定重新写的。不过沈孟川还是程勉的老首长,这个我后面会安排一下。   其实一开始确实想将本文的军队背景放在D师来着,但我在军婚中写到D师的时候,这个师正面临着缩编为旅。在部队向信息化转型的时候,这个现象很正常,但由于程勉的连队隶属于师侦营,将一个师侦营配备给旅有点不太合适,所以我推翻设定之前的设定重新来了,也请看过那个番外的姑娘们都忘记哈~   最后,多多撒花(也就是留言),以及收藏。俺是真心想爬榜滴,TTATT ☆、08、   这天,直到离开前何筱都没敢再看程勉一眼。   临走时匆忙上了车,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兀自低着头,没多久,却听见有人在敲窗户。何筱侧头看去,一下又撞进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程勉就站在车外,一米八几的身高,微仰着头,用口型示意她打开窗户。何筱知道他的性子,稍稍迟疑了一下,拉开了车窗。   一个白色食品袋被递了过来。   “给你准备了些吃的,你中午吃的太少,等会儿路上吃点,免得晕车。”   何筱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边有些许笑意,温暖而干净,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原来他都记得。   慌忙接了过来,何筱哑声道了谢。   程勉看着她,叮嘱道:“到家了给我发短信。”   “……嗯。”   “这段时间比较忙,而且过几天元旦要进入战备,不过有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   “嗯。”   “要记得接。”   “……”   看来她握在他手中的把柄还真不少,何筱没吭声。程勉笑了笑,替她关上了窗户。   车慢慢地开出了农场,夕阳西坠,薄薄的暮色在天边慢慢洇开。不经意的一转身,何筱仍能看到那个伫立在农场大门口的身影,见她望去,还向她挥了挥手。这一次何筱没有躲,一直注视着他,直到车子拐了弯,才收回视线。   坐在一旁的褚恬轻轻碰了碰她:“笑笑,你其实,还都记得的吧?”   何筱没说话,额头抵着窗户。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已经避免再回想过去那段时光了。然而程勉的再次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这几天来,她睡得不太好。因为时常做梦,夜夜梦到的,都是她十几年没再回去过的老大院。她曾妄图忘记的一切,也因为这梦,而变得更加清晰。   部队大院,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听母亲讲,她是不满百天就抱着她坐上了去部队的车。那时因为考虑到导弹旅这一作战部队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和隐蔽性,大院设在了一个小县城,加之当时老何尚未提干,只是普通一兵,虽然部队里有“家属来队,必须接待”的优良传统,但生活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老何当兵的时候,母亲是甚少抱怨这些的,倒是转业回了家,偶尔提一提。对于这些,她并不太有印象了,那时还小,时不时地随母亲去父亲工作的农场小住,只零星记得农场那几个玩伴,和夏天餐桌上那美味的炸知了。后来父亲提了干,调回了导弹旅,母亲也因之随了军,虽然回过农场几次,但要说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导弹旅那古旧却让她难以忘怀的老大院。时至今日,她仍觉得那是她曾待过的最美的地方。   她曾问过许多人老大院曾始建于何时,但很多人都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这是部队,每年一茬一茬地来人走人,调进调出,几十年来换了几十拨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这里的喜欢。   院里的规划与其他的部队大院并无二致,球场、电影院、礼堂、一栋栋成建制的楼房、训练场、子弟学校、还有夏天里她最爱躺在上面看星星的大操场。操场的尽头并排竖了四个牌子,白底红漆各刷四个大字——第二炮兵。那时的她哪里懂得这四个字所代表着怎样的武装力量,只是因为喜欢,所以喜欢。院外的风景更美了,到处是望不到尽头的竹林和铺满小石头的浅溪,还有那矮矮的山头和春日里开得漫山遍野无边烂漫的花。   也许是这喜欢太过全身心,她才在部队换防的时候那样难过。那时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部队需要,国家利益,只知道她要跟她的大院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了,而这里的一切,她都无法带走。她觉得难以接受,所以离开那天拼命哭闹,激得老何几乎要下手打她。再后来她也忘了自己是怎样坐上了军卡,一路颠簸,跋涉了一千公里,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那时正是夏日的午后,日光毒辣地她睁不开眼。迷蒙着只看见一个戴着两杠两星肩章的人站在门口向他们致意,身旁还站了一个相当于他半个多人高的男孩儿,他用新奇却善意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嘴边有着淡淡的微笑。看到他们的车停下了来,也兴许是看到了她,他迈开步子向他们的军卡走来,打开车门,正要招呼他们下车的时候,她却忍不住了。使力推了推他,而后一低头,哇的吐了出来。   晕车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点,却吓坏了周围所有的人,尤其是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儿。她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被人送进了卫生队。之后醒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   程勉。前程的程,勤勉的勉。   后来,何筱时常想,当时忍住就好了。然而老天总是一秒钟玩一个花样,如果这一刻注定是这样,那么逃也是逃不掉。就像那遥远的时光,那些记忆中承载她年少时所有喜与悲的人,她没忘,也永远不会忘。   元旦过后,扑扑簌簌下了几场雪,气温骤然又降了几度。   而远在市郊的T师的训练场上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侦察连正在进行四百米越障的训练,要求两分钟之内跑下十几个障碍,士兵们都是卯足了劲,两趟下来背上就挂了汗。   程勉穿着一身齐整的野战服站在铁丝网的一侧,单手掐着表,目光专注地盯着行进中的士兵,时不时地催促大家加快速度。结束训练之后,程勉看着成绩记录,眉头微微蹙起。   “宋晓伟留下,其余解散。”   被点到名字的宋晓伟心里一咯噔,等人走光了,才硬着头皮上前。程勉头也不抬,只盯着成绩记录不客气地问:“怎么回事?”   黝黑的脸庞透出一丝局促,宋晓伟挠挠头,说:“可能是这两天不在状态,连长放心,我一定尽快调整过来。”   “不在状态?”程勉听见这个理由,倒是笑了,“那你跟我说说,有什么事儿能让你的成绩差这么多?”   宋晓伟低着头,没说话。   程勉于是也就点到为止:“对你我不多说。你是个老兵,该怎么做心里肯定清楚。年后的比武没忘吧?”   “报告连长。没忘!”   “没忘就打起精神来。”   程勉拍了拍他的肩膀,宋晓伟一个没防备,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手原本是想捂着肩膀的,可意识到之后却又很快撤了回来。程勉察觉出不对,用手捏了下他的肩膀,看着他陡然苍白的脸色,立刻明白过来:“撞到肩膀了?”   宋晓伟擦擦额头的汗,抬起头,对着程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长,你也知道我年后要参加军区的比武,四百米越障又是我的短板,不加紧练不行。再说了,咱们师这么多人,就挑出我们几个,不带回来几个第一哪有脸向兄弟们交代。”   程勉严肃地看着他,声音也冷了几度:“得第一也不是让你拿着自己的肩膀上。刚才我就看你的动作跟之前的习惯动作不太一样,你老实交代,这是跟谁学的?”   话说到这份上,宋晓伟也不敢瞒了。   “连长英明,我是跟咱们师去年那个在集团军拿了四百米越障第一的班长学的,不过我能力不够,不仅没学好,还把自己整废了。”说着他笑了笑,神情认真,又夹杂着些许迷茫,“连长,今年是我二期最后一年,再拿不出点儿成绩就不好意思留部队了。   程勉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套上三期,不仅能在部队再待四年,复员回地方也会给安排工作,这对宋晓伟这样的农村娃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在部队呆一辈子。程勉丝毫不怀疑宋晓伟们参军报国的志向,可就像程副司令员总是教育他的那样,人活在世,最重要的是现实。   想到这里程勉什么斥责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嘱咐他:“赶紧养好伤,离比武没多少时间了。”   宋晓伟咧嘴一笑:“是!”   今天是周日,难得下午不用开会,侦察连两大领导齐聚活动室,打羽毛球。不少战士在旁围观,两人打了几局,就被夺权了。程勉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转身回了宿舍。   中午吃完饭的时候他给何筱发了个短信,之后手机就一直在桌子上放着,现在翻开一看,屏幕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   ——午饭早已吃过,刚刚睡了个午觉。   看完这条短信,上午因为宋晓伟的事而变得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转了。   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程连长正犹豫着是否要给她打个电话的时候,宿舍的门突然开了,徐沂徐指导员搭着毛巾拿着茶杯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本是来倒水,一看见盯着手机看的程勉,忍不住问:“情况如何?”   程勉把手机放回桌子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怎么样。”   “怎么会?”徐沂笑得分外阴险,“快别藏着掖着。”   一听这话,程勉差点儿被刚喝进嘴里的那口水呛着:“还藏着掖着?打从农场回来我就没休过假。”   联谊回来就是元旦战备,之后又在忙新兵连和侦察连的训练,再往后就要过年了,又有得忙,想请假都不容易。一想到这些,程勉就觉得自己得长好几根白头发,全是愁出来的。   徐沂笑了笑:“咱们当兵的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就尽量克服困难吧。而且要我说,光像你这样追女孩还不行,得讲究策略。”   程勉微挑眉头:“有何高见?”   徐书记清清嗓子:“首先,你得搞清楚,这女孩到底是怎么想的。比如,她对你的看法,她是不是喜欢别人。”   程勉觉得好笑:“我要是直接这么问,她恐怕会更躲着我。”   当然不能直接问。   徐沂放下茶杯,示意他上前:“我问你,我们是干什么的?”   “废话,侦察兵。”   “那我再问你,什么是侦察?”   “……”   “察也、谍也、探也、伺也、间也。”徐书记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进入到军师的角色当中了,“发挥你优秀的侦察兵素质,搞这点儿情报出来应该不难吧?”   那倒是。   程连长想了想:“那要是她喜欢别人?”   “四个字:伺机离间。”   “我怎么这么缺德?”   “不仅得缺德,还需脸皮厚。”徐沂微微一笑,又问,“照理说你应该认识何筱的父母,这样一看也可以从后方下手。”   “打住!”   程勉叫停,他现在连何筱是怎么想的都不确定,还要从后方下手?弄不好,就是腹背受敌的结果。   徐沂也是一点就透。   “那就按我之前说的,好好体会体会。”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潇洒地走了。   程勉不禁失笑。   他偏过头,对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愣了会儿神,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放那天临走时,何筱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良久,突然站了起来,捋了捋头发,戴上帽子向外走去。   决定了,先集中火力猛攻一方。而且——必须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问徐沂跟程勉谁官大官小。   其实两人差不多,同年进军校,徐沂军理工毕业,程勉是陆指,资历相当。解放军是军政双首长制,程勉这个连长属于军事主官,徐沂是协助他工作的。在党政方便,徐沂就是老大,支部书记,简称徐书记。这种【连长+指导员】的搭配基本是由上面分配的,用部队的说法有点儿包办婚姻的意思【泥垢!   书记给连长支招了,哈哈~   看他怎么追笑笑吧~   美人们,关注点不要放错了!!!徐沂那是留给我的!【泥奏凯!   撒花,收藏哟,mua~ ☆、09   何筱这段时间很忙。   一月份,是所有参保单位新一年度的费用缴纳和档案送报的时间。从月初开始,她跟征缴科的同事们连续无休地加了两周的班才堪堪忙完所有的工作,中心张主任宣布放假三天的那一刻,她们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何筱飞快地下楼去服务台找褚恬,两人换好衣服,一身轻松地走出了单位大门。门口有一老大爷在卖烤地瓜,香甜松软,两人一人挑了一个,一边啃着一边慢悠悠地地铁站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她们身旁驶过,突然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车里的人降下车窗,探出半颗脑袋,叫住何筱。   何筱一看清是谁,顿觉头大。车里的人是她所在的征缴科的科长,也是她们中心张主任的外甥,据不可靠消息,这位将近三十五岁,离过一次婚的男人,对她似乎颇有好感。何筱对他是没什么兴趣,可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   匆匆擦了擦嘴角的残渣,何筱缓步上前 :“你好,刘科长。”   刘科长自以为很有魅力地对她笑了笑:“要回家啊小何?上车吧,我送你。”   何筱摆摆手,婉然拒绝:“不麻烦您,前走几步就是地铁站,很方便的。”   “没事。下班时间,地铁人多,你不怕挤?”说着,躲在眼镜后那对精明的眼睛将她的小身板上下打量了一番。   何筱顿时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可又不能发火,只能耐着性子说:“习惯了就不觉得挤了,不耽误刘科长您的时间了,我跟褚恬还准备去逛街,先走一步。”   说着,挽着褚恬的胳膊急急往前走。过了差不多五分钟,等到刘科长的那辆黑色轿车驶离了视线,她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就听见褚恬噗嗤一声笑,何筱故作恼怒地扭头掐了她一把:“不许笑!”   褚恬清清嗓子:“都说你们刘科长对你有意思,感觉如何?”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褚恬哼一声:“女人,如果不是心有所属,等待你的无非就是相亲。到时候你就会意识到,像刘科长这样庸俗的男人还有很多很多。”   何筱没说话,街边路灯昏黄的灯光打下来,衬着她整张脸蛋有种朦胧的美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笑一笑,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准备怎么打发三天假?”良久,她开口岔开了话题,声音干脆清冷。   褚恬心知,以何筱的性子,多说无益。于是叹一口气,回答道:“先睡一天,后天去帮表姐搬家。”   “表姐?”   “我小姨的女儿,涂晓。”   何筱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就是之前帮我看过腿的那位?”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褚恬有些意外。   “我跟你一起去吧。”笑了笑,何筱轻声说,“反正也是没事做。”   “好啊。”褚恬欣然应道,“不过我提前告诉你一声,我表姐他们是往部队的干休所搬,你确定要去?”   何筱短暂地沉默了一分钟,忍不住问道:“干休所有的是人,你还去凑什么热闹?”   褚恬嫣然一笑:“去看兵哥哥。”   何筱:“……”   褚恬的表姐涂晓也是一名军人,确定的说是一名军医。   大学之前,涂晓一直跟父母生活在S市,后来毕业分配到B市的军区总院。独自一人在这里工作两年有余,父亲涂瑞民调到了B军区。一家人就此团圆,涂晓住进了军区大院。现在涂瑞民从B军区装备部退了下来,交了大院的房子,一家搬进了干休所。   周六上午,何筱早早地跟褚恬一起去了B军区大院。却不料涂晓一家的房子已然空了,警卫员告知一大早就来了两辆军卡将涂晓一家的东西拉走了,于是两人又只好匆匆地赶到了位于郊区的干休所。干休所大门照例有哨兵在站岗值班,不能随便进去,褚恬只好打电话让涂晓来大门口认领。   两人裹着厚重的大衣在值班室等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格子外套,一头利落短发的高个子女人,双手插兜,迈着松快的步子向她们走来。褚恬兴高采烈地向她挥了挥手,拉着何筱一块走上前。   “等久了吧,冷不冷?”涂军医问道。   褚恬摇了摇头,向她介绍:“这是我同学,何筱。表姐你还记得吧?”   涂晓一双明亮清和的眼睛盯着何筱看了十余秒,忽然笑了:“当然。在我们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呢,现在好些了吧?”   何筱微微点头:“不怎么犯了,疼的时候吃些药也就忍过去了。”   “那就好,现在天气冷,还是要多注意。”说着,用手扶住两位姑娘的肩膀,“去家里坐会儿吧,东西都运过来了,就是有些乱,别嫌弃。”   涂晓的父亲涂瑞民住的是B军区司令部第二干休所,建成差不多三十多年了。何筱一走进来,就对这里面那些红砖砌成的小楼房充满了好感,因为它们与她在导弹旅老大院住的房子是那样的像,古旧,透着时间和历史的厚重感。   涂瑞民住的是单独的小二层楼,院子的大门敞着,何筱驻足在门口,一抬头,首先入目的就是二楼向阳的那个房间阳台上摆的一盆盆蟹爪兰,一朵朵玫红色的花朵在这冬日里艳的极其夺目。 何筱正饶有兴致地耐心看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嘹亮的喊声:“来来来,错错身,让我们进去先。”   何筱回过头,看见一个军衬外面套着墨蓝色毛衣的男人正满头大汗地往院子里搬一个大柜子,她侧过身子给他们让路,下意识地要搭把手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往上抬了抬,及时地拖住了柜子的底。   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何筱一抬头,看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那人也看到了她,一双幽黑锐利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明亮。   “过来了?”   脸上沾了不少的灰,军装的第一颗扣子也松着,高大的身姿因为搬东西而微微弯着,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一个招呼,让何筱恍悟,原来他知道她今天会过来。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   何筱忍了又忍,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恬恬的姨夫要搬家,我来帮忙。”   程勉笑了,难得有些孩子气:“那正好了,我老首长的未来岳父也要搬家,我也是来帮忙的。”   话音一落,走在前头的男人抬头冲他吼了一声:“什么未来岳父,老子已经领证了!领证了!哎哟,媳妇你打我干什么?”   涂晓含笑打量了眼站在门口的两人,回头对眼前的男人又横起眉来:“沈孟川你能不能嗓门小点儿?再喊领证了我也能休了你!”   沈孟川丝毫不在意,厚着脸皮亲了涂晓一口。   看着两人间这不加掩饰的甜蜜,何筱略微有些尴尬。程勉看在眼里,眉峰微动,清清嗓子,提醒沈某人:“首长,这任务还没完成,怎么表彰大会就开起来了?”   涂晓红着脸挥开了沈孟川,往屋里走了。程勉被老首长瞪了一眼之后,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对何筱说:”进去吧。”   何筱没有拒绝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一抬头,就是他那被阳光包裹住的高大轮廓。   东西已经差不多搬得差不多了,只余一些散件,正在往楼上的储物间搬。   号称来帮忙的褚恬此刻正挽着小姨涂夫人的胳膊撒娇,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忙,褚恬在小姨家住了三年多,跟小姨的感情很是亲厚。见何筱进来,又笑眯眯地向她介绍了涂晓一家人。   来得晚了,没能帮上忙,何筱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忙进忙出,累的满头大汗的战士们,她决定出去买些矿泉水回来,等他们干完活好解解渴。   不顾褚恬的阻拦,何筱一个人出了院门。只是还没走多远,身后就响起了一道脚步声。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何筱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身后那人也不着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外人看来,不知道有多怪异。   沉吟片刻,何筱回头,盯着程勉问道:“你干嘛跟着我?”   程勉好整以暇地走上前:“我听褚恬说你要去买水,那么多人怕你拎不回来,所以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拎得动。”   她尽量让两人之前的关系看起来像个朋友,所以说话语气很是客气。而程勉虽被拒绝,却也并没有太受挫,只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知道你拎得动,只是你是头次来干休所,服务社在哪儿你还不知道吧?”   “……”   何筱一言不发,转过身继续走。程连长挑挑眉,愈发斗志昂扬地跟了上去。这种情绪,从他昨天晚上接到褚恬的电话,已经开始酝酿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临近节日,部队进入战备,是根本出不了师部大门的。于是昨晚一接到褚恬电话,程连长立刻找到徐书记告知他明天要请假外出,让他留下看家。徐沂听了他详述的缘由,直叹缘分不浅,老天爷要想让你追上一个人,就算离得再远,也能拐上十□道弯儿替你扯上线。   程勉深以为然。   深知上次见面自己把事情搞砸,所以程勉决定不能再瞻前顾后,有所顾忌了。正如克劳塞维茨在鼎鼎有名的《战争论》中所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主动出击,才是最佳选择!   程勉默默地跟在何筱身后,这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提示她左拐,不一会儿就到了服务社。部队里的服务社也是安置军属的一个好去处,在这里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军嫂,见了穿军装的,态度都很亲切。   何筱很快就把东西买好了,全部装了袋,正要付钱的时候,已经有人抢了先。抬头看了看程勉的侧脸,听他微微笑着跟售货员说结账,付完钱,又顺手把东西全部提走。   何筱愣了下:“我来帮你。”   程勉看着她,微抬下巴,很是严肃:“这里面全是当过兵的,要是看见我一个大老爷们让你一个女人提东西,说不定恨不得扒了我这身军装。”   什么破理由。   何筱微哂,看了眼他第一颗纽扣没系的军装上衣,倒也没拒绝。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着。许是见何筱的态度不是很冷淡,程勉开口道:“听涂军医说,你曾在军区总院看过病?”   “老毛病了,关节炎。现在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程勉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高中。”何筱直视前方,轻声说,“高一那年冬天,回到家没多久。”   程勉怔了下,却突然笑了。   何筱有些不解:“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们真有缘分。”   何筱:“……”   程勉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苍老却又有力度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两人同时向后看去,只见一对白发老人正相互搀扶着向他们这边走来。看见来人,程勉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他看了眼何筱。   何筱立刻说:“东西给我,你去吧。”   程勉犹豫了下,说:“在这儿等我。”   何筱点了点头,留在原地没动,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他们叙旧。   大概是程勉爷爷的老战友。何筱心里默默地想。在她还在导弹旅大院住的时候,就听说他有个爷爷住在首都军区大院,只是她从未问过,他也从没提过。恐怕他现在依旧是这样,因为在骨子里,程勉终究是个傲气的人。   想着想着何筱就忆起他年少时的样子,微微有些出神之际,程勉已经回来了:“我爷爷的一个老战友,一年多没见面了。”   何筱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见两位老人仍在原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见她转过头,还冲她笑了笑,像是特意在注视着她。何筱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视线与程勉相遇时,低声问道:“他们怎么一直在看着我?”   程勉回看两位老人,说:“大概——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何筱微愣:“你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程勉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她,格外认真地重复,“我没有开玩笑。”   何筱嘴唇微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被震住。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程勉看着她,说,“何筱,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七年,或者比七年更久。”   何筱听闻,良久才缓过神,把手抽了出来。她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程勉等待着,耐心却又紧张。   许久,他听见何筱低声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为什么?   程勉看着她,嘴角的微笑泛起苦涩的弧度:“因为,我怕了。”他说,“我怕再来一个红旗,怕再看着你走。”   红旗,叶红旗。   听到这个名字,何筱心里像是被谁抓了一下,有些难过,又有些出离的愤怒。她猛地抬起头看着程勉,泛红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何筱一把抓起买来的矿泉水,狠狠地砸到他的脚上。   程勉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砸蒙了,何筱转身跑了老远,才想起来去追。   只是才动了动脚,就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紧绷,使出了老大的劲儿,才堪堪站稳。   疼得好像骨头折了一般,程勉最终还是没忍住,咬牙坐到了地上。静静地缓了一会儿,满头都是汗,他只好摘下帽子搁到一旁。   望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阳光中的身影,程勉出了会儿神,而后低下头,自嘲一笑。   笑笑。   你下手,可真够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怒了,哈哈。   说起来,笑笑也不是个矫情的姑娘,放到后面你们就知道啦~   下一章稿子还需要改,但因为这两天在忙着学术没时间,所以明晚也不更哈,后天一定更~   姑娘们记得撒花啊,鼓励鼓励俺,否则更新米动力TTATT   此文不会太虐啊,即便是有虐也不是为虐而虐,大家可以放心跳,我亲妈来着~ ☆、10、   何筱是一口气走回去的。   到了小区门口,才感觉到小腿的酸痛。停下来缓了缓,擦了把额头的汗,却摸到了脸颊上的泪水。愣了愣,何筱使劲抹了抹脸,直到看不出任何异样。   镇定下来之后,何筱有些后悔下那么重的手。可一想到过去发生过的一些事,又觉得即便是过去七年,他某些方面还是笨得让人牙根痒痒。   包落在了干休所,何筱按了门铃。母亲田瑛给她开的门,看见是她,禁不住问道:“帮人搬完家了?”   何筱点点头,正要往卧室里走,被田女士一把拉住:“先别走,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说完,急急忙忙地进了书房。   何筱一脸茫然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何。察觉到女儿的注视,老何抻了抻手里的报纸,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假装不经意地说:“今儿上午人民公园又举办了什么相亲会,你妈替你去凑了个热闹。”   何筱精准地领悟到了这话中的含义,向老何拱了拱手,转身欲走,被刚好从书房出来的田女士截了胡。   “干什么去?”田女士瞪了老何一眼,拦住何筱不让她走。   何筱有些无奈:“妈,我还年轻,又不是嫁不出去!”   “就是趁着年轻才能找到好对象,等你年纪大上去了还由得你挑?”田女士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何筱摁倒了沙发上,“笑笑,你听妈妈说,这次我可替你相了一些不错的,这儿有照片,你看,一个一个多精神!”   老何也笑眯眯地开导她:“你就看看,你妈可替你忙活了一上午。”   何筱只好接过照片。   好在之前她应付这种事很多次,已经成功积累了很多经验。好不容易打发了田女士,何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外面的阳光正好,何筱关上了房门,慢慢来到书桌前,弯下腰,打开了最下面的那层抽屉。   因为长时间没有碰过,所以在拉动的时候费了些力。抽屉里放了不少东西,何筱耐心十足的翻着,终于在见底的时候找到了一张照片。因为裱了层塑胶封套,所以照片保存的还算完好。   何筱轻轻地拍掉了照片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张她在换防后的新大院照的相片。新的大院并不像老大院那样古树丛立,绿荫遮天,明晃晃的日光打下来,照的她睁不开眼,只好微眯着。站在她身边的男孩儿表情比她自然多了,看着镜头,笑得很阳光。在这个男孩儿身边另一边站着的是程勉,同样也是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摄像师就将这个瞬间捕捉了下来,她因为觉得难看,从来都是把它压箱底。现如今,终于再翻了出来。   何筱躺在床上凝视着照片中的程勉好一会儿,声音沙哑地:“程勉,你可真是个混蛋。”   作为程勉的御用军师,徐沂在第一时间得知他出师不利的消息。   那天,看着程连长“负伤”回到了连里,徐书记暗自笑了半天。原本还想再给他出谋划策支几招,只是师里突然安排下来了工作任务,两人忙得脚不沾地,连说废话的功夫都没有。   先是军里来了一拨领导莅临检查,好容易应付完,师党委又开会决议,要分批次在全师开展野外拉练,地点是东北某地。命令一级一级传达下去,到程勉这里的时候,几乎全师的人都知道了。   野战部队出外拉练是常事,再加上T师近两年换了新的领导,在新一届的领导班子所奉行的“聚精会神抓训练,一心一意谋打赢”的指导原则下,战士们的训练没有最严,只有更严。对此,程勉早就习惯了。只是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   两星期,东北,人员还是靠军列托运。依照军列遇车就让的优良传统,从B市晃荡到拉练地点,怎么也得几天几夜了。   开完会,看了眼刚下发的文件里的具体安排,徐沂就忍不住笑了:“还有一个月就到农历新年了,还上东北搞拉练?太迂回了。”   程勉站在会议室的窗户边,看着窗外。今天阳光大好,他抬头,眯眼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庆幸罢,我们是第一梯队,最早出发。再往后,说不定就要在东北山头围着篝火过年了。”   “我可没听出你有多高兴。”   “个人问题解决不了,高兴不起来。”   徐书记悠悠一叹,又给程连长参谋上了,“有时候,你愿意向领导汇报思想,还得看人愿不愿意听,否则一切白搭。人常说谋定而后动。诚然,谋势而动是很重要,但你还得顺势而为。”   程勉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一只手的手肘抵着窗框,另一只手捋捋板寸头,自嘲一笑:“有没有可能,她一直不愿意接受我?”   “如果是,你会放弃?”   “当然不会。”程勉斩钉截铁,”我只是怕她为难。”   “这个时候就需要拿出你的男人气魄了。”徐沂正色,点点了桌子,说,“就如同发射单兵导弹,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锁定何筱这个靶机,只要不出射程范围,可以允许人家有一定的反应和接受时间嘛。正所谓,没有打不落的靶机,只有发不出的导弹!”   “什么破比喻?”   程勉微哂。单兵导弹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击落靶机的!再说了,导弹发射不出去的话可是要弃弹的。这么一分析下来,不是他死就是她亡。没一个好结果!   “这就把火点着了?”徐沂笑了笑,“那我是不是要准备个灭火器,才能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捞干货!”   徐沂清了清嗓子,说,“我听褚恬说,何筱这周末要去相亲。”   相亲?   程勉愣了愣,反应过来第一个就是抓起帽子扣到头上往外走。徐书记笑得十分欠练地冲着他的背影喊:“提醒你一句,这周末可是该我请假了!”   程勉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相亲。   听到这个词儿时,何筱着实也愣了一下。   田女士一边往豆浆里泡油条一边强调:“你没听错。时间地点已经订好了。到时候你好好打扮一番,别像在家一样随便,见了面也好好表现,听见没?”   何筱简直太佩服田女士这速度了。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就要相亲了?”   “怎么没准备,前几天不是让你看过照片了?”   何筱语塞,她当时的注意力是完全不在那上面的,连照片里的人长得什么样现下也想不起来了。缓了缓,还是找出了拒绝的理由:“看是看了,可我也没答应要跟人相亲吧?”   “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嫁出去,只是见个面,觉得好了可以长期相处看看嘛。”田女士瞪她一眼,想起给何筱安排的相亲对象,又喜上眉梢,“这回这个我觉得挺不错的,自己创业开了家公司,年轻有为。就是因为一心扑在工作上迟迟没结婚,他妈着急了才安排的相亲,不然哪里轮得到你。”   “可没您这么说自个儿闺女的。”   何筱不满,可话说到这份上,她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田女士让她相亲的决心了。何筱向坐她对面的老何求助,可人一看形势不对早低头吃早点避开了。得,非去不可了。   来到中心,褚恬一听说她要相亲的消息止不住就乐了:“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吗?你要早答应程连长,哪还用的着相亲?”   何筱瞥她一眼,没吭声,闷头继续换衣服。   褚恬像是来了劲,继续说:“其实我有点儿不明白你妈妈是怎么想的,你又没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干吗这么着急啊?说起来我还比你大一岁呢,怎么没见我爸妈催我?”   “你这样的,用我妈的话说就是不孝。”   褚恬撇撇嘴:“谁知道我等的兵哥哥还在哪儿站岗放哨呢。”   何筱笑了笑,过后,心里却仍是掩不住的烦闷。褚恬见状说:“别郁闷了,你妈说得对,又不是让你现在嫁给他,见一面,就当交个朋友。”   何筱并没有宽慰多少,只是幽幽叹息一声:“你不懂。”   这不是母亲第一次安排她相亲了,之前她要么推掉,实在不行见一面应付了事,根本谈不上所谓的感情。这两个字已经被她忽视的太久了,直到有人再次出现让她再次意识到它们的存在,让她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相亲安排在了周六。   何筱向来守时,虽然极不愿意,可还是提前十分钟到了事先约好的咖啡厅。出乎她的意料,相亲对象比她来的还要早,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摆弄手机。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她,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何筱,而后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态度大方,动作流畅,压根看不出来是第一次见面。见何筱向他走来,他即刻站起身,拉开椅子请何筱坐下。   “谢谢。”何筱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然。   “不客气。”那人随着她落座,“喝点儿什么?”   “随便,我不挑的。”   于是那人招来侍应,点了两杯红茶。待侍应走后,他微笑着对何筱说:“想必伯母已经介绍过我的情况了,我叫陈成杰,现年三十一,手底下有个小公司。”   何筱理了理头发,也简短地介绍了下自己。陈成杰安静地听着,明亮锐利的眼眸有一丝波动:“何小姐还这样年轻,怎么也会来——”   似乎是对这种方式不太赞同,陈成杰避讳着没有说出相亲二字。   何筱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反应了几秒,才说:“怎么?”   陈成杰接过红茶,转而又抛出一个问题:“何小姐怎么看待相亲这种方式?在我看来,这显得过于刻意了,目的性过强,反倒有些欲速则不达。”   何筱听罢,隐隐觉得好笑,陈成杰不愧是在商场混迹已久的人,说起话来总是爱把自己放在先发制人的位置。可惜她既不是他的合作对手,也压根没打算跟他有什么长远发展,所以实在不必太过客气。   何筱想了想,说:“实话说吧,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次来,纯粹是迫于无奈。”   所以就算先生你再不情愿,也不要将怨气发泄到我身上。   听出了何筱的潜台词,陈成杰意外地挑挑眉,继而缓缓一笑:“原来是同病相怜。”   何筱露出一个“你终于明白了”的表情。   陈成杰有些尴尬,整个人却忽然轻松了下来,也坦诚了许多:“不瞒你说,最近两年是我的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我很难分出多余的精力将家庭和事业兼顾,所以不是不想结婚,是□乏术。”   何筱的压力没他那么大,于是便好心的帮他出主意:“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伯母。”   “没有用,我们家老太太很固执。”陈成杰摇摇头,又说,“而且我也极不喜欢这种方式,何小姐,在我看来,这种一见面只问对方家境收入如何的方式是很难帮你找到理想的另一半的。”   何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英雄所见略同。   撇开相亲对象这个身份之后,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中途陈成杰去了次洗手间,何筱有空独处,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几乎是有点儿庆幸陈成杰态度这么坚决地“看不上她”,否则回去还真不好找理由应付田女士。   何筱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说了那么多话,还真是渴了。眼睛四处张望着,今天天气大好,外面有不少人,何筱正寻思着结束之后要不要叫褚恬出来逛街,一辆吉普车就向她这个方向开了出来。   何筱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褚恬的车,是她考上公务员之后远在四川的父母特地买来送她的,只是平时B市交通太拥堵,她很少开出来。   何筱禁不住就笑了,只是等车门打开,看清下来的人之后,她笑不出来了。   何筱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军装的人,呼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眼睁得老大。程勉?!他,他怎么过来了?   何筱下意识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外走,然而此刻陈成杰也埋了单,看见她,便说:“何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何筱看了眼陈成杰,不用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那边厢程勉已经推门而入了。他似是早已做好了准备,一进门就拉住何筱的胳膊往外头,对陈成杰那是看也不看。   何筱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被他拉出了大门外,她努力挣脱程勉的手,可凭她那点儿力气怎么能抵得过当了八年兵的人。于是何筱怒了:“程勉,你放开我!”   陈成杰见状不对也赶了上来,正要出手帮忙,就见程勉松开了何筱的手,英俊的脸面无表情,语气分外平和的对何筱说:“笑笑,你不能这样。”   何筱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我怎么你了我?   程勉看了眼陈成杰,又转过头看着何筱:“不是跟你说了吗?结婚报告很快就能批下来了,你还闹什么别扭?”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这篇文跟之前写过的4篇都不太一样,比较写实,男主设定也非大神(虽然他身份是个军三代),跟之前的套路有些不同。而且虽然写的是程勉和何筱的爱情故事,但着眼点还是在程勉身上,所以会写一些他的朋友情,战友情等,并不一味言情。可能有些不太讨喜,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我觉得要想将这个人物写成功,这些都是必须的,所以还是会坚持。   有些清水,慢热的情况相比前几篇可能会好些,有虐的情节,但不是为虐而虐,也可能会太弘扬主旋律(没办法,部队就是这种地方),如果这些你们都能接受,那可以继续跟下去,我会保证保质保量地填完,不让你们失望。觉得此文还可以的,冒个泡吧,:) ☆、11、   11、   什么结婚报告?   何筱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程勉你少胡说,什么结婚报告,谁跟你闹别扭!”   程勉却不理她了,转而对陈成杰说:“见笑了,何筱是我女朋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因为结婚报告还没批下来她有些着急,所以——”   陈成杰一听还有这么一出,不由得看了何筱一眼,后者连忙摇头否认,正要解释,却见程勉十分诚恳地跟她说:“你放心,政治部主任已经向我保证,周一一上班就立马审批我的结婚报告。”   “有意思吗?程勉!”何筱怒瞪着他。   程勉只是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陈成杰看着阵势,也明白了。他会心地笑了笑,拍了拍何筱的肩膀,先走了。   何筱一直隐忍着,等到陈成杰启动车子走了,一把甩开程勉的手,大步走远。程勉原还松了一口气,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何筱!”   按照以往的经验,何筱此刻绝不会理他。然而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她陡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什么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只一味地怒视着他。   程勉尽量做出一副底气很足的样子:“听褚恬说你今天要相亲,我想了想,也只有这样帮你了。”   没错。徐沂就是从褚恬那里听来的消息,而后“无意”透漏给程勉的。   何筱现在已经稍微冷静了一点:“这么说,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程勉低头看着她,幽黑的眼底蕴着一层温润的笑意:“那就太客气了。”   “客气你个头!”何筱彻底爆发了,“我都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我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好不好?”   程勉收起了笑,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我得到的情报有误。不过我军一向是目的达成即可,不管采用什么方式。”停了停,又说,“即便是起到点威慑警告作用也是好的。”   何筱简直是欲哭无泪,她放弃跟他沟通了,转身就走。程勉在背后叫她:“何筱,我没开玩笑。”   程勉站在原地,只犹豫了几秒,一个箭步挡住了何筱的去路:“我错了!”   何筱抬眼看他,那张经历过八年军旅生活历练的脸已不像记忆中那么白皙了,少了稚嫩,多了磅礴和朝气,衬得整个人英姿勃发起来。何筱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看得程勉有些不好意思。   他松开何筱的胳膊,不大自然地看向别处:“其实,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突然地转换方向,让何筱愣了下。她抿了抿唇,不带什么情绪地问:“帮什么忙?”   “小事。”程勉摘下帽子,捋了把头发,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示此刻有些心虚。眼神打了个弯,最终才落到何筱身上,“还记得那次在干休所见到的那两位老前辈吗?”   何筱想了想,想起来之后看着程勉的眼神明显就警惕了几分:“怎么了?”   “是这样。”程勉清了清嗓子,说,“那是我爷爷的老战友,两人时常联系,无意间就说了咱两的事。老爷子就打电话问我妈,赵老师也不太清楚,于是就来问我,所以——”说到最后,他看向何筱的眼神明显带着讨好,“我妈那人你也清楚,她听说你在B市之后,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去家里吃顿饭。”   何筱不解:“我跟你能有什么事?”转念,她却忽然又明白了过来,“是不是你跟老前辈胡说了什么,让他们误会了?”   何筱心想这人怎么能无赖到这种地步,一切因他而起,到头来搂不住了还得她去帮他圆场?   “那不是胡说,是真心话。”程勉认真地看着她。   何筱瞪他一眼,又转身走了,一点余地也不留。   程勉好生怔了下,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感到有些挫败。浑身也不像来时那样充满了力量,左右张望一番,也顾不上军容了,扣上帽子就坐在了一酒店外面的台阶上。   看着阳光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程勉简直想给他一巴掌。然而还未待她真正付诸实施,一道阴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带着点儿不可置信,他惊喜地抬头看着去而复返的人。   她显然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又回来了,可面对他,语气还是硬撑着,问:“什么时候,几点?”   何筱有时候很想把自己心软这个毛病改改。   虽然她之前一直认为心软的人都善良,可现在不得不同意母亲田瑛说过的一句话:心软的人容易吃亏。   因为程连长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当即就把时间定在第二天,也就是周日上午,很有打闪电战的意味。何筱这一夜是注定睡不好,索性早早起床,洗漱一番,来到梳妆台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化妆。   镜子里的她皮肤白皙,眉目生动,长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看上去干净清爽。   就这样吧。她对镜子里的人说。   基地大院里住的都是家属,所以地理位置临近市区。周末的B市是惯常的堵,何筱没让程勉来接,自己乘车前往。在正式上班前她和褚恬一起在市局培训了半个月,每次乘公交都会路过一个部队家属院。像这样的院子是不会标明自己的单位名称的,所以每次经过的时候何筱只能看见那块“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以及门口站岗的哨兵。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这里隶属第二炮兵某基地的司令部家属院,而该基地在整个二炮部队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下辖的某导弹旅是最先配备DF系列某型号洲际导弹的部队,作为国家核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战略地位可想而知。   何筱下了公交,就见一个人站在路边向她招手。除了程勉,还会有谁?她不让他接,他便就在这门口等着。在这零下几度的天气里,他上套一件深色毛衣,下穿一件松枝绿军裤,双手插兜腰背挺直,来回走动,仿佛是个流动哨。   看着他,何筱莫名有些想笑。   程勉从何筱下公交时就看见她了,看着她款款向自己走来,克制了再克制,才压抑住跑向她的冲动。直到她走近,他才微微一挑眉,眉眼间落满了暖意:“来了。”   相比之下,何筱就显得不那么自然。她紧了紧围巾,低头嗯了一声,越过他往大院里头走。程勉侧头看她的背影,扒了扒头发,笑容轻快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程勉只恨自己家怎么没住大院最靠里的位置,这一路能多与何筱相处一会儿,不像现在,走几步就看见他家的大门,赵素韫赵老师,就等在里头。   这就是何筱为什么会答应来这里的原因,因为她在院里子弟学校上初中的时候,赵素韫当了她三年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则当了赵老师三年的语文课代表。感情,自然相当深厚。   何筱跟着程勉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程勉往厨房探探头,正要叫赵老师出来,就听见赵素韫在里面喊他:“帅帅,赶紧帮我从柜子里拿瓶酱油出来,我这腾不开手,快点!”   程勉一愣,特尴尬地看了何筱一眼,闪身进了厨房,一片炒菜声中只听见他抱怨了一句:“不是跟您说了,别老叫我小名。”   “叫了二十七年,改不了口了。”   程勉有些无奈,决定先把这问题放一边:“妈,何筱来了。”   “什么?”厨房各种声音混杂,赵老师一时没听清。   程勉索性拿一锅盖把排骨焖上,扳过赵素韫的肩膀,把她推出了厨房。赵素韫正要训斥她,看见客厅里站着的人,愣住了。   何筱也正一人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听见厨房的动静,转过身来,正好看见从厨房出来的赵素韫。四目相对,她很快调整状态,扯动嘴角,露出温柔大方的笑容:“赵老师。”   赵老师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在她心目中,何筱一直都十七八岁时的样子,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如今竟出落得这样亭亭玉立。她有些不太相信地回头低声问儿子:“这是,笑笑啊?”   程勉失笑地看着母亲。   赵素韫也笑,她走过去,拉住何筱的手,打量了片刻,说:“可不是不敢认了,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阿姨心里记得的,还是你上高中时的样子呢。”   何筱反握住她的手,低下了头。   “来来来,快进来坐。”赵老师拉着何筱进了客厅,“外面下雪了吧,瞧你这手凉的,冷不冷?”   何筱看了程勉一眼,只见他双手插兜站在一旁,淡笑着向她扬了扬下巴。何筱立马转过头,在沙发上坐下,笑着回答赵老师:“还好,不算太冷。”   赵素韫看着她,是越看越喜欢。还想再聊几句,突然闻到一股糊味儿,赵老师一抚额头:“坏了!我的排骨!”   为了迎接何筱,赵老师做了一大桌子菜,程勉帮着端菜,忍不住提醒她适可而止啊,也不怕她儿子吃醋。赵老师才懒得理他,吃过饭就打发他洗碗收拾厨房,自己带着何筱上了二楼,在她和程建明卧室外面的那个小客厅坐了下来。   “程勉这小子,见不着人了我是想,一回来了净惹人烦。让他在楼下待着,咱们在这儿说会儿话,清净。”说着倒给何筱一杯茶。   何筱接过茶杯,没有说话。   赵素韫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乖巧地低头喝茶,慢慢地说道:“从老何转业那年,我就没再见过你了。别的军转干部多多少少还能知道一点消息,就你爸,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要是部队安置还好吧,偏你爸是自主择业,都没地找。”   “我爸那人就是那样,习惯过自己的生活了。”   “那叫踏实,你爸就是那么老实一个人。”   何筱笑了笑:“我妈也常这么说他,说他老实人做生意,赚不了大钱。”   赵老师忍俊不禁,又拉着她说了不少以前在部队大院的事儿。身处在这个环境,听着那些往事,何筱几乎有种错觉,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军歌嘹亮的小时候。   “笑笑,你跟程勉是怎么回事?那天我在电话里听程勉爷爷说了半天,老人家说不清楚,问程勉吧,多说几句他就烦。所以,阿姨只能问你。”   何筱回神,一时间有些尴尬。   “您是说——女朋友那事吧?”何筱有点儿不好意思,“那是程勉开的玩笑,老人家当真了。”   赵素韫笑了:“我也觉得不能那么快。”   何筱嗯了一声,低下了头。   “不过,以我对程勉的了解,他是从来不开这种玩笑的。”赵老师握住何筱的手,眉眼温暖,“他这么说,就是喜欢你。”   “赵老师——”何筱惊得想缩回手来。   “你放心,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赵素韫安抚她,“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她说,“那年你爸转业转得太突然,一说走,两天就联系好了车,还把东西装了箱。走的那天还下了雪,我心想等雪化了走也不晚,结果你们当天就走了。我记得,是你爸押车,你跟你妈坐火车?”   何筱点点头:“就是因为下雪,我妈一路都在担心我爸。”   “所以我说你们走太急了。”赵老师轻轻感叹,“你们走了没多久,程勉就回来了。半年没回家了,可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敲你家门,知道你们走了,发了狂一样跑去了火车站,我跟他爸都拦不住。”   何筱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说:“我没,我没看到他。”   “我当然知道。”赵素韫苦笑,“程勉这个傻小子啊,他跑得精疲力尽也没追上你,自个儿在雪地里躺了半天才回来的,之后就发了好几天的烧。”   ——还险些感染中耳炎。   后面这半句,赵老师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出口。   何筱的脸色变得刷白,她脑袋懵懵的看着赵素韫,周身有些发冷。她不知道,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这章,知道为啥程勉讨厌雪了吧?   再看看这章,知道为啥用这个封面了吧?   再再看看这章,明白为啥用这个名字了吗?   哈哈,没猜出来也没关系,咱们接着往后看~   某猫在背景上尽量写实,但有些东西还不是写太过详细,不然,不一小心就泄密了哈哈【泥垢!   我听人说过,之所以大家都觉得二炮部队神秘,是因为都不了解。好吧,就继续保持这种神秘感吧【泥奏凯! ☆、12、   吃过午饭不多时,雪就慢慢下大了。   程勉晚饭前要回部队销假,再加上怕天黑了何筱路上不好走,赵素韫早早地让程勉送她回了家。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积雪,踩上去吱呀吱呀地响,何筱跟在了程勉后面,走得很慢。忽然就想起上一次她提起从大院回家不久后得了关节炎,他没头没脑接上的“有缘”两个字。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在她疼得走不了路的时候,他也并不太好过。   何筱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难受,慌忙用手擦了擦,一抬头,看见程勉正站在前方,静静地等着她。于是她快走了几步,跟上了他。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了公交站。程勉陪着她等了会儿公交,忽然扭过头,对她说:“笑笑,下星期我们就去东北拉练了,年前可能回不来。”   东北,那得有多冷?何筱于是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那你要多带些衣服。东北,太冷。”   程勉一怔,笑了,很是灿烂:“没事,当兵的怕什么冷。”他看着她,犹豫了下,伸手拍掉了落在她肩头的雪花,“我就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免得困在东北山头,没有信号联系不成。”   何筱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动动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只是她等的公交已经快要到站了,她看了程勉一眼,说了新年快乐四个字,迅速地上了车。余光瞥见程勉跟着她向前走了走,但终究是没有上车,脚步一顿,退回原地,隔着玻璃窗向她挥了挥手。   笑容明亮,眼神清锐。   何筱直视着那双眼睛,直到公交驶出了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车厢里人并不多,雪也越下越大了。因为车座下有暖气,何筱并不觉得冷,只是觉得这回去的路途比来时仿佛长了些,慢了些,她整个人都有些累了。而脑子却是不受控制的,反反复复,回想着从前。   还记得,她与程勉的相识并不怎么美好。   那时,部队要千里迢迢换防到另外一个城市,她起了个大早,又是滴水未进,到了新大院之后,早已经撑不住了。军卡驾驶室的大门一打开,她迷迷糊糊地抓住一个人的胳膊,吐得昏天暗地。   后来她被送进了卫生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醒来时陪伴她的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就是一个陌生的男孩。他正趴在床边睡着,被她的动作惊醒,盯着她愣了一会儿,忽而露出灿烂的笑容:“你醒了?”   那时她看着他,又打量了下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这是在哪儿?我爸我妈呢?”   “叔叔阿姨在忙着收拾新家,这是卫生队,你晕车了,还记得吗?”程勉起身给她倒了杯水,看着她懵懂的模样,笑了笑,“真忘了?那吐我那一身不是白吐了?”   她被他说得脸红了,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程勉就坐在一旁削苹果,等她喝完水,苹果也削好了,直接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握着大苹果,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然后看着程勉,说了句:“不甜。”   程勉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抓抓后脑勺:“那什么,这是我从卫生队炊事班给你拿的,可能不好吃。等你好了,我请你上我家去,我家的苹果甜。”   看着他紧张的神色,不知怎么,她就笑了出来。两眼弯弯的,煞是好看。程勉看她开心,也跟着笑了。   后来她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跟他聊天:“我不喜欢这个大院,你喜欢吗?”   “我也不喜欢,搬来这之前,我跟我妈一起住在首都,比这可漂亮多了,而且,我在那儿还有一堆小伙伴呢。”   程勉滔滔不绝地给她讲着远在首都的军区大院,她时不时被他那搞怪的表情和语气逗得大笑,两人就这样玩了一下午,直到老何来卫生队带她回家。临分别时,竟有些依依不舍。   程勉揉揉她的脑袋:“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喜欢上咱们这个大院。”   “什么办法?”她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找个好朋友!”程勉大声说,白净的脸上竟有些激动,“有了朋友,你就不愁没人陪着你玩了,也就不会不开心了。”   她看着他,脸颊忽然就红透了。   真是年少轻狂啊。   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何筱笑了笑。淡淡怅然,微微酸涩。   周日下的这场雪搓绵扯絮地持续了整整两天,何筱周一上班的时候,地铁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平时基本空着的二号线,也开始人满为患。   毫无疑问上班迟到了,中心张主任正背着手站在大楼门里等她,见她过来,话里有话地说了几句年轻人就是吃不得苦,就安排她跟大楼物业一起去扫雪了。   何筱心知张主任对自己有意见,因为她和褚恬这两个新人都太没眼力界儿,不懂得讨领导欢心。不过对于这种给自己穿小鞋的行为,何筱虽嗤之以鼻,却也无可奈何。本来基管中心用这栋大楼,就有协助物业搞好环境卫生的义务,张主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脚就能把她踩死。   于是何筱废话不多说,换了衣服,套上羽绒服就开工。这一扫就扫了一上午,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何筱才有空找褚恬算账。只是没想到,褚恬一张口,就把她的话堵回去了:“我现在不想提部队,尤其是跟徐沂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徐沂。   这个人何筱微微有些印象,毕竟常听褚恬在耳边叨念。她咽下一口糖醋小排,饶有趣味地问:“徐指导员怎么招惹你了?”   “不想说。”褚恬狠狠地捣着餐盘里的米饭。   何筱忍不住笑:“这么生气?那我可越来越好奇了,说说,怎么回事?”   褚恬看了何筱一眼,表情悲愤又难过。   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上次军地联谊活动结束之后,褚恬就会时不时地“骚扰”徐沂一下。不过徐指导员很有原则,一般无聊的短信都不予理会,除非必要的时候会回复。何筱相亲的消息就是她透漏给他的,后来又帮程勉出谋划策。   程勉为了表示感谢,满足了她的愿望,特意邀请她来营区玩一天。褚恬为此激动了好久,周日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就往部队去了。只是到了营区大门口,发现来接她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并不是徐沂。   褚恬一怔,就问小战士:“你们徐指导员呢?”   小战士就把她带到了徐沂的宿舍,褚恬推开门一看,徐沂赫然端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看。   褚恬轻咳了两声,扬声问道:“指导员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   在宿舍看见褚恬,徐沂有些意外。转念却又明白过来了,心里暗骂了程勉几句,面上却是悠悠然的:“随便看的。”   见他随手合上书,褚恬撇撇嘴:“指导员不要看不起人民群众嘛,我也是读过书的,应该能看得懂。”   说着,伸手拿了过来。定睛一看,封面上有三个大字:装甲战。   褚恬瞬间就傻眼了。   徐沂给她倒了杯水,打量了下她的表情,淡淡道:“下星期政治教育讲空地协同,先做做功课。”   褚恬听了,厚着脸皮迎难而上:“既然是下星期,那还有时间嘛。今天周日,指导员不休息休息?”   徐沂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托你的福,我们程连长出门解决个人问题去了,所以我就得留在这儿看家。”   褚恬颇为气恼:“那你就陪我在营区逛逛,也不行?”   徐沂犹豫了下,估计着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只是两人才出了侦察连的大门,值班的战士就把他叫了回去,说是参谋长找。徐沂当即就叫来一个战士陪褚恬逛营区,自己迫不及待地走人了。   “你是没看见,徐沂跑得那叫一个快,好像我能吃了他一样!”   现在想想,褚恬还是气得够呛。   何筱听了,倒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被褚恬瞪了一眼,才微微收敛:“咳咳,你可能想多了,他只是不想让领导久等。”   “才怪!他就是不喜欢我,讨厌我,想躲着我!”褚恬气急败坏,“笑笑你怎么向着他说话,你到底哪拨的啊?”   何筱正想说这不跟你学的么,兜里的电话响了,她比了个暂停的姿势,接通电话。   电话是老何打过来的,说是远在老家的奶奶上个月生了场病,恢复之后脑子有些不大灵光,记不得许多事了,别人跟她说话反应也很迟钝,却偏偏记何筱记得清,昨天早上醒来,一直说想她。   何筱有些意外,因为她自小并不讨爷爷奶奶的喜。一是老何从小没跟在她身边,二则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没随军之前,母亲田瑛没少因为这个受气。老何也是知道的,所以跟何筱说话就有些商量的语气:“我跟你大伯说了说,看看你是不是能请几天假,回家看看你奶奶?不为别的,就宽宽老人家的心。”   何筱直觉着母亲田瑛并不想她回去,而且临近年底,中心工作忙,也不好请假。可她不想见老何犯难,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老何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好好,那我赶紧给你订票,赶上春运了,往北的票特不好买。”   挂了电话,旁听的褚恬适时地凑了上来:“要回老家啊?”   何筱点了点头:“就这几天。”   褚恬突然笑了,很是狡黠:“哎,我记得程连长他们是去东北拉练来着?现在你也要北上,真是……缘分啊!”   何筱一愣,反应过来迅速回嘴:“你不是不想提跟徐沂有关的人和事吗?”   褚恬瘪瘪嘴,低头吃饭去了。   而何筱却觉得双颊微微有些热,这也算是——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更新频率哈,目前本文有榜单,随榜隔日更。   不申请榜单的时候,就看存稿情况,会在作者有话说里说明。   大家留言不积极呀,没话对俺说咩~~~ ☆、13、   下午一上班,何筱就开始琢磨请假的事儿。   主任老张自然是不肯给她批假,不敢随便扣工资,就拿出年终考核来压她。何筱无奈,只好找刘科长帮忙。刘科长是老张侄子,即便是再讨厌何筱,也得卖他个面子,于是何筱顺利地拿到了一周的假。   出了老张办公室大门,何筱给褚恬打了个电话后,迅速地回了家。进家门时,老何刚撂下电话,看着她,笑了笑:“请好假了,我这边已经帮你联系好票了,明儿一早就走。”   何筱有些讶然:“这么快?现在不是赶上春运了,还有票?”   “我自有门路。”老何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你妈正帮你收拾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何筱进了卧室,果然看见田女士闷头坐在床前替她整理箱子。看着她,何筱微微一笑。她就知道,母亲不愿意她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坐长途火车回老家。折腾,又受罪。自从随军之后,母亲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因为她对那个家实在是没有多少感情。   何筱也是如此。只是她向来心软,不想让自己成为奶奶的遗憾。   第二天一大早,老何亲自开车送她去了火车站。   果然是春运时节,偌大一个候车厅,里外都挤满了人。找不到停车位,何筱让老何先回去了,反正带的东西也不多,她一个人提着,侧身从人群中挤过,去自动售票机前取票。   这里的人也很多,何筱排队等了很长时间才轮到自己,结果放上身份证,却硬是刷不出自己的车票信息。何筱又刷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身后排队的众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何筱只好去购票窗口,排了四十多分钟的长队,被工作人员告知:没有任何购票信息。   何筱焦急地说:“不可能的,是不是你们内部系统出问题了?”   工作人员没有回话,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让开,免得影响下一位购票。何筱提着行李,快步走出购票大厅,给老何打电话。   老何在电话那头也着急:“不可能啊,我再给那人打电话问问。”   他是托一个自称在B市铁路局工作的人买的票,之前那人在他店里买过几次零件,这就算认识了。老何急急忙忙地拨过去电话,结果被告对方已关机。再打,还是关机。老何气得差点儿摔了手机,电话这头的何筱听到消息脑子也一下子懵了。   好不容易请到了假,没想到临了竟然出了这种事。她听着电话那头母亲责怪老何办事不利,不中用的话,无力的挂掉了电话。   这下可怎么办呢?   何筱以手扶额,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家,回去了再想办法。她弯腰提起行李,正准备走,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似是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倏地转身,看清楚那人之后,愣了下,竟有种鼻尖微酸的感觉。   程勉,是他!   程勉快步越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的惊喜之色在看清她苍白的脸色后转变成了担忧:“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你要去哪儿?”   “我——”何筱握紧手里的身份证,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被人骗了这回事。   程勉笑了笑,“走吧,趁我还有点时间,送你进站。”说着就要伸手接过她的行李。   何筱连忙往后躲了躲:“不、不用了!”   程勉微怔,松了手,看着她,神色有些疑惑。何筱怕他有所误会,只得颓丧地低头解释:“我今天是打算要出门,不过没买到火车票,所以走不了。”   “你要去哪儿?”程勉紧着问。   “回老家。”   程勉听闻,沉吟片刻,说:“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何筱看着他走到一旁,掏出手机给谁打电话。不过一分钟,他就挂了电话回来,不由分说地提起了她的行李:“走吧。”   何筱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去哪儿?”   “你不是要回老家?有趟车经过你们那儿,我帮你联系了一张票。不过车是绿皮的,有些慢。”   何筱听了,第一个反应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老家?”   她的老家是在北方某城市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虽然部队都有档案记载,但母亲随军的时候甚少跟人提起,大部分人只知道他们家在哪个省,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程勉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压了压帽檐,对她说:“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何筱脑子乱乱地跟着他就走了,他们饶了一个大圈,经过一个行人相对稀少的地下通道,来到了月台。看到不远处等着的一辆列车,和车上坐得满满当当的士兵,何筱惊住了。   原来程勉口中的那辆车,就是送他们去东北拉练的军列。   震惊过后,何筱拦住程勉,侧低着头对他说:“这是军列,我怎么能坐?”   “不碍事。”程勉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带着一层薄薄的暖意,“我已经跟我们首长打好招呼了。首长说没有问题。”   话都说到这份上,何筱再拒绝可不就是矫情了。更何况,她也没得选了。抬眼觑了下坐在窗户边上,时不时往他们这儿看上几眼的战士们,脸有些燥热。   “走吧。”她低声对程勉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车。   整辆军列载了不到一个团的兵力,每个车厢的人都不少,但看起来并不拥挤。何筱一出现在车厢口,就瞬间吸引了在座每个人的注意力。   程勉站在最前头,正准备要向他们介绍何筱,一个人站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引来了大家的注目后,大手一挥,说:“同志们,我起个头啊,大家都跟上。来,一—二—三!”   战士们都心领神会,嘻嘻笑着齐喊一声:“嫂-子-好!”   何筱顿时窘得不行。   程勉被气笑了,稳了稳,低声呵斥道:“江海阳你少给我发动群众,坐下!”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连长心情很好,于是这句“言不由衷”的话引来嘘声一片。而专管思想教育的徐书记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等大家都闹完了,才象征性地抬起手压了压:“行了,乐一乐就够了,别把动静整太大。”   看着这一切,何筱只得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她这一路,是注定不会寂寞了。   点算完人数,军列正式出发了。   战士们精神头都很足,一路拉歌拉得欢快。何筱跟连队两大领导坐在最后面,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喝水。”   一个保温杯放到了她的面前,何筱侧头看了看程勉,拧开杯子喝了几口。程勉看在眼里,嘴角止不住地弯了。   坐在两人对面的徐沂是难得看程连长发傻,他在心里笑了笑,对何筱说:“是不是觉得车厢里挺吵?这帮战士都是十九二十的年龄,正能闹。”   “没关系,我觉得挺好。”   程勉适时地向何筱介绍:“这是我们连指导员,我们支部书记,徐沂同志。”顿了顿又加了句,“我的好搭档。”   中国人民解放军实行的是军政双首长制,反映在连一级就是设立连长和指导员两个干部。具体怎么分配全靠上面包办,运气好点儿能相处融洽,那所有工作都好做,反之,就容易出问题。程勉和徐沂就属于前者,两人履历表都差不多,一样的年龄,一样的资历,性格刚中带柔,搭档两年嫌少闹过矛盾。   徐沂笑着伸出手:“久仰了。”   何筱也微笑:“我也听恬恬提起过你。”   褚恬?想起那个姑娘,徐沂有些头疼:“上次她来部队,我确实没有招待好。”   “她是不记仇的,不过——”停了停,何筱说,“我还没见过她对谁这么上心。”   徐沂笑了笑,温和中带有些许无奈。   一直没吭声的程勉挑了挑眉:“得了,见好就收吧。”   何筱一怔。内心,竟莫名有种愧疚感?   错觉,一定是错觉。   不知何时,车厢里的拉歌声停了。战士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块儿,或是闲谈,或是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依照军列的速度,从B市出发到东北大概需要四十个小时。这也是战士们最后的闲散时间了,一旦到了东北,紧张、刺激的拉练就要开始了。   何筱这一路都备受照顾,军列并不开伙做饭,所有人吃的都是部队配发的。有的自己另外带了一些,秉着“照顾家属”的原则,全部给何筱了。何筱看着堆了一桌子的战士们的“心意”,哭笑不得地感动着。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分了下去。   程勉站在一旁,微微失笑,在心里嘀咕:“这帮孬兵,瞎殷勤。”   江海阳在一旁凑热闹:“嫂子,东西不能白吃,要不,您给我们来一首?”   何筱傻眼了,她五音不全来着。程勉当然也知道,而且他护短,一脚把江海阳踹了回去:“我给你来一首怎么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又是一团哄笑。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徐沂抱着大衣找了个三人座补眠去了。按照规定,他跟程勉得轮流值班。程勉前半夜,他负责后半夜。因是向北走,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上面规定,列车不供暖,战士们皮糙肉厚又血气方刚,自然不怕冻。何筱也不是娇气的人,可入了夜,温度骤降,她渐渐有些顶不住了。   “冷?”   一个宽厚温暖的手掌突然覆在了她的手上,何筱心头蓦地一跳,而后摇摇头:“不,不冷。”   “手都凉成这样了还不冷?”程勉起身从包里取出了作训大衣,让何筱套上。何筱犹豫了下,接了过来。   一米八几的人穿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格外显大。何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缩里头,低头看看自己,不禁笑了出来。程勉正帮她扣下面的扣子,一抬头,四目相对,何筱眼中盈盈的笑意尚未褪去,温暖而明亮。   一瞬间,两人都停在了那里,仿佛时间凝滞。直到一辆列车忽的从窗外驶过,何筱才似是被惊醒一般,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程勉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他看了看自己半张的手,摇头轻笑。   “笑笑,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   何筱正心跳微快地盯着窗外,某人已坐回了原位,声线平稳地问道。   “什么?”   “我想起来有一年你放寒假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老大院的事了。”程勉侧过头,目光越过何筱,落入窗外寂静的黑夜。“那时候也像现在这么冷,还下着大雪,也是这样一辆绿皮车。”他说着,笑了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她当然,不会忘。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老大院要被拆的消息,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觉,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再看一眼,因为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找老何肯定不行,那时候老何正带着自己的兵在山沟子里忙着发射导弹。田女士觉得她一定是没睡醒,也不搭理她。于是何筱只好找程勉,那时候,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程勉那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成功地把父亲程建明的军官证摸了出来,到火车站军人窗口买了开往老大院所在城市的火车票。趁着两家大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就直奔火车站。   两人就像是脱了笼子的鸟儿,一路上都欢快兴奋极了。聊了一夜的天,将近凌晨的时候才睡着。结果乐极生悲了,等何筱睡醒,发现自己发烧了。   体温直冲四十度,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程勉当时也有些慌张,下了车就抱着她去了就近的医院,打了好几瓶点滴,才将体温降了下来。   何筱记得,自己当时难受的哭了,而他就一直抱着她,在她模模糊糊神志不清的时候低声笨拙地哄着她。她就那样慢慢地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看见了老何和程建明。去老大院的事就这样灰溜溜地作罢了,两人都觉得丢人,以后谁也没再提过。   “我一直没有问你,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去的老大院?”程勉问道。   “我给我爸妈留了张字条,怕他们担心。”想起那时,何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我也忘了问你,回去之后挨训了吗?”   程勉不大自然地扒了扒头发:“训了。”程建明以为是他把何筱拐跑的,罚站一晚上的军姿。   何筱有些愕然:“你怎么不告诉程伯伯是我让你陪我去的?”   “那罪名可就更严重了。”他说,“程副司令员从小训导,做男人,得有担当。”   何筱几乎都有些感动了。可是小时候见惯了太多程建明训他的样子,想象着他们爷两儿谁也不服谁的场面,又有些想笑。   “笑笑。”他突然叫了她的小名,又握住了她的手。何筱下意识地想抽回来,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五指收拢在他的掌中。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交缠的双手上,他低声说,“看在从小到大我也为你挨过的打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原不原谅捏? ☆、14、   何筱一怔,使劲把手抽了出来,把头转向一侧。   程勉看着空空的掌心,有些颓然。   一时间,整个车厢都寂静异常。   列车在这种寂静中缓缓驶过一个小站,没有停留,隐约只可见一个穿着大衣的士兵在向这辆军列敬礼。只有路灯落在他身上,被一地茫茫的白雪映衬地格外澄亮。   看着那个身影,何筱感觉像是有人在她心尖上扎了下一样,瑟缩着一疼。   “程勉。”她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小时候你犯错,程伯伯罚你站军姿后,总对你说的那句是什么?”   程勉愣了愣,猛地抬起了头。惊喜的视线与何筱的相遇,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撇过头去。   以观后效。   她对他说以观后效?!   程勉使劲握了握放在膝头的双手,压了又压,还是起身离开了座位。   何筱正不解着,不远处卫生间里传来了捶门声,压抑却又充满了激动。何筱脸颊有些燥热。   忽然又听到咚的一声响,何筱急忙探头一看,发现程勉正侧对着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瞪着卫生间的门。   很明显是兴奋过度,磕到脑袋了。   何筱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何筱的老家,在这个北方小城一个偏北的县城。   前两天下了场大雪,下了火车之后大伯开车来接她,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家。   何筱提着行李下了车,此时不过刚刚七点,天蒙蒙亮着。她站在原地,打量着眼前几乎有七、八年未见的院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几年没来,快认不出了吧?”大伯在她一侧感慨道。   何筱笑了笑,点了点头。   老何转业之后,他们确实回了老家,不过那是母亲的老家,与这座小城有两百多公里的距离。即便如此,她们也从未回来过。再后来,老何去B市做生意,他们一家搬到那里,回来的机会更少了。   何筱转过头,跟着大伯走近了院子。   奶奶是前天出的院,这几天正躺在床上静养。   怕打扰奶奶休息,经过她屋前的时候何筱特意放轻了脚步声,然而没走几步,就听见奶奶敲着窗户问:“是笑笑回来了吗?是笑笑吗?”言语间颇为急切。   何筱与大伯对视一眼,推开了奶奶的屋门。   老人家正半起着坐在床上,见何筱进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何筱连忙扶住了她,奶奶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全身颤巍巍的。   何筱怕冻着她,扶着她让她躺回了床上:“是的奶奶,我是笑笑,我回来了。”   老人家一直抓着她不放,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不一会儿,竟拉着何筱的双手开始呜呜地低泣:“奶奶对不住你啊,笑笑,奶奶对不住你。”   何筱一愣,赶紧安抚她:“您别这么说奶奶,是我不孝——”   她这边手忙脚乱着,大伯在那头苦笑着解释:“老太太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提起你来,就老是哭着说对不住,怎么劝都不行。”   何筱听了,再看看呜咽着的奶奶,顿时有些难受。   劝了好久才将老人家劝住。   何筱微微有些倦,原本准备哄老人家睡下之后去跟大伯吃个早饭的,却不想就躺在奶奶的一侧睡着了。再醒来,天已大亮。   身旁的奶奶早就起来了,还把她盖的被子全搭在了她的身上。何筱摇头笑了笑,翻出手机来看时间。   屏幕显示有两条未读短信,点开来看,都是程勉发的。   ——再嘱咐你一遍,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我们已经到东北了,就在山脚下。   看时间,最后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的。何筱想了想,还是给他回复了一条:注意保暖,注意安全。   短短八个字,差不多用了两分钟才发到程勉的手机上。   程连长反复看了两遍,想拨个电话过去,结果一看,手机的信号格空了。电话怎么打也打不出去。   程勉低声咒了句靠:“信号怎么这么差?”   一旁正在协助战士们扎营的江海阳提醒他:“连长,咱们这是在山里。”   程勉不死心地把手机举到头顶晃了晃。   徐书记站在他身后,也警告他:“见好就收啊,能收到短信就不错了。”   江排长听了不禁揶揄道:“指导员,体谅体谅咱们连长,人老人家据说七年没谈过恋爱,今年再不嫁出去,那都快赶上抗战了。”   战士们一片哄笑。   程勉背对着众人把手机收好,转过身给了江海阳一脚后,恢复严肃地站在全连面前下达命令:“赶紧把帐篷给我扎起来,就地埋锅造饭,下午正式开始训练!精神好的,可以全副武装跑个五公里,胆敢非议上峰的,十公里!”   好嘛。   众人不敢胡闹了,赶紧低头干手里的活儿。   徐沂站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我说,你这算是公报私仇,还是激将?”   程勉很正经地说:“老虎不发威,他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徐沂失笑。   这不是他们第二次来东北拉练了,前年程勉带兵来过一次,但是在3月份,带的还是新兵,所以在拉练科目上有所照顾,还好说一些。   这一次来的最起码都是穿过一年军装的人了,所以师里的作训科在安排上也就下了狠手。投弹,射击,对敌侦察、长途奔袭,时不时的更要解决小股敌人偷袭,还有可能会进行高压环境下的野战生存训练,总之,怎么折腾怎么来。   几天下来,战士们像是被拔掉了一层皮。师里也终于大发慈悲,放了战士们半天假,但也不能完全歇着,拉歌、摔跤、俯卧撑,各种比赛轮番来。到了晚上终于消停了下来,却又临时加了一堂政治教育课。   原本这是徐书记的事,可他老人家从昨天起嗓子就哑的说不出话,于是这堂政治教育课就由连长担纲主讲。   程勉领了任务之后,双手背在后面,神情很是轻松地在战士们面前溜达。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寂静的夜晚,他的声线也显得很低沉。   战士们腰背直挺,目视前方,没一个人吭声。   程勉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很累了,但能把这个字揣肚里忍住不说,那就值得表扬!今天政治教育咱们不谈政治,也不教育,大家随意发挥,想说点儿什么都可以。我和你们指导员,都在这儿听着。”   他这话一说出口,徐沂搁后面就笑了。他们这程连长可真是聪明,偷懒还偷得这么平易近人,冠冕堂皇。   程勉也听见了,他扬扬眉,点了个人名:“张立军,你先说。”   被点到的张立军神情先是一愣,而后唰地站了起来,扯开嗓门说道:“报告连长。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我们侦察连,不怕苦,不怕累!”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成功地把大家的斗志激了起来,战士们使劲地给张立军鼓了鼓掌。程勉没说话,只是压压手让他坐下了。随手又有几个兵站起来说了说,主要还是表决心。因为在这种靠本事吃饭的环境里待久了,争这个字深入到了每一个人的人心。   程勉站在最前方的正中间,开口道:“先给大家讲个故事。”说着他笑了笑,视线在战士们之间扫视了一圈儿,“八四年的时候,咱们还在跟南边的越南打仗。正好那一年我父亲刚当兵,三个月新训结束,就跟一群新兵上了一辆军列。虽然任务保密,但这闷罐车是往南边走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去打仗。我刚才也说了,这群人都是新兵,穿军装不过三个月,想想你们新兵连训练结束的时候都在干什么?用我老爷子的话说:毛都没长齐。”   估计是都想起来自己刚下连时候的样子,战士们都笑了笑。   “一群十□岁的人上战场——什么心情?激昂?兴奋?豪情万丈?”说到这里程勉自己都笑了,而后慢慢道,“其实是恐惧,包括我老爷子在内。许多人默默流了一路的泪,还有人听到打仗的命令之后直接喊娘,更有人后悔穿了这身军装——那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程勉顿了下,抬眼打量了兵们,才接着说 “但同样也是这样一群人,上了战场,打了胜仗。原因无他,只是身边战友流的血,就能抹平所有的恐惧。”   夜色渐深,呼啸的北风猎猎作响。程勉站定,看着他的兵,眼睛明亮:“我们平时训练很苦,可咬牙也能坚持过去,所以我们习惯表决心,不容退缩——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   这次拉练有个士兵受不了这苦,逃了,所幸没成功,走半道被班长截了回来。这是个得罪了人从机关调到战斗班里的兵,在机关清闲了大半年,猛一下训练强度提上去这么多,他适应不了。算是情有可原,可师里还是借着这个由头要求各连开会整顿纪律和作风。   见大家各自都体会了,程勉表示很满意,因为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煽情。   “我不想说虚的,我也相信咱们连肯定不会出逃兵,我只想告诉大家,有时候,有点退缩的念头很正常。但也别因此否定了自己,因为退缩不等于放弃,所以——”程勉看着众人,眼神陡然一变,声音也拔高了一调,“你他娘的就算是呼天抢地哭爹喊娘,也得给我穿上军装上战场,打胜仗!明白?”   在场的百十来号人齐声喊:“明白!”   程勉一顿,忽然又恢复了原状,摆摆手,表情很轻松地宣布:“散会!”   原本以为是一场冗长乏味的学习会,可没想到结束的这样轻松,战士们欢呼着回了帐篷。   徐沂淡笑着冲程勉竖了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程勉拱拱手,表示承让了。身在这个大环境里,很多纪律和规则他们不得不遵守,但在不违反命令的前提下,有些问题程勉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今晚的风还是跟前几天那样刺骨,程勉抬头欣赏了会儿山区里怡人的月色,从作训大衣的外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按下开机键打开一看,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两格信号。   程勉眼睛一亮,调出了何筱的电话,拨了出去。绵长的四声嘟声过后,电话通了。   “喂——”   站在坡边,俯视着斜坡上的皑皑白雪,呼吸着夜间清新的空气,程勉觉得透过电波传过来的何筱的声音,格外的柔软、动听。   “是我。”他说,“好不容易有了信号,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静默了几秒,才问:“冷不冷?”   “习惯了,不冷。”程勉笑了笑,“在家还好么?”   何筱嗯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可看了眼一侧睡熟的奶奶,迟疑了下,对程勉说道:“先等我下,我出去接电话。”   说着就要下床,只是脚刚刚踩到鞋子的时候,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趾处往上猛蹿,何筱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程勉透过电话也听到了,立刻问:“怎么了?”   何筱缓了缓,等那股疼痛感消失了,才有些乏力地说:“没什么,就是老毛病又犯了。”   关节炎,两只脚疼得厉害。   程勉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紧着问:“吃过药没?实在不行去医院,不要忍着。”   “吃过了。”何筱重新坐回到床边,轻声说,“没事的。”   程勉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是却也不能去看她,内心略微有些烦躁。   “我们拉练下周结束,跟我一起回B市吧,不过是军卡,路上可能会辛苦一些。”   “不用。”如果是军卡,还要专门绕道到她这里,只为她一个人,也太兴师动众了。何筱看了眼奶奶,为她掖了掖被角,“我大伯认识一个货车司机,这两天要往B市送货,我正好就跟着他回去了。”   “可是你的脚——”   程勉还要说些什么,何筱语速极快地截住了:“就这样,你早些休息,我回B市等你。”   说完挂了电话,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忍不住浑身发麻。   笨死你算了。   何筱同志在心里暗骂自己,程连长这边,盯着挂断的电话愣了几秒,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心情异常激动,只是唇角刚弯起来,就有一个流动哨士兵向这边走来,是他们连的,看见他还立正敬了个礼。   程勉连忙收拾好表情,回礼之后故作镇定地把手机放回了大衣口袋,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对着天空大喝一声,慢慢地走远了。   士兵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连长,这是咋了?看着,咋像是中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果然还是原谅帅帅了……   看到帅帅这傻样,亲妈往后都不好意思虐他了【那是不可能的!   另外存稿用光了嘤嘤,俺要抓紧码字啦。   推个文   大果子的《荷尔蒙进化论》,欢迎大家去调戏~    ☆、15、   15、   何筱在年前赶回了老家。   关节疼的状况有所好转,但田女士还是不放心,所以第二天还是去了军区总院。医院离家也就两站地的功夫,她没让老何送,自己步行过去的。   医院里还是一如既往地人多,何筱挂了号,直接去骨科找涂晓。   不巧的是,涂晓人不在,同科室的年轻医生告诉她涂医生这两天请假了,跟老公回沈阳见公婆去了。   何筱难免有些意外:“涂医生要结婚了?”   “是啊——”年轻医生笑了笑,神情满是艳羡,“部队军官,听说是青梅竹马来的,看着真叫人羡慕。”   想起那日在干休所见到涂晓和沈孟川时的情景,那时候两人就已经领了证了,结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找她有事吗?”   何筱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只是她动作慢了一步,手还没碰到把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脚步很急,何筱差点儿被她撞到,幸好那人看见了她,伸手拉住了她。   “哎哟对不起,没撞着吧?”   一口流利的B市方言,清脆悦耳,掷地有声。   何筱摆了摆手,还没说话呢,对方却猛地抓紧了她的胳膊,声音拔了一个高度:“何筱?”   何筱诧异地抬头,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反问:“你是——卓然?”   卓然立刻松开了她,清秀的脸蛋上面无表情:“我变化有那么大么,你竟然认不出来?”   何筱一时无言,反应不过来地犹盯着她看,直到卓然的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地笑,她才骤然回神,移开了视线:“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卓然双手□白大褂的兜里,颇为清闲从容的样子:“我上礼拜刚分过来的,你怎么样,得什么病上我们骨科来?”   何筱不太想跟她多说,倒是那位年轻医生很是热心地插了几句嘴。   卓然挑挑眉:“涂医生这几天不在,要不我带你去做个检查,拍个片子,看情况开点儿药?”   “不用麻烦了。”   何筱保持客气地拒绝,她有惯服的药,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然而卓然却不这样想,她微微偏了偏头,回头看了眼,又转过身问何筱:“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躲我,为什么,害怕?”   何筱的脚步微滞,她回过头,直视了卓然十几秒,突然笑了:“卓然,我有七年没见你了吧,你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怎么还没改?”   卓然神色微变,她挺直了身子,扬起了下巴:“得,好心当成驴肝肺,你随意。”   何筱却突然改主意了。   她看着卓然,笑得很是柔和:“那就麻烦你了,卓医生。”   卓然带着何筱,先是验了血,然后又到放射科拍了个CT。全程都冷着一张脸,一些原本对她献殷勤的男医生也不得不敬而远之。自然也少不了非议,不过卓然可不在乎,因为她本身就是这军区总院的一个话题人物。   军医大毕业,两个月前空降到了军区总院。业务优秀,人长得又漂亮,更别提还有个在二炮某基地当参谋长的父亲。可以说,卓然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引人注意。   不过她对外人很少笑,妥妥的冰山美人范儿,倒是在她身旁的何筱,看起来要亲切温婉许多。   何筱看着在她前面,走得飞快的卓然,忍不住出声叫住她:“哎,我说你能走慢点么?”   卓然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神情虽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结果得一个小时才能出来,去我办公室等会儿还是怎么?”   “不了。”何筱微微一笑,“我回家。”   卓然一怔,微怒:“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何筱是挺看不惯她随便给她甩脸子的样子的,不过倒也真不是故意:“我爸妈都上班,我中午得回去给他们做饭。反正我现在也在用药,晚两天,不打紧。”   “合着你自己比医生还清楚。”卓然冷哼一声,“那好,慢走不送。”   何筱也知道卓然看自己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七年、八年、或者更久。她们两个的恩怨说起来虽然幼稚,但要解开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于是何筱笑了笑,转身离开。   中午只有老何一个人回来。   何筱一边陪他吃饭,一边说起上午的事。老何也还记得她,上来第一句就是:“是不是搬到新大院后,总是撺掇其他小女孩儿不跟你玩的那个小姑娘?”   何筱有些无语,却还得承认老何这形容是挺贴切的。卓然跟程勉一样,都是在新大院认识的,在她搬过去之前,他们就一直住在那儿。她搬过去之后,不知怎么就招惹了卓然,她带领着全院的小女孩就把她给孤立了。   那时候的卓然也像现在一样打眼,用一个人的话形容就是——连院里卫生队养的两条凶狗都愿意跟她玩儿,齐齐地蹲她面前冲她摇尾巴。   说这话的人,就是叶红旗。因为他老是被那两条特听卓然话的狗追着咬,满大院地跑,热闹之极。   想起那个场面,何筱忍不住笑了笑。   老何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不是见着她,又想起以前在大院里的事儿了?”问完不等何筱回答,又说,“看来B市是个吉祥地方,老碰见以前部队里的老熟人,今天是卓然,上次是谁来着——老程家那小子,程勉?”   何筱被问得莫名有些心虚。   虽然老何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跟程勉之间的事,可他直接这么指名道姓地问,何筱心里还是打了个突。   她嗯了一声,没多说。   “好几年没见了,能在那当口遇见这算是有缘,可得好好感谢人家。这样,赶明儿请他来家里吃顿饭,我掌勺。”   何筱被父亲这乍起的兴致吓了一跳:“您别听风就是雨的,他现在应该还在东北拉练。再说了,我妈在家呢,您直接请一位军人到家里来,她能乐意吗?”   老何也醒过神来,笑了笑,感慨道:“老糊涂了。”停了停,又问,“程勉他爸爸,现在还在二炮?”   何筱想了想,撒了个小谎:“我没细问。”   问不问老何也都清楚,毕竟在部队待了十几年。   “老程是个有本事的人,瞧着吧,以后肯定是还要往上走。”说着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他再怎么升,曾经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还有这么一出?何筱不解地看着父亲。   老何悠悠然地盛着汤,“程勉他爸跟我一样喜欢象棋,可惜技不如人,输给我了好几次,从此以后我跟团长下棋,他就只有在一旁看的份儿。”   说着老何嘿嘿一笑,似是很是得意。   而何筱看着父亲的样子,却微微有些心酸。   在家休息了两日,何筱就去上了班。   春节在即,许多工作亟待收尾,再加上她之前请了一周的假,所以何筱很是忙了一阵子。之后好不容易放假了,又忙着买年货过年,她就把去医院拿片子的事儿彻底抛到脑后了。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年都已经过完了。   想起卓然那张冷冰冰的脸,何筱觉得她还是尽快找个时间去趟医院的好。   为了跟人错开,何筱挑了个自认为人少的周五。   可医院里仍旧到处都是人,她直接去了卓然的办公室,敲了两下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她的声音:“请进。”   卓然正在跟人讲电话,看清是她之后有些意外,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看着何筱,微微挑了挑眉:“怎么着?脚全好了,就忘了这档子事了?”说着扔过来一个白色的大袋子,“没什么大问题,按照之前涂医生开的药吃就行了,注意静养。现在感觉怎么样?”   何筱低头看片子,随口答道,“好多了。”   其实还是有些疼,不能沾水,也不能用力,尤其是在这雪后未霁的天气,当真是受罪。   卓然喝了口温水,嗓音清冽:“何筱,其实你是故意的吧?片子出来这么多天你都不来拿,结果今天程勉一来,你也跟着来了?”   何筱一愣,抬头反问:“程勉——他也在医院?”   卓然哼一声:“后面那栋楼,四楼401”   自从上次那通电话之后,程勉就再也没有联系她。   过年的时候给赵老师拜年,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得知他们在东北拉练完又赶着参加了场演习,要回来得过完年了。   何筱没有多问,只是除夕那天晚上,给他发了条新年快乐的短信——直到今天,都没收到回复。   天色阴沉沉的,冷风刮到身上,冻得她缩了缩身子。等她走到后面那栋楼的时候,浑身已经凉透了。   撩开门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何筱没忍住,立时打了个喷嚏。正尴尬着,听见有一个人在前面叫他,一抬头,就看见程勉跨着大步向她走来。   一上来就抓住她的胳膊,打量一番,问道:“住院了?”   何筱被他这突来的一问打乱了阵脚,看着他略显紧张的表情又顿时明白他是在说她的脚,心里微微有些好笑:“没有,我就是来拿个片子。你怎么在医院,是不是演习的时候出了意外?”   程勉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我,是连里的一个兵。”说完不禁笑了笑,将清俊硬朗的脸勾勒出一个很好看的轮廓。他不是傻子,听得出来何筱在担心他。   何筱看到他笑,反倒觉出一些尴尬来:“那你赶紧去看看他。”   “跟我一起去吧。”程勉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又带点期待,“人你也认识。”   何筱看了看他,没有拒绝。   受伤的兵是张立军。   程勉跟何筱进到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在帮他换药,许是碰到伤口了,张立军疼得嗷嗷叫。   护士估计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继续替他上药。   一米八几的张立军看上去有点儿委屈:“护士姐姐,我这是摔断了腿啊,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护士拿他没辙,也是跟他熟了,张口就来:“我已经小心地不能再小心了,你还算不算个军人,这点儿疼都不能忍?我都替你们连长觉得丢人。”说着看了程勉一眼。   程勉咳嗽一声,看向别处。   小护士又看站在他身旁的何筱一眼,端着东西不大高兴地走人了。   门一关上,张立军哭丧个脸看着程勉,要是能动,就差给他跪下了:“连长,我求您,我求您以后千万别来看我了,我也二十好几了,找个对象不容易,这不老家那个刚给我掰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小护士跟我对上眼,结果您一出现,人立马转移目标了!”   张立军是个老兵油子了,敢跟领导开开玩笑。   果然程勉没生气,反倒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冤:“我怎么觉得你得谢谢我?”   “是啊,别不知好歹。”跟着程勉一起来的张立军的班长宋晓伟就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咱们连长统共就来了两回,这么容易看上别人的,你小子娶回家能放得下心么?”   程勉立刻表示赞同:“还是老兵觉悟高。”   两人这么一闹,张立军唯有哀叹一声,大字状地躺回到了床上。宋晓伟眼尖瞅见了站在门口的何筱,连忙把张立军从床上提溜了起来。何筱本来就被他们逗得不行,见状就让他躺下了。   张立军摸着脑门,厚着脸皮说:“嘿,我竟然也有嫂子来探病的待遇了,别的不说,咱们侦察连,我算是头一个吧?”   一句话,伤了程勉和徐沂两个人。   程连长脸上挂不住了,真想抬脚踹他,可顾及到他的伤,忍住了。看向何筱的脸微微有些无奈,似乎是后悔让她来了。   何筱也格外瞅了他一眼,程勉立马低声对她说:“觉悟啊,要有觉悟。”   笑笑同志在心底切了一声。   她对程帅帅同志吸引女人的本事,不仅有觉悟,那简直就是——非常有!   作者有话要说:  哎,摊上这么两个大领导,侦察连的兵也不容易啊~哈哈   封面为啥换了我也不知道,等我周一问下编辑哈,还会换回来滴~ ☆、16、   都说基层连队欢乐多,何筱这回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程勉送何筱到医院门口,看着她有些行动不便的脚说:“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何筱摇了摇头:“我家离这也就两站地,还不够起步价。”   “那也行。”程勉想了想,抬起头说,“我背你回去得了。”   何筱一惊:“那怎么行?”这么多人看着呢。   “怎么不行。”程勉笑了笑,乌黑的眼睛似是裹着一层雾气,湿润清透,“不是说以观后效么?不给我表现机会,你拿什么考察我?”说着径直站在她面前,曲腿蹲了下去,“上来吧。”   何筱可没程连长那么淡定,只是低头的时候扫过他军装肩章上那一排明亮的五星,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要是沉,你就放我下来。”她动作轻慢地搂住他的脖子。   程勉端稳了她,重量压在身上,说话时声音也低重了下来:“放心吧,负重五十公斤我都跑过,你这点儿不算什么。”   似是怕她不信,说完就猛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何筱一个没防备,被他吓得差点儿尖叫出声。   “你慢点儿!”何筱使劲捶了捶他肩膀,肩章硌的她手疼。   程勉被她逗乐了,抱紧她又是一阵猛跑,惊得路人都跟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俩。   跑到人流多的地方,程勉终于慢了下来。他的呼吸仍旧是平稳的,何筱可被他吓得心脏砰砰跳。   “你故意的吧程勉?”何筱又是气又是笑。   程勉笑了笑。这种靠拥抱感觉到她重量的方式有多美好,她估计还不知道,他也不准备告诉她,打算自个儿偷着乐,免得没下次。   “你乐什么?”何筱又问。   “我哪儿乐了?”程连长耍无赖。   “嘴都咧到耳根后头了。”   程勉一听,顿时乐大了。   一到家门口,何筱立马从他背上下来了。   程勉看着她笑,指了指头顶这栋高楼:“说吧,几层。负责送货到家。”   还送货到家?何筱拿出电梯卡,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坐电梯。”   程勉颇有些受伤:“没领会精神啊,不请我去你家坐坐了?”   有这样不请自来的么?   何筱斜他一眼,有点儿想笑。   “下次吧。”她想了想,说,“找个更合适的机会。”   听到她说下次,程勉就笑了,可嘴上还是没松口:“那这次怎么算?”   他问得认真,何筱一时还真被他问住了。   程勉看她愣怔怔的样儿,没忍住,抬头揉了揉她的头:“今年元宵节,你去我们那儿过吧。”   今年春节程勉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及时回复何筱发过来的那条短信。虽然只有寥寥四个字。   那时候拉练刚结束没多久,又趁热打铁地举行了一次演习。又两个星期操练下来,人都虚了不少。手机是早就没电了,而且演习规定也不能使用个人通讯工具,回到连里一打开手机,何筱的短信跳出来的那一刻,程勉觉得自己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用他们连最喜欢打游戏的文书赵小果的话说,这叫满血复活。   何筱一听,有些意外。   在部队大院生活那么多年,她当然知道过节的时候就是军人最忙的时候。非但不能回家,还得时刻保持战备警戒,不能放松。很多家属为了跟丈夫团聚,只身来队,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过年。每年年底,就是部队最热闹的时候。何筱意外的是,他会让她过去。   “去你们那儿?这样好吗?”   “没事,那么多家属都过来了,多你一个不算多。来吧。”   何筱看着他使劲邀请她的样子,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个弧度,等她意识到之后,连忙低下头顺着被他弄乱的头发。   “那你赶紧回去吧,我上楼了。”   程勉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笑了笑,比了个OK的姿势,正了正军帽,转身离开。何筱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阴沉的天色下,笔直挺拔,越远,反倒越显得高大。   回到了家里,田女士正坐在沙发上打毛衣。见她进来,张口便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何筱低头换鞋,随口说道:“见了个朋友,聊了几句。”   她现在撒谎是眼都不带眨的,可田女士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她觑了何筱一眼:“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当兵的朋友,还能送你回来,我怎么不知道?”   何筱心里一咯噔:“您看见了?”   “要是我没看见你还打算瞒着我是怎么着?”田女士哼一声,“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   一股审犯人的口吻,何筱听了有些无奈。   “有什么可交代的,人您认识。”   “我认识?”田女士惊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程勉。我初中班主任赵老师的儿子。”   何筱自认为用了最安全的介绍方式,可田女士一下子记起来的却是:“就是在部队大院成天撺掇你乱跑,不让你在家好好学习的老程家的那小子?”   何筱:“……”   “那小子不是上军校了吗?怎么,一下就分配到B市来了?”   “他们一家都在这儿,程伯伯现在是二炮一基地的副司令员。”   田女士嚯一声:“那老程现在可不得了了,在往上估计就是军总的位置了。”转念一想,又说,“不过也不稀奇,人老程打越南回来就进军校学习了,说是立功了,谁知道有没有走他们家老爷子的关系。”   何筱一时有些意外:“这些您都还记得呢?”   “能忘吗?跟你爸在部队待了那么些年,想忘也忘不了。”田女士斜她一眼,“怎么遇见他了?”   “您问老何,他都知道。”   “合着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了?”   何筱被问的有些不耐烦:“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谁说这不是大事儿?”田女士站起身,虽然没何筱高,可也得在气势上压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以前在大院住的时候,那小子就对你有意思,不然他不能天天往咱们家跑。你真当你妈是傻子,连这都看不出来?”   何筱没想到母亲会这样直接,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比了个暂停的姿势,转身回了房间。   田女士犹不放心地站在门口跟她说:“我跟你说啊笑笑,你跟程勉做朋友妈不反对,可别往深里处,听见没?”停了停,没听见她的回应,又扯着嗓子喊了声,“我说话你听见没?”   “听——见——了!”   房间内传来何筱压抑,拖长强调表示不满的回答。   田女士终于满意,又念叨了两句才算作罢。   何筱趴在床上,听着母亲愈渐小声的唠叨,等到耳边终于清静下来,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研究生开学,事情非常多,网这两天才办好,所以停了很久没有更新,任大家抽打,泪~   我发现每次想好好写一篇文的时候,很多事情也就随之而来了,大概我就是这命TTATT 更新的话随榜,会尽快写完的。:)   帅帅跟亲妈一样悲剧啊,还没开始就被丈母娘嫌弃了~这挫命~来跟亲妈一起哭~ ☆、17、   褚恬年后初六就从四川老家回到了B市,第二天上何筱家来拜年,带了不少特产,一口吉祥话让田女士笑得合不拢嘴,硬留下她吃午饭。   何筱在一旁看着,在褚恬这个干女儿还没来得及变成亲女儿之前,把她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褚恬大喇喇地坐到了床上,何筱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烦的。”   “烦什么?”   褚恬接过何筱递过来的水,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儿理解伯母为什么总催着你去相亲了笑笑,可能我们真到这个年纪了。”   何筱有些好笑:“怎么?伯父伯母也催你了?”   褚恬烦躁地揉揉长发:“这事儿催也不行,遇不到合适的我就不愿意嫁!”   “谁说没有合适的?”何筱觑了她一眼,“我看徐沂就挺可你心的。”   “剃头挑子一头热。”褚恬切一声,“谈恋爱这事儿可不是光我乐意就行的。”   听这话,何筱还真乐了。她跟褚恬大学四年,只见过别人热脸贴她冷屁股的,很少见她感情受挫的。没办法,这年头美女就是有这资本。   “这么说,徐沂还没被你策反成功?”   “我倒是挺想向敌人内部纵深推进的,可架不住人死守阵地啊。”   “没事儿,不丢人。”何筱玩笑似地开解她,“对方可是徐书记,你就算牺牲了,也是光荣且壮烈的。”   “得,我谢谢你。”   褚恬平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大大地盯着天花板。不一会儿感觉到身侧陷了下去,她偏了偏头,轻声说:“笑笑,你说我是不是特欠啊?那么多追我的我都没看上一个,唯一一个我想追的却看不上我。这算是报应?”   “你怎么就知道徐沂看不上你?”   “这还用问?军理工出身,有家底,有教养,投笔从戎有前途,长相有那么好,这得多少人喜欢啊?用脚趾头想也轮不上我。”   何筱噗地笑了:“恬恬,你看着挺了解他的,怎么会把他想的那么肤浅?光凭家境相貌,就能真正的认识一个人?”斜了褚恬一眼,她继续说,“依我看,徐沂他不是看不上你,大概是你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啊?”褚恬有些委屈,“就好比打仗,敌情来的时候还得提前通知你一声,让你做好准备?还有,我倒是不想那么肤浅,想多了解他,可是人家也不给我机会啊。”   何筱只好放弃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他。”   褚恬莫名有些沮丧:“同样是女人,怎么我跟你的待遇就差那么多?”   “……”何筱微囧了一分钟,说,“恬恬,你元宵节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部队?”   “不去!”某人果断拒绝。   “真不去?”何筱斜眼看她,表示很怀疑。   “不、不去!”褚恬略有动摇,但还是很坚决。   “那好,当我没说。”   何筱翻个身,开始闭目养神。只是没多久,身后的人就开始躁动。辗转反侧,挣扎了又挣扎,她终于听到褚恬豁出去的一句喊:“哎呀不管了,去就去!拿不下他,我还不信了!”   何筱失笑。   正月十五正好是周六。   路况并不算太好,早起就飘着雪粒子,到了傍晚就有下大的趋势。不过这糟糕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过节的好心情,市区禁放烟花,很多人就驾车跑到了郊外,路途很是拥堵。   褚恬开着吉普车,跟着队伍慢慢地往前挪,出了城车就快了很多。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T师营区的大门口。   往日严肃庄重的地方,因为这过年的喜气,氛围也顿时柔和了不少。两人把车停稳,下车等了将近十分钟,接领的人才匆匆跑来。   褚恬裹着大衣,忍不住跺脚:“程连长,不带你这样的,大老远我把笑笑给你送过来,你就这么晾着我们啊?”   程勉一把握住了何筱的手给她暖着,对褚恬微笑道:“临时开了个会,对不住了,里面请。”   被给足了面子,褚恬颇为威风地抬头挺胸走进营区。   何筱跟在后头,想把手抽出来,试了几次没成功,也只好由他去。左右环顾了下,她问:“不是说每年来营区过年的嫂子很多吗?怎么我一个也没看见。而且外来的车都不让进,我看停在营区大门口的也就恬恬那一辆。”   “都在家属楼,离营区不远。“   程勉说着,偏头看了看她。披肩的长发,随意地散着,浓密的眼睫毛上落了几粒雪花,原本红润的唇色因为寒气微微有些苍白。他看着,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   何筱感觉到了,抽了抽手,对他说:“程连长,注意影响行不行?”   程勉抬眼望了望,很坦然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没事儿,今天能进来的都是家属,不会有作风问题。”   何筱:“……”   到了侦察连宿舍,才知道徐沂不在的消息。   “书记本地人,过年都没回家,家里二老坐不住了,一个电话把他召回去了。”   “他该不会是知道我要来,躲我的吧?”褚恬有些泄气,“你家也在本地,怎么没见你回去?”   “总得有个人值班吧。”程勉笑了笑,“行了,别生气了。书记常年驻扎军营,过后你随时来随时见。”   “我才不是想见他的。”褚恬口是心非道,在床上坐了会儿,一看是徐沂的床位,立马火烧屁股地站了起来,负气走了出去。   何筱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她邀请褚恬来的。眼看着褚恬出去了,她回过头问程勉:“徐指导员不会真是因为恬恬来才走的吧?”   “真不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不在。”   “为什么?”   “因为——”程勉犹豫了下,“今天是他哥哥的忌日。”   何筱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程勉。   程勉把热毛巾递给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徐沂因为当兵的事儿跟家里闹得很僵,他家条件很好,刚下部队那会儿他的父亲不止一次向我们首长要求让徐沂转业走人,直到他发了一次火家里边才消停。后来他就一直待在部队,只有到了他哥忌日的时候才回趟家。”   何筱接过毛巾,低声问:“那他哥哥是怎么——”   死这个字,她说不出口。   “只知道是事故,问再多就违反保密守则了。”说着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何筱缄默了,用毛巾轻轻地擦着手,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他哥哥——也是军人吧?”   程勉一愣,笑了:“空军,还是个英雄。”   部队的节日向来都是简单而热闹。一来是人多,二来是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能闹。   何筱小时候没少在连队过年,因为在老大院的时候,办公区跟家属区就隔了一条有外事活动时才拉起来的警戒线,一到过年的时候,院里的小孩儿都喜欢跑到连队里跟战士们一起玩儿,不为别的,就图个热闹,喜庆。   今儿是元宵节,虽不能像春节那样大张旗鼓地庆祝,可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何筱一走进侦察连的食堂就被他们的阵势震住了,满屋子挂满了彩带和气球,桌子上刷刷竖满了好几排的啤酒,各色美食摆在桌子上,先不论味道如何,光是这品种,就够她数的了。   她看了程勉一眼:“办的这么丰富,得往里面贴多少伙食费?”   程勉淡笑着看着,听她这么问,只说:“能这样‘铺张浪费’的机会一年也就这么一两回,再多也得往里面贴。”   更何况,东西虽然多,但都算不上精致。都是一群二十一二岁的战士,他们要的不是精致和昂贵,而是欢乐和满足,来弥补不能回家团聚的遗憾。   这些,足够了。   “来这边坐。”   程勉领着她往前走,何筱抬眼望了望,顿住了脚步:“对了,恬恬去哪儿了?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   话音刚落,就见褚恬从厨房钻了出来,脸色绯红,脚步不稳。后面还跟着炊事班长老朱,只见老朱苦着一张脸,想伸手扶她,又被褚恬给推开了。   程勉立马把老朱叫到他面前来,老朱一张胖脸都快皱成包子了:“刚我们正在炒菜,这姑娘冷不丁地进了操作间,张口就要白酒。我以为她是哪个家属,就给她拿了一瓶,没想到人拧开瓶盖仰头就灌。你是没瞧见那架势,比连长您还猛!”   程勉眼皮子一跳,连忙打断他:“喝了多少?”   老朱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两。”   三两?   何筱也是一惊,目光满是无奈地看着褚恬,见她踩着高跟摇摇晃晃的样子,连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褚恬睁着朦胧的大眼睛看了何筱一眼,认出是熟人,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笑,你、你别担心。既然、既然来了,就得好好玩儿!”说完一把推开了她,直扑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小排长江海阳正在上面忙活,被横冲直撞而来的褚恬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往边上一躲,就被褚恬扑个正着。   江海阳一纯情了二十五年的小处男顿时傻眼了,眨巴着两只眼晴向程勉和何筱求助。孰料这两人颇有默契地把头一扭,都当做没看见,小江排长只好在战士们的起哄声中把怀中的姑奶奶扶了起来,同时咬着牙问候他们程连长:您老不仁,别怪小的不义……   把褚恬送回程勉的宿舍安顿好后,会餐正式开始了。   因为何筱的到场,战士们玩命地起哄程勉程连长,非要他对月作诗一首。程连长心说要他一军校出身的理科生作诗,这不是找抽呢么?可还来不及拒绝,人就被架到前头了。   他站稳,见实在躲不过了,就抬手压了压:“这个,同志们,听我说——”   战士们嗷嗷叫了两声,没人听他说话。   “不是我推辞,实在是因为我来文的不行,没那才情和水平。这样——”程勉心情颇好地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杯酒,我一口干了!”   小江排长带头喊:“要白的,不要啤的!”   好嘛,这才算他们的最终目的。程勉威胁似地指了指江海阳,又给自己倒了杯白的,仰头,一饮而尽,顿时又换来一片鼓掌声。   何筱在下面瞅着,轻轻地笑了。   她不敢说程勉这个连长做的很成功,但最起码他做到了自己所认为的最好。威严,却又不失温和。   围攻完了程勉,接着就是何筱。笑笑同志一开始想逃,被副连长老吴乐呵呵地拦住了:“同乐同乐,同乐同乐。”   这么会儿功夫,江海阳就把啤酒瓶子杵到了她的面前:“嫂子,来一曲吧!”   战士们跟着起哄:“来一曲!来一曲!”   何筱很淡定地对着江海阳笑:“我不会唱,你们可别为难我。”   这不是谦虚,更不是推辞,笑笑同志是真真儿的五音不全。   “那不行。上回咱们去东北的时候,您就没唱,这次说什么也得来一曲!同志们说是不是?”   何筱被他弄得有点儿骑虎难下,只得看向程勉。接到“家属”的求救眼神,程连长清了清被酒烫的火辣辣的嗓子,提腿给了江海阳一脚:“你这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了是吧?给我适可而止啊。”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这代表的是群众的意见。”   江海阳别的本事没有,煽动群众功夫一流。   “那这样——”程勉挑挑眉,酒后的燥热让他把军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了两粒,“我来,如何?”   连长要唱歌,当然求之不得。   可同志们也不傻呀,连长这么一唱,不仅帮家属过关了,而且还获一英雄救美的称号。   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本着折腾到底的原则。副连长老吴代表大家出面了,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算啦算啦,咱们连长家属也是头一次来部队,不好搞得那么放肆嘛。”   程勉和何筱一听,颇为感动,只是还没感动完,就见老吴向小江排长招了招手:“你们不是有准备嘛,赶紧拿出来吧。”   说着,一个战士迅速地跑向厨房。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苹果,只是这个苹果有些奇怪,是用一绳子坠着的。   何筱一看就明白了,拉住程勉说:“咱两这会儿逃还来得及么?”   程勉还没太反应过来,只听老吴站在小板凳上,举着苹果对他们两人说:“这样,歌可以不唱,只要你们够得着吃我这苹果。”   这惩罚措施一宣布,食堂彻底炸锅了。   程勉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气笑了,站在苹果下面,侧头看何筱。那神情似是在说来不及逃了。   何筱回看他,用眼神问:“真吃啊?会被整的很惨。”   程勉收回视线,凝视着老吴手里的苹果,琢磨了好一会儿,问:“也就是说,我两一人一口就算过关了?”   老吴点点头:“对头。”   程勉略显头大地嘶了一声:“老吴我没看出来你啊,这么阴险?”   老吴乐呵呵地:“群众意见,群众意见。”   “得。”   程勉点点头,盯着苹果的眼神瞬间变得很锐利。   老吴把苹果放在程勉和何筱中间,手里攥紧绳子,正准备喊预备开始的时候,程勉突然伸手握住了苹果,在上面咬了一大口。接着又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揽过何筱的腰,将露在外面的那一半送到了何筱的口中。   何筱也傻了,几乎是无意识地张开嘴,任由他动作。只见程勉那两排大白牙上下一咬,苹果就到了何筱的嘴里。   这种吃法,让何筱的脸腾地就红了。她咬住苹果,试图闭上了嘴巴,却在匆忙之间含住了程勉还没来得及撤退的下唇。   突来的柔软与濡湿感,让何筱彻底惊呆。   作者有话要说:  吻啦,嘻嘻~   先让程连长甜蜜会儿~   中秋快乐哦~   最近开了校园网,但网速奇慢,打开晋江得十多分钟,回复留言的那个按钮不能用,所以只能看不能回。但美人们还是记得要给俺留言和撒花啊,俺都有看的~ -3- ☆、18、   程勉也愣了下,而后试探地动了动嘴唇,想要更深入。   在场的人先是安静了一瞬,之后爆发的起哄声简直要冲破食堂的屋顶。   何筱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急急地推开程勉,想说话,却被呛得咳嗽个不停,整张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咳的,红的跟老吴手中的苹果有一拼。   程勉忍住了笑,轻轻地拍了拍何筱的背,假装严肃地喝止住那一群看热闹的:“不许瞎起哄!”   战士们嘘了他两声,程勉只当听不见,他揽住何筱的背,低头问她:“好点儿没?”   何筱闷在他的怀里:“我想出去待会儿。”丢死人了。   程勉扶稳她,笑着说好。   闹也闹够了,大家伙终于放过了他们两人。只是江海阳这个不怕死地举着啤酒瓶子冲到程勉面前:“连长连长!跟咱们说说吧,现在您老是啥感觉?”   程勉睥他一眼:“再多嘴你就上老朱的炊事班里去喂猪。”   连长发威了!   江海阳立马噤声,笑容讪讪地目送他们两人走了出去。   各连都还在食堂庆祝节日,很少有人在外面溜达。   雪有渐渐下大的趋势,簌簌地落下,铺在地上,寂静无声。   何筱走在前面,程勉慢悠悠地跟着,见她越走越快,才出声叫住她。何筱脚步一顿,好久才转过身,原本有着淡淡粉色的唇瓣在此刻看来竟红的浓艳。   “你故意的吧程勉?”   “这可冤枉我了。”程勉喊冤,“这是我的初吻!”   看那神情,似乎还挺可惜的。何筱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她还没喊委屈呢。   一想到两人的初吻就都这样交代了,何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看了程勉一眼,此刻不用说话,她红透了的脸颊已经说明一切问题了。   偏某人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地问:“你也是第一次?”   “怎么?不行啊?”何筱被惹毛了,使劲瞪回去。   程勉蓦地就笑了,灿烂地不得了。   “行啊,怎么不行。”他凝视着她,眼神很是温暖和满足,连同声音都柔和了下来,“我求之不得。”   何筱看着他发傻的样子,脸色也绷不住了。切他一声,别过了头。   如此温情的气氛,如果没人打扰,那就太完美了。   只可惜,两人刚别扭完,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啪啪两下掌声。程勉和何筱被惊醒,才看见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拐弯处有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卓然。   她斜倚在那里,两只眼睛颇有兴味地看向他们这个方向,神色悠闲,见他们向她望去,卓然举起手说:“先说明啊,我没打算偷窥,是我正好从这里经过,巧合来着。”   程勉下意识地握住何筱的手,表情恢复淡定从容:“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问的,就这么不欢迎我?”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卓然戏谑地勾了勾唇,“我表弟在你们师当兵,今年第一年不能回家,我来看看他。”   “怎么不早说,我好替你照顾照顾他。“   “不在你的侦察连,就不劳烦你了。”卓然笑了笑,“更何况,能被你程连长照顾,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勉懒得跟她多说,正好此时何筱拉拉他的袖子,说要回家。他答应了下来,两人这就要走,却又被卓然叫住。   “坐我车走吧,我今天开车过来的。”卓然表情很是无辜地看着程勉,“再说了,你能送么?”   程勉还真是不能送,不过他不想劳驾卓然。   倒是何筱,她想了想,对程勉说:“就坐卓然的车好了,恬恬喝成那样,也不能开车。”   程勉沉吟了片刻:“那好,车先放在这里,有空了我给她送过去,等我电话。”转而又叮嘱卓然,“雪大,路上小心。”   卓然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得,您放心。”   因为今天出外的人多,所以从营区出发,走上十分钟就上了亮着路灯的路。   卓然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何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褚恬在后座沉沉地睡着。气氛宁静地接近诡异了,犹豫了下,何筱还是把窗户滑了下来。   卓然这才看了她一眼,“透透气是好的,别回头感冒了又上我们医院。”   何筱轻轻一笑,“我都不在意,你担心什么?”   “我能不么?想想今天程连长看我那眼神。你得承认,程勉一直都是站在你那一边的,因为咱两之间的那个破事,他一直不待见我。”   听卓然这么轻描淡写地提及她们的过去,何筱心里微微有些不平静。她看向窗外,低声说:“说吧,你肯定有话跟我说。”   “没什么,就想跟你叙叙旧。”上了大路,卓然松了口气,“这么些年,你有没有过红旗的消息?”   “没有。”   “回的可够干脆的。”卓然笑了笑,“那让我告诉你吧,他现在在西北沙漠一空军基地,上尉军衔,任发射队队长,怎么样,牛气吧?”   “牛气。”   卓然渐渐地笑不出来了,“是够牛的。下部队四年,就像死在那里头似的,没回来过一次。”   “你别这么说。”   卓然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暗自呸呸了两声,斜眼看何筱:“怎么,你还挺担心他的?”   “我只想提醒你别随便咒人。”   卓然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厢里很是安静了一阵子,进了市区路途很堵,车子停在那里,何筱耐心地坐着等着,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卓然低低的一声叹息:“我有时候特想问问叶红旗这孙子,你有什么好。”   何筱偏过头,凝视着卓然,眼神明亮温和:“你还觉得红旗喜欢我?卓然,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早忘了。”   “忘了又怎么样,他到现在都没出过基地一次。整整四年。”卓然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里面有她从不轻易流露出的迷茫和无奈。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去了,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何筱叹一口气:“也许他是喜欢上那个地方了,在那里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呸,酸不酸!”卓然突然回神,神情也变得很凶悍,“他要是真敢扎根边疆不回来了,我就飞过去弄死他,免得让我空等!”   说完卓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可扭头一看何筱,却发现她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是真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何筱挑挑眉,说“那串珍珠项链,你找到了吗?”   卓然一愣,良久才回答道:“找着了,在我家大衣柜里塞着。”   那是在她刚到新大院的时候,也是她跟卓然友谊发展最好的时期。好到什么程度呢?卓然都肯把过生日时妈妈买给她的那串珍珠项链拿给何筱看了。虽然带点炫耀的意思,但何筱还是很捧场,因为她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友谊。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卓然的妈妈就带着她找到了何筱的家里,怒气四溢地让何筱把项链交出来。何筱不知所措地看着卓然,田女士也急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卓然妈妈没好气地解释,原来自从昨天卓然把那条项链给何筱看过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家里都翻遍了,就是没有。   田女士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项链是我们家笑笑偷走的?”   卓然妈妈梗着脖子问:“除了她还有谁?然然说她就让你们家笑笑看过!”   何筱慌了,她看着卓然,希望她能说句话,而卓然却一直在哭,不否认,更不要说替她辩解。   何筱自然没有拿那条项链,交不出东西,卓然妈妈总是来闹。正好那时候老何没提上科长,田女士心情也不好,为了不让人看不起,她把家里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拉出来了,找了一个遍,确定没有后又唰地干干净净,以示清白。   现在想来母亲当时的行为有点极端,可何筱每每想起,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卓然也察觉到了她在愣神,虽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不好意思,冤枉你了。”   “我提这个,不是想听你的道歉,因为我没你那么幼稚。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是你的东西,无论你再怎么往我身上栽赃,我都夺不走。”何筱说,“如果红旗真的不回来了,我会送你一张飞往他们基地的机票,不过,是单程的。”   卓然被她这突来的犀利给制服了,无话可说,只能恼羞成怒地瞪她一眼。   何筱笑了,神情很是轻松,像是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跟卓然是一样的人,她了解她就像是了解自己一样。哪怕等多久,哪怕多么不情愿,她们最后等的,都只是那个人。   节后第一天上班,何筱一来到中心就听说了褚恬请病假的消息。回到办公室她立马给褚恬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有些虚弱:“没什么大问题,你不要管我,好好工作。”   “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给老张请个假,去看看你。”   “别,可千万别——”褚恬立马制止她,声音有些懊恼,“就是个小感冒。从小到大我就不能喝酒,喝了之后第二天肯定会发热难受。不过不严重,你千万别来啊。丢死人了,不想见你。”   何筱微哂:“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褚恬嗯了一声:“对了,我表姐下周末要结婚了,她说想请你当伴娘,看你有没有时间。”   何筱:“时间上没问题,不过伴娘的话,你不是更合适吗?”   “我严词拒绝了,伴娘当多了嫁不出去。你现在有程连长了还怕啥?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当然得注意。”   “……”何筱揉了揉眉间,“那好吧,祝你早日出嫁。”   挂了电话之后,就听见中心负责派件的阿姨叫她,随手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信封。何筱打开一看,是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样式虽很普通,但封面上那两个人幸福的笑容看上去却是如此的惹人艳羡。   沈孟川,涂晓。何筱低低地念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这谁啊,男的帅,女的漂亮,这么般配?”   同事一脸羡慕地从她手中夺过请柬,何筱从信封背面找到涂晓留下的电话号码,准备给她拨过去,电话却先响了。何筱乐了,接通电话,那边是她妈——田女士。   何筱挺是意外的:“有事啊妈?”   “当然有事。”田女士说,“我问你,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陈成杰你们两个处的怎么样了?”   何筱猛地扶住额头,她是早把这人给忘到脑后了。   “上次回家不是跟您说了吗?陈老板看不上我。”   “胡说。”田女士嗔怪她,“我听介绍的那个人说,小陈对你印象还不错,说有机会的话想再跟你处处看。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他了,他的也给你发过去,这回你们自己联系,我们就不掺和了。”   田女士越想是越开心,何筱这边是越听越头大。   愁眉苦脸地挂了电话,何筱忍不住在心里腹黑陈成杰。她心说这人太不靠谱了,之前明明说的是不想结婚,回头就放她一道冷箭,陷她入两难境地。   何筱看着母亲发来的那组号码,决定给他打个电话说清楚,结果号码拨到一半的时候,陈成杰的短信自己找上门了。   寥寥的几个字,带着此人霸道的风格:“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在你们单位门口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任何爱情都不会是一帆风顺呀,哎~   另外,有美人想看指导员的长篇?军旅小言写到这里个人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如果真有指导员的故事,可能只能是中短篇了。 ☆、19、   中午时分,何筱不紧不慢地出了中心。   陈成杰直接将车停在了大门了,副驾门大敞着,丝毫不知避嫌。似乎是察觉到脚步声是向他走来,陈成杰转过了头,看见何筱,微微点了点头。   何筱笑不出来,站在车外面,对陈成杰说:“我记得上次我跟你都说的很清楚了。”   陈成杰笑:“你不要太有负担,朋友之间还能一起吃顿饭吧?”   一句话,何筱瞬间就变成了矫情的那个人。斗不过他,只好上了车。   因为中午时间紧,所以两人去的是中心就近的一个饭店。两人各点了一份套餐,陈成杰还特意嘱咐服务生让快点上。   菜上齐之后,两人沉默着用着餐。察觉出何筱吃的很慢,陈成杰略带歉意地说道:“这里条件简陋,做不出什么好菜,就凑合一顿得了。”   “已经很好了,谢谢。”   陈成杰目光玩味地看着何筱,开口道:“你一定是在纳闷我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确切地说,是出尔反尔。”   陈成杰豁然地笑了:“这确实不是我的风格。只是上次回家之后,我同老太太长谈了一番,最后我被她说服了,觉得有个家庭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只要我未来的太太能够知礼、贤惠,在我顾及不到家庭的时候帮我打点好一切。”   何筱听完,很平静地对他说:“那你不需要结婚,找个管家就行了。”   陈成杰摆摆手:“心理和生理上的契合同样也需要,这点管家可做不到。”   何筱听完,手里的勺子差点儿掉了,陈成杰也察觉到话中有误,连忙补充道:“抱歉,我说话可能有些直,但不可否认,婚姻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些。”   跟这样一个习惯了强势的男人说话,几个回合下来何筱就觉得头有些痛。她喝了口温水,说:“既然如此,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满足你的要求。”   陈成杰呵呵笑了两声:“这世上确实没有非谁不可,不过我这个人做事也讲求感觉,你给我的感觉很好,我也乐意跟你相处,正好你也是单身,既不犯法又并非不道德,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看。”   何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是彻底说不过陈成杰了,因为她没有他那副厚脸皮。   “陈先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陈成杰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是上次那个军官?”   何筱心说这人的记忆力也太好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陈成杰沉吟片刻,看着她的眼神带有一些探究,而后,他笑了:“不会是托辞吧?我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你好像还很反感。”   想起那一次的情景,何筱也微微一笑:“我们之间,很难说清楚。但我确定,自己是一直喜欢他的。”   更或许,是一种比喜欢更深的感觉。不过,这没必要让面前的男人知道。   陈成杰这才有些真正的吃惊了:“开玩笑,现在还会有女孩儿傻到要去嫁军人?太天真了,军嫂的辛苦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忍受的。”   她当然清楚,因为她曾经在部队大院生活了十几年!   何筱差点儿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不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还是有的。”她说,“你要是愿意听,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陈成杰挑挑眉。   “我有个朋友,家在四川。十几岁的时候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她和父母被困在老家的祖屋里,足足一天一夜,直到海军陆战队的救灾小分队赶来,她们才得以脱险。之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都跟着这个小分队参与救灾,用她的话说,第一次感受到了军人的勇气和坚持,所以从此之后她就迷恋上了军人。”   这个人就是褚恬,何筱想起当时她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的心情,很复杂。一是羡慕她有如此单纯天真的感情,二是为她感到担心,因为军婚真没她想的那样简单。   现在在想起,何筱不禁笑了笑,她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褚恬的例子来说服别人。   “你或许觉得难以相信,也或许会认为她很是天真。但就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不是这个理由,也还会有其他的理由。”   陈成杰听完沉默了好久,何筱以为他没听明白,又解释道:“为什么你们总要对军人另眼相看?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他的婚姻生活如果不是一帆风顺,那么他的女人同样也要承受很多!”   看她有些着急的表情,陈成杰忍不住笑了:“我没有说不信,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像你这样有觉悟的女孩儿,我要是早点儿认识就好了。”   何筱瞬间就囧了。   “好了。”陈成杰站了起来,“我佩服你的勇气,也祝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婚姻。”说完拍拍她的肩膀,走向前台去结账。   何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牵出一抹无力的笑。   婚姻,好像离她还很遥远。   解决完陈成杰,家里还有老妈田女士在等着,何筱愈发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很悲惨了。   略带忐忑的回到了家,发现家里只有老何一人,正哼着小调在厨房做饭。心里轻松了一下,何筱巴着厨房门口问:“我妈呢?”   “你二姨旧疾又犯了,你妈回去鞍前马后地伺候去了。”老何回头看她一眼,“今儿你又见那个相亲对象去了?感觉怎么样?”   何筱送他六个字:“别提了,没可能。”   老何嘿嘿地笑了,转过身继续炒他的菜,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闺女的终身大事儿。   何筱很是满意,撂下句开饭叫我就回了房。   不知何时,窗外突然飘起了小雨。何筱感到一阵冷意,刚关上窗户,就听见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翻出一看,是一条短信,来自程勉。   “下班没?”   何筱松展眉间,回复道:“早下了,刚到家。”   自从程勉从东北回来之后,他们很少靠短信联系 ,看着这一行短短地三个字,何筱有种回到他们刚刚相逢的那段日子。时间总是很快,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   这么想着,手下的另一条短信就顺势发了出去:“怎么突然发短信了?”   发完之后,等了一会儿才收到程勉的回复:“正在师部开会。”   难怪回复的这样慢。   何筱决定不跟他计较,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手指飞快地按着按键:“那你好好听吧,毕竟是领导讲话。”   这一次程勉也回得很快:“首长的讲话才无聊,陪我聊聊天。”   “首长发现了怎么办?”   “连级以上的干部会,人多,首长发现不了。”他回,“今天都干什么了?”   看着后七个字,何筱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不讲陈成杰的事告诉他。   “很无聊,一直在上班。你怎么样?”   差不多两分钟,程勉回过来:“郊区下了大雨,我们连冒雨在靶场训练了一下午。怎么样,来点表扬?”   何筱眉头微皱:“科目那么多,这样的天气你们就不能训练点室内的?”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专挑这样的天气才在外面练。这叫觉悟。”   这一次何筱回的很言简意赅:“切。”   短信发出去之后,屋子的门突然吱呀响了。   “该吃饭了啊笑笑,叫你老半天了。”老何推门而入,见她完好地躺在床上,有些奇怪地问:“你在屋里啊,怎么不应声,我还以为你又跑出去了。”   何筱从床上站起来:“下这么大的雨我能跑哪儿去?又不傻。”   老何瞅了她一眼,倒也不急着吃饭了:“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呀。”   老何指指她:“那脸怎么笑得跟朵花儿似地?”目光落在她又嗡嗡作响的手机上,问,“这谁发的短信啊,能让我闺女乐成这样。”   何筱连忙把手机放回口袋,扳正老何的肩膀把他推了出去:“就是一朋友,八卦不八卦呀,问这么多。”   老何乐了:“得,你就可着劲儿瞒我。我不着急,反正有知道那一天。”   何筱吐吐舌,立马溜到厨房去了。盛饭的间隙看了眼程勉发来的短信:“刚被首长点名批评,说我听报告不专心。”   何筱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用程勉的话说,他们两是不是太有缘了,连被抓包都是一起?   因为答应了做伴娘,何筱很快就跟涂晓取得了联系。   电话那头的涂晓一听见是熟人就不停地说最近有多累,何筱听笑了:“结婚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啊,怎么一到你这儿就只剩下抱怨了?”   涂晓叹气:“你不懂。”   涂晓和沈孟川的情况比较特殊,涂晓一家人是都在B市,但沈孟川的家人却都在沈阳,单在一个地方办肯定不能照顾到所有。鉴于两人都常年在B市工作,沈老爷子大手一挥,决定婚礼就在B市办,这样既能免去亲家夫妇舟车劳顿之苦,又能照顾到两人的战友和朋友。至于沈阳,回到老家办几桌酒席就可以了。   只是如此一来,涂晓就压力大了。连轴转两场,中间没什么时间休息,提前要准备的事情又多,实在累得狠的时候,涂晓就揍沈孟川解压,反正这人皮厚,抗揍。   何筱听明白了,撇撇嘴。这哪是抱怨啊,妥妥的秀恩爱。   “对了。”涂晓说,“伴娘服给你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能过来试试?”   “就今天吧,我在家休息。”   敲定时间,约在下午两点。吃过午饭,何筱就打车去了干休所。今天的天气也是难得的好,阳光灿烂却并不热烈,照到人身上,很是舒服柔和。   何筱到的时候涂晓正在客厅整理衣服,见她进来,忙向她招手。何筱笑着走上前,给了涂晓一个大大的拥抱:“恭喜你。”   涂晓嗨一声:“别提什么恭喜啊,我正后悔着呢。你说我是着了什么魔跟沈孟川折腾了这么二十几年,现在好了,年纪大了,没人要了只能嫁他了。”   “快别这么说,让首长听见得多伤心。”   “他才没那工夫伤心,每天打电话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涂晓抱怨了几句,挽上了何筱的胳膊,“得了,不提他了,跟我上楼看看礼服去。”   涂晓这次的婚纱可谓之大手笔,主要原因是因为她未来的婆婆,沈孟川的亲娘,盼媳妇盼了这么多年,觉得这是儿子唯一的一次婚礼,说什么也要办的让两人难忘,光是婚纱,就前前后后选了十几套,最终才敲定下来两套,在婚礼上用。   至于何筱穿的伴娘礼服,也丝毫不逊色。蓬蓬纱短裙,中间束了一圈五指宽的束腰,肩膀上撑着两条薄纱肩带,甜美,又不失性感。   “腰这里尺寸合适不合适?我是听恬恬说的你的尺寸”   何筱低头看了看:“正好。”   涂晓瞬间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免得还要改。”   何筱微微一笑,又帮着涂晓换衣服:“首长婚礼上穿什么?军装?”   “他倒是想来着,嫌穿别的麻烦。可是我婆婆发话了,说喜宴是在酒店,又不是八一礼堂,穿什么军装。”   何筱又忍不住笑了:“也是,穿了那么十几年的军装,也不嫌烦。”   “柜子里给他准备了两套西服,等会儿他回来了好试试。”   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下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涂晓衣服穿了一半,就让何筱帮忙开门。   何筱刚走到楼下,就见沈孟川跨着大步走了进来,眉眼间俱是飞扬的神采,不愧是要当新郎的人。   沈孟川指了指后面:“带了个‘司机’来,帮我招待招待。”   何筱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礼服,心里正腹诽着这是招待人的打扮么,一抬头看见后面跟进来的人时,怔住了。   那人也瞧见了她,摘帽子的动作僵在半空,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定定地盯着她看。   何筱醒过神,想往外走走,看看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人,结果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程勉一把拉了进来,门啪地一下合上了。   “你干什么?”何筱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程勉从上至下又打量了她一遍,清俊的脸上带了点气急败坏:“穿成这样,你得注意,别随便往外走。”   何筱被他逗乐了:“什么这样那样的,这是伴娘礼服,懂不懂?”   “你当伴娘?”程勉一愣,瞬间又恍然大悟,没好声气道,“我怎么说今天沈老首长突然跑到我们连让我开车送他回去,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害得他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一路飞车开过来的。   “什么主意?”何筱不解。   还有什么主意?他对何筱的心思这对狡猾的夫妇简直就是门清儿,这不是借机戳他痛处嘛。   程勉当然不太想说,何筱催了催,他一把摘下帽子,捋了捋精短的头发,两道剑眉紧皱着。犹豫了下,伸出手摸了摸她肩头的薄纱肩带:“嫂子是不是故意的?”   露这么多,得多少人往她身上看?不知道到场的有一半单身啊。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何筱浑身微微一颤,伸手拍掉了他粗粝的大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净往歪处想啊。”   程勉突然就笑了,半是叹息半是抱怨的说道:“只能说笑笑同志你太不了解男人了,尤其是这和尚庙里出去的。”   何筱听着,莫名的脸就红了。她推了推程勉:“你先坐着,我得听你老首长的话,倒杯茶好好招待你。”   程勉满是遗憾地看着何筱那妙曼的背影,心里终于有点儿羡慕沈孟川了。   结婚,是真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哎,沈老首长终于嫁出去了。下一个轮到帅帅了。   帅帅看到人家结婚,羡慕了吧?哈哈哈~   关于更新的问题。   这一篇我是打算尽快写完的,不会像上一篇拖那么久。但因为今年开始读研究生,时不时需要给老板写文章,做课题,有时间可能会顾不上码字。能做到学业和写文兼顾是不容易的,而我也不想熬夜了,所以有时候更新可能会慢,但不会像上次那样停更十天。所以大家可以放心跳坑,留言和我交流,这也是我码字的最大动力了。故事不会烂尾,不会坑,这篇寄予我很多感情,会好好写完。ps:更新频率目前是隔日更,有事会在作者有话说里提前告诉大家,不想等的可以收藏,等完结再来。 ☆、20、     20、   转眼就到了周日。   何筱提前一天到了干休所,跟褚恬一起陪涂晓渡过了最后一个单身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作为资深美女,褚恬自告奋勇地给两人上妆。何筱和涂晓也乐得自在,趁这么会儿功夫养精蓄锐,准备应付这一天的忙碌。   褚恬看着镜子中的何筱:“我记得我替你选的伴娘礼服不是这样的,怎么换了?”   何筱白她一眼:“别提了,程勉嫌露的太多,坚决让换掉了。”   褚恬乐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看了眼她现在穿的立领蕾丝裙,忍不住又打趣道,“这回换这个包的可够严实啊。”   何筱闭目,懒得搭理她。   早晨六点多,迎亲的队伍到了,何筱从二楼窗户探头一看,被这夸张的车队吓了一跳。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辆车,只知道一眼望去看不见队尾。   涂晓早就见怪不怪了,对镜检查着妆容,道:“得亏是我打小就认识我这婆婆,否则被这阵势吓得逃婚都有可能。”   “那必须。”褚恬冲她眨眨眼,“你要是走了,她老人家可就没媳妇了,当然得隆重娶回家。”   涂晓微微一笑。   其实这么些年,婚姻对她而言,已经只是一个形式了。她跟沈孟川,互相看不顺眼了十几年,又互相以爱为名折腾了十几年,如今她的心情只能有两个字来形容:落定。   尘埃落定。   何筱觉得她能理解涂晓的感情,因而笑了笑:“既然这么大手笔了,那不给够红包可不让进门,任务就交给恬恬负责了。”   褚恬一拍胸脯:“那绝对没问题啊,倒是你,别看见伴郎就瞬间倒戈了。”   何筱囧。   鞭炮声过后,迎亲队伍里的一帮兵痞子摩拳擦掌的准备进门了。   红包照收不误,可人是甭想进来。何筱就跟着涂晓坐在一旁,她向来是只看热闹,真要她参与进去,往往都是最惨的那个人。何筱自认为不甚机智,就全权让褚恬负责了。   褚恬也不负众望,外面的一群人差点儿把门卸了才得以进来。沈孟川现在也顾不得首长的形象了,抱着涂晓就往外跑。   何筱被逗乐了,视线一转,看到了同样在微笑的程勉。拖婚礼的福,她终于也见到一回他不穿军装的时候了,笔挺整饬的西装穿在身上,硬朗中带了些优雅。只是终究还是穿不习惯,低头整了整衣角,抬起头,看见了她在盯着他看。   何筱立马转过了头,程勉左右打量了下,向她走了过来。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衣服换了?”   “有人那么大意见,想不换也难。”   程勉笑了,很得意的那种。   何筱就见不得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赶紧下楼,一会儿车队就走了。”   程勉叹了口气,跟着她往下走:“战斗力太弱了。”   何筱表示不满:“你们一群当兵的,欺负我们一群女人,还好意思谈战斗力?”   “不是说你们。”程勉扬扬眉,看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妇抱上车的沈孟川,“我这老首长结婚太晚了,请来的战友大部分都是校级军官,有头有脸的谁敢敞开了闹?这要搁我们连那群战士们身上,开个门根本不算事儿——”说到这儿他突然回过头看何筱,“所以我得吸取老首长的教训,一定要早结婚。”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绕到这上面了。何筱表示很无语。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新郎新娘终于到了酒店,稍事休息,就出来迎接宾客。何筱陪在一旁迎宾收红包,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临近中午,人到的差不多了,她才稍稍休息了一下。仰头活动了下脖子,一只红包递到了她的面前,上书两个大字:徐沂。   何筱把红包收下,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找褚恬。徐书记非常淡定又非常无奈:“不用找了,刚在门口遇着了,送我一对大白眼。”   何筱噗地笑了,把红包收齐,交给涂晓的妈妈代为看管之后,又折回身来找徐沂。与在场许多人一样,他穿了一身整齐干净的军装,挺直地矗立在那里,远远地看去,像是一尊雕像。沉稳,理性,这是徐沂的优点,也是让她看不透的地方。   何筱慢慢走过去,徐沂转过头来,低声问:“程勉呢?”   “帮首长招待宾客。”何筱说,“我还以为你会跟着迎亲队伍一起来。”   徐沂笑了笑:“昨晚家里出了点儿事,回去了一趟,今早起晚了,没赶上。”   何筱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众人差不多都要落座了,她才轻声开口问:“徐指导,恬恬那么喜欢你,你就真的看不上吗?”   徐沂一愣,又很快微笑。   “抬举我了,恬恬是个好姑娘,我没资格看不上,更没资格辜负。”   何筱不解:“怎么会辜负?”   “你觉得我勇敢吗?”他突然问。   何筱被他问住了,良久才回答:“当然,身为一个军人——”   “谢谢你。”徐沂笑了,“只是你不知道,有些时候,我很羡慕程勉。”   “为什么?”   她想不出程勉比他强在哪里,因为两个都是同样优秀的人。   “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他说,“我羡慕程勉,是因为他从一至终,都非常勇敢地爱一个人。不用怀疑,那个人就是你。”   话题转换地太突然,何筱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表情。只是听到这句话,她心里觉得暖暖的:“我知道。”   “我们两个是搭档。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他那种热切而执着的感情很不可思议。可每当你看着他的时候,发现他因此而兴奋、高兴、或者伤感失落的时候,又会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每一个渴望感情的人,都是最真实的。”徐沂看着前方,很平静的说,“这就是我羡慕他的原因。”   何筱突然有些词穷,良久才出声:“这些只要你想,你也能拥有。”   “也许吧。”徐沂微笑,像是突然回过神,他偏过头,看着何筱,“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徐沂斟酌了下,开口道:“上周五中午,你是不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什么男人?”何筱没太反应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却突然想起来了,“陈成杰?你们怎么知道?”   徐沂有些尴尬。   其实这事儿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是那天司务长和炊事班两个兵出外采买食物,中午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基管中心门口,好巧不巧地看见了何筱上了陈成杰的车。司务长不是第一次看见何筱了,一眼就认了出来,当下不太在意,回来一琢磨两人当时的别扭样子,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只是也不敢直接问程勉,只好偷偷问徐沂。也不怪他们对这事儿格外上心,当兵的都不好处对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也常常因为时间、距离的问题告吹,战士们管这叫“放冷箭”。常常都是一个兵“中箭”了,一群兵替他抱不平。   几个人正说着,程勉就进来了,正巧把最关键的听到了耳朵里。也没批评他们,就问了问开车的人具体长啥样,之后就没话了。   “虽然没说什么,但下午就带着连队冒雨去靶场训练了,完事儿之后自己又在雨中跑了两千米。说起来也够可乐的,程勉这人心情一不好就爱自虐。”   何筱没笑,就觉得嗓子干干的,费了老大劲,才挤出一句话:“那人是我妈给我介绍的,那天中午我——”   说到一半,她才发觉这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程勉只字不提,那就是选择相信她,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自己的。   就如同过去的七年,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就这样坚持等下来的。   何筱突然觉得很难过,她转过身,匆匆走向涂晓,临走前丢给徐沂一句话:“你可真不会转移话题。”   徐沂淡淡地笑了。   中午十二点,喜宴正式开始。   在这之前,沈孟川不能免俗地也做了个VCR,把这二十几年跟涂晓能收集到的点滴都放了进去,成功的感动了老婆和在场众人。涂晓妆都哭花了,下去简单补了补,又换了身简单旗袍,跟沈孟川一桌一桌的敬酒。   何筱和程勉就跟在身后。   敬酒的时候,她们两个女人很少被灌酒,原因很简单,酒都让两个战斗力极强的男人给挡住了。   程勉提沈孟川挡了不少的酒,一杯一杯看得何筱心惊肉跳。找了个合适的功夫,劝他:“别喝那么多了。”   程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喝到最后,到场的战友们都嗨起来了,一群人站在台上高歌了一曲《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把在座的都逗乐了。   何筱跟程勉站在后面,一直有人来跟他敬酒,因为这里的人没几个不认识他父亲的。程勉不好在这种场合拂老首长的面子,都应了下来。何筱看得着急,等再有人劝酒的时候,她替他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程勉和那人还没反应过来,酒杯都干了。   等那人走了,程勉揉揉她的头,傻笑。   婚礼结束的时候,沈孟川和程勉都喝大了。没办法,部队里出来的,都能喝。   幸好提前在酒店里订的有房间,涂晓忙中塞给何筱一把钥匙,让她把程勉送到楼上去休息。何筱只好扛着他这70KG的重量,艰难的往电梯里走,小声说他:“逞能,喝那么多酒。”   程勉原本微闭着眼,他虽然喝了不少,但酒量是早就练出来的,只是脸有些红。听见笑笑同志的抱怨,他眼睛张开一道缝,斜眼看了看她,稍微抬了抬身子,免得压着她。   “你不懂。”程勉手一挥,说,“几十个人围攻我们两人,就是牺牲了,那也叫胜利!”   何筱切一声,到了屋里就把他扔到了床上。反正这人皮厚,经得住摔。   程勉自发自动地躺好,过了会儿觉得屋子里过分安静,就扯开嗓子喊:“笑笑?哪儿呢?快出来!”   “不许喊了!”何筱急急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拿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   热热的,感觉很是舒服。   程勉很满意地表示:“水,再来点水。”   何筱掐了他脸一下,又去给他找水。喝下去之后,程勉彻底消停了。他只是微醺,又不是真傻,差不多就得了,免得真惹恼了某位小同志,撂挑子不干走人了。   “笑笑。”他抬头,睁着黑润的大眼看着头顶上方的何筱。   何筱原本正想走人,一听见他叫她,就顿住了:“您老有事儿赶紧吩咐。”   程勉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我没事儿,就想跟你说说话。”   “不想理你,喝这么多,一股酒气。”她替他松了两颗扣子,让他透透气。   程勉依然笑着,眼睛却闭上了,像是有些累。何筱就坐在床头,低头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时光静止。   她记得,她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初中。   那会儿院里的孩子上学,都是归所在地军分区统一管理。还没实行划片分,一半是靠自己考的,一半学习不怎么样的,就得上军分区联系的学校。   程勉那时就是院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市一中的附属学校,排名第一,赵老师顿时成了院里多少家长羡慕的对象。孩子们都是不在意这些的,那时的他们,年少阳光,无忧无虑,整日满大院疯跑,风吹动衣角,满是青春的味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笑笑。”程勉突然说,“老首长今天才是真的喝多了。”   何筱回神:“二十多年修成正果,首长那是高兴,喝多也正常。倒是你——”说起来她就来气,“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程勉睁眼看了看她生气的表情,笑了笑,又闭上了眼。   “喝酒啊,让我想想。”他调整了下姿态,躺倒了何筱的腿上,像是真的在想,“大概是上军校的时候,第一年放假回家,跟老爷子学的。我记得清楚,因为那一年你正好离开。”   “酒啊,酒不是个好东西。上军校之前我不喝酒,但那会儿院里不会喝酒的人少,所以我常常被叶红旗和丁小巍那帮子人嘲笑。后来上了军校,训练苦,工作累,纪律严,过年不让回家,只能喝酒发泄。再后来,再后来下了连队,更是少不了要喝,尤其是老兵退伍时,喝一回,醉一场。醒来之后一切就都忘了。真的,都忘了……”   何筱在想程勉是不是真醉了,因为这是他从来都不会说的话,从来都不会提起的人。   “程勉——”   她开口叫他,嗓子有些哑。   而程勉却像是睡着了,听到她的喊声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抓住她的手,低低说了句什么,而后又沉沉睡去。   何筱离得近,将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笑笑,别再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了点儿,但写到十一点多也没写完,所以今晚更。    ☆、21、   21、   次日一大早醒来,程勉感觉头疼欲裂。猛嘶了一口气,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今天天气比昨天还好,阳光透进窗纱照了进来,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怔忪间,程勉打量了下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他在侦察连的宿舍。   那何筱呢?   一想起她,程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赶紧下床。仓促间没站稳,差点儿摔倒。正巧这时候徐沂推门而入,瞧见了他,打趣着说:“您可悠着点,别闪了腰。”   程勉没空跟他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何筱呢?”   “走了。”   走了?程勉拿腰带的手顿在半空:“什么时候走的?”   “早走了。”徐沂指指外面的大太阳,“看仔细了,这都转天上午了,你也够能睡的,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何筱不走,还在这儿守着你?”   程勉看了看表,又问:“那谁送我回来的?”   “还能有谁。”徐沂撇他一眼,肯定是他开车把他驮回来的。   程勉犹是觉得不敢相信,他真就这么睡过去了?徐沂看他一脸迷糊样,说:“对了,你昨天跟何筱说什么了?”   “怎么了?”程勉抬头看他,“她怎么了?”   “昨天走的时候,我见她眼睛有些红。”   昨天天色已经晚了,何筱匆匆从楼上下来,跟他说家里催她回去,让他帮忙照顾下程勉,把他送回部队。徐沂答应了,只是看她双眼泛红,似是哭过一样。   程勉呆住。   他跟她说什么了?难道他昨天不是倒头就睡?还是发生了什么了?现在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程勉烦躁地捋了捋板寸头。他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何筱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那他是怎么答的?   程勉冥思苦想着,徐沂也不着急,打算继续看书。没想到他刚转过身去,程勉就像是被谁点醒了一样,站起来就走了出去。   徐沂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抬高音调问:“干什么去?”   走远的程连长回:“抽自己一嘴巴子去。”   程勉还真不是开玩笑,想起昨天说那些话,抽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他现在就想找何筱说清楚,那些事和人,他并不是故意再提起让她难过。只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天有领导下来检查,所有人都在待命,他出不去。   程勉顿住脚步,有些挫败地翻出手机,给何筱打电话。头顶的太阳晒得他有些焦躁,程勉微微眯眼,听着电话那头拉长的嘟声,数着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十声过后,电话接通。   “喂,程勉?”   何筱的声音传了过来,程勉却发现自己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原地打转两圈,他开口:“笑笑,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当没听见,就当——”   “没听见?”何筱的声音陡然拔高,“程勉,有你这么无赖的么,知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程勉暗暗抽了自己一下:“我当然知道,你先听我说。笑笑,我——”   “行了,不想听你解释。”何筱打断他,“既然这样,那我说的话你也当没听见就行了。”   “你说什么了?”   “问你们指导员去”何筱懒得跟他多说,撂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程勉一愣,转脚立马回了侦察连宿舍。徐指导员早已闻风溜走了,等着他的只剩一张搁在桌子上的纸条。程勉拿起来一看,一眼就认出那是何筱的笔迹。娟秀而端正。   这张纸条上只有寥寥七个字,程勉拿在手中,却不知看了多少遍。放下时,小心翼翼地把它攥在手心,细看之下,他的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胸腔内,像是突然被塞满,程勉忽然觉得闷,原地捻转片刻,他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空愈发湛蓝,一下子高远了许多,风也渐渐柔和了起来,拂过脸庞,很是舒适。程勉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跑了起来。迎着风,跑得飞快。跑向远处,跑向天地的尽头。仿佛唯有此,才能抒发他所有的感情。   不知跑了多少圈,他停了下来,久久地弯着腰。而后摊开早已湿透的掌心,动作轻缓地打开纸条,看着那上面被汗水晕开的七个字。   “在一起。”他低念着这三个字,似是觉得不过瘾,他直起腰,举起手,对着天空大喊:“在一起!”   一声高过一声。嘹亮的声音,回荡在郊区辽阔的上空。望着不远处被他惊起的群鸟,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回响,程勉终于笑了,笑得大声,笑得满足,笑得孩子气。   手中的纸条被风卷起,隐约可见那七个被汗水晕开的字。   ——程勉,我们在一起。   程连长谈恋爱了。   这件事侦察连里的人都知道了。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其中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钟都用来傻乐了。有几个胆儿肥的趁机打趣他,他也不恼,任他们说完,笑眯眯地走了,脾气好的有些反常。就这,是傻子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没几天,程勉乐不出来了。上面来了指示。天气一暖和,今年的野外驻训又要开始了。接到命令,程勉忍不住一声长叹。不出乎他的意料,每当有好事发生的时候,老天总要来给他添点乱。本来准备这周末请假外出,现在全黄了。   徐沂忍不住乐:“您老现在发愁,那也是甜蜜的烦恼。连里多少人还单着呢,给兄弟们留点后路。”   程勉捋了捋精短板寸,回到办公室,摸出手机,给何筱打电话。那头接的有些慢,嘟声响了好几遍后才被接起。   “喂?”   听到那边的背景有些嘈杂,程勉这才反应过来何筱正在上班。“在忙?”   何筱声音放得很低:“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程勉笑了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这两天我就带队参加野外驻训了。”   何筱哦了一声,跟同事小胡交代先替她一会儿,之后拿着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要去多长时间?”   “明天出发,差不多三周半。”   说完,两边都静了下来。   程勉不禁有些懊恼这次驻训来的不是时候。三周半,可不是三天半,虽则只有二十几天,可对于刚确立关系的两个人,确实是有些长了。而且T师所在的集团军共有十余个野外驻训点,这次去的偏偏是最远的一个,来回车程差不多要四五个小时。   还是何筱先打破了沉默。   “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程勉也知道,她再也说不出别的。于是他嗯了一声,厚着脸皮说:“别想我。”   何筱在心里骂他,可顾及脸面,嘴上还是挺客气的:“你放心,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你这话还是留着对自己说吧。”   小同志格外聪明,一下子就戳中程勉的软肋。他笑了笑,硬朗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我就算了,反正我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仅仅一周的时间,他已经设想了无数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了。现在又要再等将近一个月,不想,是不可能。   何筱一直觉得程帅帅同志很油嘴滑舌,可有些时候又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挺受用的。   “程勉。”她叫住他,“照顾好你自己。”   程勉浅笑:“我知道了。”   程勉这一走,何筱的生活也并无太大变化。之前她与程勉也不过是一个月才能见个两三回面,即便这次久一点,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并非是有觉悟,而是早晚的事。   时间慢慢进入四月,又到了B市刮风沙的时候,不上班的时候何筱一向懒得出门,卓然一直在电话里骚扰她,说让她回去复诊。何筱一直敷衍过去,直到卓大小姐发火了,才不得不答应。   挑了个风相对较小的好天气,何筱围上口罩出门了。到医院的时候,卓然正盯着电脑看,眼睛都快粘屏幕上了。见她进来,忙冲她招招手:“笑笑,快过来看!”   “看什么呀?”   卓然笑眯眯地把电脑屏幕转到她面前:“这是叶红旗那孙子打沙漠里给我发来的照片,怎么样,还认识不?”   何筱愣了下,才把视线缓缓移到电脑上。   照片被放大了好几倍,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屏幕。背景是广阔的沙漠腹地,叶红旗就在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蓝天下。他穿着一身防护服,站在塔架上准备给导弹加注,似是谁叫了他一声,他转过了身,对准了镜头。由于没有带面具,他的脸照得分外清楚。沙漠的风已经将他的脸上的青涩与稚嫩带走了,现在的他,皮肤黝黑,身形高大,即便是笑,也是成熟和稳重的。再也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由于她盯着叶红旗看的时间过长,卓然表示不满了。何筱收回视线,笑她:“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我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多看一会儿怎么了?”   卓然切一声,继续往下拉着看照片,看到某一张的时候,顿住了。因为红旗在这下面加了行小字,卓然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你知道吗?这里的沙漠,是白色的。”   之后再看照片,都没找出第二句来。卓然不解地抬头,问何筱:“他没头没脑跟我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何筱无语。如果以后能见到红旗,一定得告诉他:玩浪漫,也得看对象。   “他的意思是,他想你了。”   “想我了?”卓然忍不住眉头一皱,“想我了他直接回来来看我不就好了?”   何筱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卓然都始终认为叶红旗还在喜欢她了,原因只有一个,智商和情商都太低。   “他不回来,你就不能去看看他?”   卓然瞬间就恍然大悟了。拜红旗所赐,何筱第一次看见卓然脸红的模样,恨不能掏出手机拍下来。   “一句话就想骗我过去?想得美。”卓然犹是嘴硬,见何筱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她,更是恼了,“谁骗你谁是小狗。”   何笑失笑:“行了,懒得跟你比幼稚。”   说完作势要走。卓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叫住她:“先别着急走,有件事还没跟你说呢。程勉的妈妈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七年等来七个字,帅帅同志表示不容易,恳请亲妈别虐他了。乃们说,这请求能答应不?   另外,有美人说我的排版看着费眼,那这版咋样?   ps: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22、     赵素韫住院两天了。   何筱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教一个小朋友识字,过肩的齐发整齐地别到耳后,头不经意一偏,隐约可见几丝白发。   何筱放慢了脚步,走到她身边:“赵老师。”   赵老师诧异地抬头,看见何筱时眼里立时闪烁出惊喜的光芒:“笑笑,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没事儿。”听到消息何筱就跑过来了,根本来不及细想,现下才觉得太匆忙。程勉不在,她都不知要用什么身份来面对他的母亲了。“听卓然说您生病了,我过来看看。”   赵老师笑了笑,把书还给小朋友,慈祥地拍拍他的小脑瓜,目送他离开,才站起身,扶住何筱的手,拍了拍:“嗨,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少年的老毛病了。”   “您别瞒我,卓然说您得做手术。”   “没瞒你。就算是做手术也是个小手术,做完休息一个月又跟正常人一个样了。”   何筱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到底是什么毛病?”   赵老师带何筱三年,也知道她性子犟,只好说:“颅内囊肿。好些年了,一直没什么,只是最近感到左手有些抽筋,还头疼。医生检查说要做个手术,不要紧。”   何筱这才松口气。   之前她的外婆也得过这类病,多年CT复查下来都未发现增大,一直到去世都没产生影响。赵素韫的症状稍微严重一些,但手术治疗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您应该告诉我的。”何筱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告诉你干嘛?”赵素韫侧首笑着看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还得人昼夜不分守在跟前照顾着?没那个习惯。就拿这次,程勉和他爸爸都不在我身边,我这手术就不做了?”   “程伯伯也不在?”   “都是忙。一个野外驻训,一个下基层了,就留了个警卫员给我。”   何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正巧到了病房,赵素韫招呼警卫员给何筱倒水。何筱看着这个十□岁,在首长夫人面前明显还有些拘谨的战士,自己接过了暖壶。   “本来你伯伯说要从老家找个人来,我说我又不是不能动,做完手术请个护工就得了,熬几天他应该也能回来了。”   “程伯伯的工作就不能往后推一推?”   “推?”赵素韫笑了,“现在的领导视察,哪个不是提前两三星期甚至一个月就通知的,到时候人家都做好了准备,你一个说不去就不去了?这领导架子你程伯伯可不敢摆。”   越是在高位,越需谨慎和谦虚。程老爷子虽是退了,但有个儿子还在位置上,稍有差池,到时候牵扯的可不就是一个人了。这些事情何筱不是太懂,但能体会。   她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警卫员,顺着她的目光,赵素韫叹了口气:“小伙子太把领导的话当回事了,你一会儿帮我劝劝,让他回连里去,明天不要再来了,我这边没什么需要人照顾的。”   何筱应下来,又问:“什么时候做手术?”   “下周三,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那我过来陪您吧。”何筱说的很坚决,并不容她拒绝。   “行啊。”赵素韫答应地很痛快,“我这手术通知单上还得有个人签字才行,回头我跟老程说说,让他全权交给你得了。”   听到这句话,何筱有些不好意思。   赵老师能说出这种话,莫非是听程勉说了什么?   从医院回家的时候,何筱中途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几条鱼回去,中午就开始跟老何学熬鱼汤。   老何有些纳闷:“好好地怎么突然要学这个?”   之前老何就要教她做菜,一年下来何筱也学会了不少,大部分都是些素菜家常菜,肉类的不常碰,怕一个做不好糟蹋了食材。   “鱼汤补脑,我听人说,常吃鱼的人老了之后得老年痴呆的发病率要低一些。您跟我妈都得吃一些。”   老何失笑:“这还用你操心?快快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说着把人撵回了客厅。   何筱气馁:“您就教教我。”   “那你得老实跟我说说。”   老何自觉自己不算老,还没到傻的地步。闺女如此反常,必有原因。   何筱也知道瞒不过父亲,犹豫了下,说:“程勉的妈妈您还记得吧?赵素韫赵老师,她过两天要做个脑部手术。”   老何哦了一声,想了想:“赵老师那时候确实为你费了不少心,你这样,也是应该的。”   何筱笑了笑:“而且这段时间程伯伯和程勉都不在,我怕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老何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斜眼看她。何筱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你跟程勉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何筱眼神四处乱瞟,明显心虚的表现。   老何哼一声,进了厨房。何筱心一提,正拿不定主意,就听见老何在里面喊她了:“想学就赶紧进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何筱咧嘴一笑,跟了进去。   因为怕领导不放心,完不成领导交代的任务,院里负责警卫的领导还是为赵素韫请了个护工。何筱平时上班,只是做手术那天,提前请好了假,一早就到了医院。   赵素韫一夜都未睡好,第二天见到何筱,有些疲惫地笑:“到这个岁数了,还以为什么都不怕了,没想到昨天夜里也会睡不着。”   何筱在她身边坐下:“怕是正常的。   赵素韫摇了摇头,从床头柜里拿出手机:“昨天晚上,老程打过来电话,也没跟我说今天手术的事,挂断了之后,又发过来一条短信,说是让我转达给你。”   说着将手机递了过来。   何筱点开一看。   ——笑笑:多谢你对素韫的照顾,请代为签字。   原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一经程建明这寥寥几个字,签在手术通知单上的字似乎变得千钧重。何筱能够感受到程建明对赵素韫的担心和情意,若非不得已,现在肯定是要守在她身边的。   或许,这就是军人的无奈。即便身处程建明那样的高位,也不能避免。   赵素韫的手术进行地很顺利,并无一些头痛和乏力等不良反应,住院治疗一个月,之后只需静养即可。   有护工在,一切都照顾地很好。何筱也就周六日的时候过去看看她,看得出来,有她在,赵老师心情很不错。   “这炖鱼汤的手艺,是跟你爸学的吧?”   何筱挑眉,有些意外:“您怎么知道的?”   赵老师嗨一声:“那时候在院里,你爸的厨艺是出了名的,凡是在你们家吃过饭的,没有不夸的。说实话,那时候可有不少人羡慕你妈妈。”   “我可没见我妈夸过,倒是常听她说,因为我爸年轻的时候在炊事班待过,又当过司务长,所以做出来的饭是标准的部队食堂大锅饭味儿。”   “常吃就不觉得好了,像你程伯伯,一年下不了几次厨,即便是做的难吃,那也是好的。”赵老师突然叹了口气,“也许我就没这命,程勉这小子也不会做饭,唯一会炒的一道菜是鸡蛋西红柿,每次还都放多盐。”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赵素韫刚做完手术,经常是说着说着就累了,需要休息,每次何筱都是看她睡着再离开。今晚赵素韫睡下的有些晚,何筱给她盖好被子,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她叫来了护工,怕打扰赵老师休息,自己一个人去了公共水房洗保温桶,准备回家。回到病房的时候,却看见护工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长椅上。   何筱问:“怎么了?”   护工笑眯眯地指了指里面:“有人来看赵老师了。”   “谁?”   何筱问着,轻轻把门推开了一个逢。   门吱呀一声响,引得屋里的人也回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何筱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明亮的双眼。   是程勉。一身整饬的野战服,英挺的身姿也遮不住他满脸的疲惫。唯有那双眼睛,每每看到她,都是温暖而有神。   怔愣过后,何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程勉以为她要走,匆忙走了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笑笑。”   “小点声。”何筱急忙转过身,向屋里探了探头,才说,“赵老师这几天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下,不要吵醒她。”   程勉点点头,笑着凝视她,何筱被他看得不自在,作势要走,又一把被他拽住,稍稍一用力,就被抱住了。   这温暖来得太突然,何筱懵了几秒,才确认这是程勉的怀抱。   “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何筱想抬头,却被他压了下去,“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这个他想念了一个月之久的人,终于真真实实地被他抱到了怀里,程勉满足地简直想感叹一声——   这实在的感觉,真他妈的好。   何筱不知他心中所想,安分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推了推他,小声说:“旁边有人。”   程勉不情愿地磨蹭了一会儿,终是松开了她。   两人往外面走了走,护工识相地进了病房,还将门关上了。何筱无语地盯着门看,颇有些难为情。   “别看了。”程勉揽住她,“陪我坐会儿。”   何筱试图推开他,可还是被他拐到了长椅上:“你不是来看赵老师的?”   “看过了。她老人家被你照顾地很好,刚还跟我说,这姑娘不娶回家你也不用进家门了。”   何筱被他这胡说逗乐了:“瞎编也得靠谱,你没来之前赵老师都已经睡着了。”   “是真的。我妈在心里头说的,被我听见了。”程勉偏过头来看她,黑润的眼睛,跳跃着热切的光芒。   何筱几乎都不敢跟他直视了,稍稍避开他的视线,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勉在心里叹一口气:“今天下午,收拾了下回了趟家,发现家里没人,问了门岗才知道,老太太做手术了。”   “赵老师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我知道,我也没怪她。”   说着握住了何筱的手,灯光一照,黑白分明。   没上军校之前,程勉的手还很白净。后来因为长年累月的训练,掌心布满了老茧,指关节也有些变形,野外驻训那么一晒,顿时又黑了不少。   何筱看着有趣,反握住他的手,细细摩挲着他粗粝的掌心。   程勉不由得浑身一震,何筱察觉到了,抬头看他。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何筱想逃都来不及了。程勉单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只迟疑了一下,就吻了上去。   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一触到印象中那抹柔软就再也顾不得了,毫无章法地撬开了她的牙关,钩住了她润湿灵活的舌尖。   何筱觉得自己都没法呼吸了,想逃,却被他紧紧地箍住了腰。用腿踢他,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制服了。   就这样胡乱吻了一通,程勉终于松开了她。何筱像得救了一般拼命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程勉低头看着她,忍不住笑:“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换气啊?”   何筱瞪他一眼,正要反嘴回去,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沉沉地一声咳嗽。   两人抬头看去,才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穿军装的人。   仔细一看,那正是程勉的父亲——程建明。   作者有话要说:  瞧帅帅这sui命,好不容易接个吻,还被逮个正着。哈哈~   上一章写的“你知道吗?这里的沙漠,是白色”好像大家都不理解,是你们情商低还是俺TTATT,好吧解释下,具体意思是:你见过白色沙漠吗?没见过就过来看看吧。ps:果然一解释就各种美感都没有有木有→ → ☆、23、     一阵惊呆之后,何筱迅速地推开了程勉,站了起来。低头理着头发,不太敢看程建明的表情。程建明神色也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怒气。他当然不会说何筱,只能去训程勉。   “干什么你?穿着军装还敢乱来!”   程勉也才反应过来,前后左右看了看,颇不以为意地说:“又没人。”   程建明眉毛一跳一跳,上来就给了程勉一脚:“没人也得注意影响。”看了何筱一眼,他压低声音,“你脸皮厚是你的事,可笑笑是女孩子,你怎么能强迫人家?!”   因为没躲,那一脚就实打实地踢到了程勉身上。他挑了挑眉,有些无奈。得,也怪自己,谁让他情不自禁了呢。   何筱站在一旁,用余光瞥了眼那父子两。程勉这副挨训的样子她很久没见过了,小时候他犯错,程建明也是这样教育他,那时候他的个子还没现在高,但每次挨训都梗着脖子,保证做到“视线不低于首长的领花”,为此可没少挨打。   回过神,程建明已经训完了,一转身视线正好与何筱相对。后者立马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程副司令员也替儿子羞的慌,什么也没说,越过她就进了病房。   走廊上又安静了下来,何筱与程勉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程连长本来还有些气馁,一见何筱那亮晶晶的眼睛,更懊恼了,抬手敲了她脑瓜一下:“不许笑。”   何筱躲过他的手:“注意影响,程伯伯还在里头呢。”   “怕什么?被逮到也是我挨训。”说着程勉伸手顺了顺何筱有些凌乱的头发,“自从上回跟你去了一趟老大院,我在他老人家心目中就变成了强迫,诱拐女孩子的形象了,这辈子估计都没法儿翻身了。”   程连长还真有点儿伤心了。他一五好上进青年,基层连队优秀军官,怎么就成这形象了?   对于程勉的苦肉计,何筱表示再也不会上当了,她戳戳他的脑门:“所以说老实点,别忘了你还有前科。”   程勉笑了笑,想握住她的手,却被何筱眼疾手快地逃了。正巧病房里传来了脚步声,未免再跟程副司令员打照面,何筱及时告辞,并严词拒绝了程勉送她的请求。   见她坚持,程勉只好作罢。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才转身回了病房。   野外驻训结束,程勉本来可以休息两天,但因为连里突发了一件小事,所以休假推迟。差不多过了有一个月,一个周四的晚上,何筱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周五晚八点,带上身份证在你们小区外面等我。   也不说做什么,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何筱第一反应是打个电话过去,号码都输好了,却又摁掉了。因为一般情况下程勉都是打电话的,既然选择发短信,不是不方便,就是另有深意。这一次,何筱猜是后者居多。   想了想,何筱问他:干什么去?   程勉:保密守则第一条,不该问的不要问。   看到这条回复,何筱一下子气笑了。不问就不问,看看他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因为这条保密短信的缘故,何筱周五一整天都静不下心来工作。晚上下班回到家,跟父母一起吃完饭,一边陪老何看军事频道一边等着八点的到来。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何筱发现自己居然可耻地有些期待了。   未免显得太急不可耐,差五分钟八点的时候何筱下了楼。正好电视剧黄金档开播,田女士都没顾得上问她要去哪儿,倒是老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小碎步跑到大门口的时候,程勉已经到了,穿着便装站在路灯下面,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见她向他跑来,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到底是什么事啊?还得带着身份证。”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底,但是这几天刚刚下过雨,晚上依旧是有些冷。程勉没说话,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拉起她的手,说:“走吧。”   “去哪儿?”   “火车站。”   何筱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去火车站干什么?”   说话间程勉已经拦好车了,见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笑了:“放心,到了火车站你就知道了。先上车。”   何筱将信将疑地跟他上了车,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B市西站。非节假日的时候,这里的人还不算多,程勉打量了下排队人群,转过头对何筱说:“把身份证给我。”   一路过来,何筱的疑惑终于被证实了,他是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程勉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看向购票大厅的电子屏:“我们就坐这趟九点二十八分的车,从B市开往株洲,途径洛河。你说要去哪儿?”   何筱心里大约有了答案,只是觉得太突然,有些难以置信:“老大院?”   程勉看着屏幕上的车次号,“要拆的消息传了很多年了,听老爷子说这一次是动真格了。笑笑,再不去,就真看不到了。”   想起那个告别了十几年的地方,何筱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迫切,只是这样就走,会不会显得太匆促?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可以有个准备。”   说的早了怎么还算惊喜?程勉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只是来回两天。我没有太多时间,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你不要嫌弃。”   她怎么会嫌弃!何筱看着程勉的眼睛,包含着急切和一丝歉疚,顿时就妥协了:“去买票吧。”   趁着程勉排队买票的功夫,何筱给家里和褚恬各打了一个电话,串通好了,才放心。挂了电话,何筱默默地想:不能再这样瞒下去了,等到回来之后,她决定跟家里坦白。告诉他们,她和他的一切。   老大院在洛河以北的一个小县城里。   小县城位于秦淮一线,糅合了南北的气候十分宜人,盛产淡竹,放眼望去,一片片古竹林格外荫郁葳蕤。小县城还有两座山,离部队大院并不远,爬过一个斜坡,在越过一条马路,不过十来步,就能瞧见上山的路了。老大院向外延伸的那条路与县城的主干道交叉形成了一个大的十字路口,往来车辆比较频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小的中转站,来往车辆都会在这里停。   程勉和何筱到的时间尚早,这里的人还不是很多。一夜未眠,本该是有些疲惫的,但是抵达的那一瞬间,睁眼望见不远处低矮山头上那片片青葱,呼吸着裹着花香的新鲜空气,何筱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程勉就站在后面,等她回过头的时候,才问:“怎么样?”   何筱笑了笑:“很好,非常好。”   这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终于,又回来了。   在中转站简单地吃过早饭,程勉说要找个地方换衣服。何筱就在外面等着,等他出来了,发现他又换回了军装。   她走上前,替他整了整领子:“怎么不穿便装了?”   “咱们要去的是军事单位,穿着便装不合适。”程勉低头看着她,“走吧,我已经让老爷子联系好了。”   何筱有些过意不去:“干吗麻烦程伯伯,就算是进不去,在外面看看也好。”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程勉微微一笑,“毕竟是二炮部队的地盘,他出面,方便些。”   两人沿着大斜坡慢慢地往下走,路的尽头,就是导弹旅大院。在何筱的记忆里,这条路的两旁原来都是农田,坡上坡下两个岗哨,一般人从不轻易闯进来,因为在这周围住的人几乎都明白,在这个坡下驻扎了一个很厉害的部队。现在再看,这里的农田上有一半都盖上了房屋,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   变了,终究还是变了。   何筱在心里叹一口气,问:“这里现在仍归导弹旅所有?”   “不全是了。”程勉说,“这里驻守了相当于一个排的兵力,负责看守和维护,部分营房名义上划给地方了,但是因为导弹旅还有留守的兵,所以还没怎么动。”   “也就是说,这一个排实际上看守的是整个大院?”   “没错。”   走了将近十分钟,两人终于到了导弹旅大院的门口。   程勉拿出军官证去跟站岗的士兵登记,何筱就站在一旁,默默地打量着这座大门。大门右侧的服务社已经拆了,那时候田女士还在里面上过几个月的班,不用上学的时候,她就常常跑来这里玩,蹲在大门口,吃着饼干,跟站岗的哨兵说话。哨兵通常都不理她,所以她只好自己一个人跟大门玩儿,用小石头在上面刻字。   看着上面斑驳的印记,何筱不禁有些动容。她终于,找到一些她曾留在这里的痕迹了,虽然它很渺小,很微弱,但却让她感动。   “笑笑?”程勉在叫她了。   何筱正回目光:“可以进了?”   “可以了。”他拎过包,拉着她的手向里面走去。   在士兵的带领下,两人先去了招待所把东西放下。另何筱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的营房大部分都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只有一些东西设施有所更换,而且看上去虽然旧,却很干净。不用说,肯定是那三个班的战士们的功劳。   送走了士兵,程勉回过来问何筱:“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何筱摇摇头:“出去转转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程勉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下:“走!”   驻守的三个班办公加吃住只占了两栋楼,剩下的营房全部封住了,规定没有命令不能打开。何筱和程勉也就只能从外面看看。   他们是从后面往前逛的,原本是想看看儿时居住的家属楼和幼儿园,却遗憾地发现这里全拆了,以前的服务中心也换成了饲料库,来来往往的小卡拉着一车车的肥料开进开出。家属楼旁边的加油站也彻底趴窝了,只剩下花花草草,照样迎风招展着。   何筱指着拆成一堆废墟的家属楼对程勉说:“我以前就住在营职楼,二层,距离加油站最近,没事做的时候往阳台上一趴,就能看见里面养的花。”   “怎么不拔回家养着?那样看着多方便。”   何筱瞅了一眼旁边这个格外没情趣的人,说:“我才不干这种没情趣的事。”   程勉哦了一声:“真的?我怎么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花坛摘花,被首长发现以后落荒而逃的?”   何筱愣了下,想起来之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程勉:“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了。有一年春天的一个周末,何筱跟小伙伴们一起在外面玩儿,正巧营房前面花坛里的花开了,她跟另外一个小女孩就趁纠察不注意的时候进去摘花。两个人玩着正高兴,没看见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向她们走来,等到两人发现之后,已经为时已晚。男人低着声音问她们在干吗?知不知道随便摘花是不好的行为。纠察听见动静也跑过来了,认出男人是谁后,立马敬礼喊首长。   何筱跟小伙伴傻眼了,互相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决定:逃!   程连长轻咳了两声,表情非常淡定地宣布:“逮你们两的那个人,是我爸。”   何筱像是被噎了一下,眼睛突然睁得老大:“程伯伯——程副司令员?”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偶然说起,我还真难相信,他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你。这肯定是缘分。” 程勉说,“所以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了,否则保不准你的那些糗事哪一天就被抖搂出去了。”   见过这样打击报复的吗?何筱决定送他个白眼。   除了家属楼之外,大院里面大部分楼房都还保存着。电影院,篮球场,礼堂还有仓库,何筱看着这些,好像真正地回到了小时候。仿佛她还能坐在篮球场边,数着蚂蚁看战士们友谊赛,还能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在营房前跟战士们一起打雪仗,还能在每年八一节的时候在礼堂里听文工团女高音的歌声,还能跟小伙伴们一起在训练场上玩单双杠,等到老何下班的时候跟他一起回家……   那时候因为贪玩,她几乎年年夏天都要磕破膝盖,送到卫生队消毒涂紫药水的时候,疼地哇哇叫。现在想来,她几乎都要觉得,那种疼,也是一种幸福。   “笑笑?”   程勉碰了碰她的手,何筱回神,看着他,轻轻地笑。   逛完了大半个院子,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出发点。这里有一栋栋成建制的楼房,是整个大院的军人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从头到尾,依次是通信营、发射一营到五营,最末尾的是机关大楼。除此之外这个旅还有许多分队和发射基地,大大小小地散布在整个县城乃至整个市,这个导弹旅大院是总的司令部。   何筱看着那些楼房,说:“老何说过,新兵刚下连的时候是在通信营,也就是最左边的这栋楼。到了部队换防的时候,他提了干,进了机关,也就是最后面的那栋楼。从头走到尾,他跟这个大院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我听老爷子说,何叔叔在这里待了十几年。”   “十四年。用老何的话说,人生正青春的的十几年都献给部队了。   程勉握住她的手,摩挲良久,才缓缓开口:“当兵的,哪一个不是这样。部队要的,不过也就是一个人最美好的那几年罢了。”   何筱有些怔然地看着程勉,不知他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悟。而程勉看着她,却突然笑了笑:“现在想想,这样的美好似乎也没有几年了。真庆幸,在它弃我而去之前,我又把你找回来了。”   听起来多么平常的一句话啊,可是硬是戳到了何筱的心窝子。她感到眼眶泛潮,连忙低下了头。过了好久,才声音哑哑地说:“程连长,能不能别随便煽情啊?”   听出她的口是心非,程勉开心地笑了,笑容耀眼的,如同这初夏午后的灿烂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还真是承载我太多回忆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难以忘却的地方呢?   需说明的一点,文中写到老大院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确实要被拆了。写进文里,也算是一种怀念吧。:)   这章很肥哟,记得撒花哟~    ☆、24、   晚饭是跟驻守的三个班一起吃的。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何筱才见着主管这三个班的人。不是她料想的军官,而是一个姓霍的四级士官。看样子霍班长应该是三十四五岁,身姿高大威猛,就是皮肤有些黑,一笑就显那一口大白牙了。   霍班长见到程勉时给他敬了个礼,程勉立时站稳,予以还礼。霍班长那黑皮一样的脸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多战士在场他没说什么,只是吃过饭陪着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才悄声告诉:他们驻守在这里,不常见着带星的军官,猛地来一个,还真有些不习惯。   程勉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看霍班长的眼神有些变化。   来之前他听父亲程建明说过,在导弹旅在年底就会全部移交地方,这三个班的全部人马都将调到邻市的一个通信工程团,这也是程副司令员曾经待过的部队。而霍班长,从新兵入伍时就一直驻守在这个大院的老兵,年底就四期期满复员了。   “是老霍自己要求的。”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两人沿着一条窄窄的水泥小路往招待所走。   原因其实很简单,本来五级及以上的士官都需要军一级的批复。范围一扩大,需要照顾的人就更多。老霍在老大院待了十几年,又没什么人脉,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这里需要留守,或许他早就退了。而且,士官跟他们军官还不一样。   “部队里那些老士官常说:他们干的是固定工,我们是临时工。想想也挺有道理。”程勉说,“调动对于一个干部来说最平常不过,一个地方待不到三年或许就要走人。可对于一个士官来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从入伍到复员,他待过的地方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何筱挺理解老霍的:“换到另外一个地方需要重新开始,跟回到家里一样,都难。更何况,我看得出他对这个大院的感情。”抬头看了看雨后蔚蓝的天空,她说,“如果有可能,我也想一直留在这里。”   “那可不行。”程勉反应很快地脱口而出,之后,却又笑了:“不过我相信啊,即使真是这样,我还是能遇见你。”   对自己还真是有自信。   何筱斜眼看着他,没出言打击,只是握紧了他拉着她的手。   回到招待所,何筱才真的感觉到有些累了,进卫生间检查了下热水器,看水温正好,便打算洗澡。   这时何筱才又想起自己什么换洗衣物都没有带,正发愁着,程勉敲门递进来一个包。隔着一条窄逢,他低声嘱咐道:“要穿的衣服都在里面。”   何筱关上门,就这昏黄的灯光打开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一件灰绿色的短袖背心和一条深蓝色的短裤,标准的军用品,不用说,准是程勉的。还有两件就是女性用品了,因为男的肯定不穿这个。   何筱翻看着这套内衣内裤,脸都快红烫成煮熟的虾子了。将东西塞回包里,她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正好程勉端着个盆哼着调子从她面前经过,见她表情复杂地站在门口,先是一愣,继而又像是恍悟了一般:“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何筱简直想跳起来掐他的脸,忍了忍还是忍住了:“我问你,东西是谁准备的?”   身为一男人,一个单身了二十七年的男人,程勉也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了:“那什么,肯定是赵老师准备的。”   也不想想,他一大老爷们哪儿会买这个。再说了,想买也得知道尺寸啊。这么想着,程勉的眼睛不自觉地开始乱瞟。何筱敏锐地察觉到了,衣服领子一揪,横眉训斥道:“眼神不许开小差!”   程连长本身还有些心虚,一听这话忍不住乐了。   小时候惹事之后程副司令员经常罚他站,正好何筱那时候是赵素韫的学生,家里没人的时候就会来他们家写作业。他们两个人,一人站在客厅一角,一人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   嘴巴说不了话,程勉只好用眼神跟何筱交流,偏偏何筱一心做个三好学生,眼睛都粘作业本上了,看都不看他一眼。程勉只能干着急,被程副司令员发现之后,就用这句话训他。   “我不看,行了吧?”程勉闭上眼睛,“另外两件是我给你准备的,虽然是旧的,但我洗过两遍,别嫌弃啊。”   何筱瞥他一眼,又折身回了卫生间。随后外面响起一声关门声,想必是程勉端着盆出去了。何筱松了口气,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依旧红着脸。   想想她的反应是有些大。可自从她长大懂事以后,这些贴身的小东西能买就自己买了。主要原因不是发育不好羞于见人,而是正好相反,相较于身材而言,她的胸脯发育得确实有些傲人。   在大学澡堂洗澡的时候,何筱就偶然听见过一些陌生人的窃窃私语,虽不带恶意,但还是有些难堪。而且整体发育不对称,买内衣的时候就有些麻烦,田女士就曾说她太不会长,未免听她多唠叨,何筱干脆自己买。   手里的这个,还是第一个经过男人的手递到她这里的。   何筱尽量克制住皮肤微痒的感觉,打开花洒,匆匆地冲了个澡,就套上衣服出去了。   程勉已经在公共水房洗完澡回来了,正坐在床边喝水,不经意地一抬眼,看见何筱出来,手就举着杯子僵在了那里。看了老半晌才转过头,猛地喝下一口,掩饰微动的喉结。   何筱擦完头,回过身见程勉还在,随口问道:“还不睡觉吗?”   “睡,当然睡。”程勉表情有些古怪地站了起来,一把扯开床上的被子,准备睡觉。   何筱见状一愣,连忙拦住他。   “你,你在这睡?”说这话的何筱脸色微红,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其他。   程勉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又连忙别过脸去。   “我去别的房间。”   他压着声音说完,像是在躲着什么,直接开门走了出去。何筱看着他落在床上的东西,正准备开口叫他,就见他转身走了回来。   四目对视,程勉有些无奈:“忘了当初多跟霍班长要一间房了。”   何筱也懵了,看着他,傻傻地问:“那怎么办?”   程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我去跟老霍他们挤挤得了,一晚而已。”说完就何筱还在发傻,就揉了揉她的脑袋,“去,把东西拿给我。”   何筱哦了一声,转身把东西递给了他。见他拿了就走,才回过神,开口叫住他:“程勉!”她迟疑了下,对他说:“要不,你就在这里睡吧。”   程勉表情有变,何筱连忙补充:“我是说,这么晚了,你就别去打扰他们了,也不好看。”   虽说他们来的是两个人,但老霍已经自发自动地认为她是他的家属了。现在分房睡,多少会让人觉得奇怪。   程勉微叹口气:“没事。”他表情温柔地看着她,“我的定力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吓到你,怎么办?”   何筱睁大眼睛看着他。   程勉挑挑眉:“你不信?”   随后视线落在了她的胸前,何筱顿时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就伸手把他推了出去,一把关上了门。   程勉看着瞬间关上的大门,也不气,清了清嗓子,假装严肃地对里面的人说道:“何筱同志,你虽然无情的拒绝了我,但我还是要最后送你五个字。那就是——早晚有一天!”   准确地领悟到程勉没说出口的那句话,里面发出一声暴喝:“赶紧消失,你个流氓!”   摸不着,口头调戏调戏还是可以的吧?   程连长非常满足地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怪笑笑保守和矫情,现在还是有这样的女孩子滴。   来,大家猜猜,程连长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啥~   ps:有姑娘问我何时入V,我先说一下,这文因为走榜单,所以应该会入V,至于何时,就看编辑的安排鸟~ 大家不要拍俺~ ☆、25、   第二天早起,小县城的雨势逐渐大了起来。霍班长一早就安排好了车,直接送何筱和程勉去洛河火车站,免除了路途的中转。   临走之前,何筱站在营房前回头看了老大院一眼。雨水打在葱郁大树上的哗哗声响在耳畔,隔着这巨大的雨幕,何筱远远地看见了操场尽头那四个竖起的牌子。白底红字犹在,而且被雨水洗过,越发显得清晰了。   第二炮兵。   再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彻底变样。何筱觉得有些伤感,但同时又有些欣慰。最起码,它最后存活在她脑海中的,还是它曾经应有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回程的火车奇快。从洛河到B市的四百公里,中途只停了五站,下午三四点钟就到了B市。程勉只有两天的假,周日晚饭前就得赶回家,而且T师驻地跟何筱家所在的小区又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程勉把何筱送回家,就准备匆匆赶回部队。   何筱目送他离去,进了小区的大门才想起来,她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他了。   等下次吧,得挑个好时候。何筱在心里乐呵呵地想。   回到家里,客厅里只有老何一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何筱见怪不怪了,老何现在年纪大了,不爱看店,带了个徒弟,每天去店里溜达一圈儿就回来歇着了。   “我妈呢?”   老何瞅她一眼,伸手指了指她的房间。   “在我屋里?”何筱就手推开她房间的门,看见里面的人,愣住了,“恬恬,你、你怎么在这儿?”   褚恬正坐在那儿发愁呢,看见何筱就像看见救星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正要说话,想起田女士还在场,就转过身对她说:“阿姨,笑笑回来了,我先回了。”   田女士坐在那儿低头织着毛衣,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褚恬就如蒙大赦般拿起包准备开溜了。何筱拦住她:“别着急,我送你。”   褚恬看了田女士一眼,见她没反对,便搀着何筱的胳膊紧着往外走。   到了门外,何筱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来我家了?”   褚恬委屈:“你当是我自己来的啊,我是被田阿姨叫过来的。”   “我妈没事儿叫你来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褚恬翻了个白眼,“我问你,你当初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妈说的?”   何筱想了想:“我说你心情不好,想让我去你家陪你两天。”   “你是不是说我因为失恋心情不好,怕我有什么想不开所以要去我家陪我?”褚恬说得咬牙切齿,看何筱一脸恍悟的表情,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今天上午我接的田阿姨的电话,说是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吃午饭,打你电话怎么也接不通,只好打给我。还说失恋没什么大不了,天底下男的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就纳了闷了,我什么时候失恋了,何笑笑同志!”   何筱有些心虚。其实是田女士问的,说褚恬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失恋了,她就那么随口一应,压根儿没多想。   褚恬又捏了她脸蛋一下,明显有些幸灾乐祸:“我也是没办法了,找不出理由,只好老实交代了。”   这下该轮到何筱发愁了。不过幸好她去老大院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深吸一口气,何筱又推开了家门。   这一回两人都在客厅里坐着,老何抬头看她一眼,问:“送恬恬走了?”   何筱嗯了一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酝酿了下,她开口道:“爸,妈,我有事儿跟你们说。”   “先别着急,”老何打断她,“这两天你去哪儿了?连恬恬也不告诉,害我跟你妈担心了一下午。”   何筱说了句没去哪儿,接着就听田女士咳了一声,于是就只好老实交代:“我去——老大院了,跟程勉一起。”   话一出口,老何感到意外地哦了一声。人他倒是猜出来了,只是这个地点——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了?”   何筱抿抿唇:“我听人说,再过不久老大院就拆了。我这次去的时候,家属楼都已经拆了一半了。”   “那旅里面还派没派人在那儿驻守?”   “有三个班。”   老何点了点头,眼神明显有了放空的趋势。许久,才感叹了一声:“多少年没回去的老地方了,说话间,就要拆了。”   “拆就拆!留着还能让你住?”田瑛略显不耐地打断老何的话,之后看向何筱,“是你自己要去,还是程勉那小子撺掇你过去的?”说完不待何筱回答,就自己下了结论,“甭问了,准是那小子。小时候他就不教你学好,带着你到处疯跑,为此老程都打他训他多少次了,也没见改。现在也得二十六七岁了,怎么还这样?”   虽然确实是程勉带她去的,但何筱听了母亲的话,还是有点不舒服:“我很早之前就想去了,程勉也知道。正好这两天有了时间,我们就去了一趟。这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跟着他乱跑的时候了。”   “那你倒是跟我们说实话啊,拿褚恬当什么借口?还不是怕我知道。”   “谁说我怕了!”何筱顾不上看老何给她使的眼色,梗着脖子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就是跟程勉在一起了。”   田瑛惊住了,张大嘴巴,看着何筱。   话既出口,已经收不回来了,何筱觉得索性就说清楚:“现在你们也知道了,以后别逼我相亲,也别给我介绍对象了。”   说完站起身,回了房间,剩下田女士跟老何面面相觑。   田瑛:“老何,你听清楚笑笑刚刚说什么了吗?”   老何也刚缓过神:“哦,笑笑说她有对象了,我估摸着过两年就能嫁出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田瑛怒了,撂下四个字:“我不同意!”   原本何筱是想找个机会让田瑛见上程勉一面的,只是如今看母亲的态度,觉得这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事情本来是想瞒着程勉的,但是他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因为褚恬那边不小心说漏了嘴,虽然只提及了一点点,但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一想,也就猜到了。   一个周日的午后,加班的何筱接到了程勉的电话。此时距离事情过去已经两周多了,六月中下旬,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中心的中央空调已经开始工作,每间屋子温度都极低。何筱不敢再午睡,怕受凉了感冒。   “怎么这会儿打电话了?不是午休时间?”   “没事。”程勉低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哑,“这两天上面来人检查,光忙着应付了。”   “送走了?”   “走了。”程勉笑了笑,“终于腾出时间来给你打电话了,想我没?”   何筱特想把手伸进电话那头揪一揪他的耳朵,不想他得意,索性没说话。   “何筱?”程勉不依不饶,“到底想我没?”   “没想。”   她往长袖外套里缩了缩,带点儿鼻音地说,听上去有点儿像撒娇。程勉一下子乐了:“得,等哪天有空了,还带你出去玩儿。”   何筱恼羞成怒:“程勉!”   程勉看着外面的大太阳,眯了眯眼睛:“用我们徐指导的话说,我现在这么辛苦,那纯粹是在攒老婆本,等哪天攒够了,你就准备跟我走吧。”   何筱被调戏的已经很淡定了:“程勉,你知道我突然想起什么了吗?我想起从前院里的丁巍说你的那句话了,是什么来着?”   “这孙子说我脸皮跟KV坦克的装甲板一个厚度,五十毫米反坦克炮打上来都能被反弹回去。”程勉很认真地回忆了下,随后嘶了一声,“可这孙子还说了,脸皮不厚也不行,尤其是在讨老婆这件事儿上。现在想想,我还真有点儿佩服他当时的真知灼见。”   何筱笑了,笑到最后,微微有些难过。她知道程勉大概都知道了,但他还是那样,什么也不说。是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隐忍的人,还是只是因为她?   “程勉——”何筱低声说着,却突然听见那头有人在叫他,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问,“怎么了?”   程勉离开了下,而后告诉她:“突然发生了点小事,我去看看,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何筱只得咽下话头:“好。”   被迫挂断电话之后,程勉看向赵小果:“怎么回事?”   赵小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长,五、五班有个兵在闹情绪,班长说让您赶紧上去看看。”   “闹什么情绪?”   程勉眉头微皱,连忙大步上了楼。   五班的门口围了不少人,程勉走近了才发现五班宿舍里是一团乱,桌子椅子摆放的乱七八糟,地上还散落了不少物品。五班几个兵正在班长的带领下压制闹事的那个兵,用背包绳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就这还制服不住,被捆的那个死命还要往外冲。   程勉眼神一凛,叫来了副班长:“怎么回事?闹成这样!”   班副头疼地看着程勉:“连长,我们真拿这个兵没办法。”   事情是这样的。   早上起床号吹响之后,这个兵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早操也不出,班长问起来就说不舒服。吃过早饭,他就找班长请假,想回家。班长问起原因,还不说。   这个兵是刚下连不过三四个月的新兵,班长没那权力更没那胆子批他假独自外出,更何况连理由也不说,这个请求当然得驳回。这个兵先是没说什么,之后又找班长请了三四次的假,五班长不耐烦了,只能跟他说:请假,行,我是没权力给你批,但我能给你往上报。但,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兵不说话了,上午刚送走了检查的领导,中午趁大家都在午休的时候,准备收拾东西偷偷溜走,人躲到厕所,正要翻出去的时候,被人给逮住了。幸好逮他的人跟他一个班,就压着回到了班里。就这回家的念头还没断,班长怎么拦都拦不住,依旧要出去。   程勉听完,看了眼那帮乱成一团的兵,不禁抬高声音喝止道:“都给我住手!乱成这样像什么话?”   几个兵还不敢松手,生怕人跑了。五班长喘着粗气:“连长,他想跑。”   程勉一把拨开人群,看见几乎被绑成粽子的那个兵,简直要气笑了:“人都绑成这样还跑什么跑?立刻给我松手!”   被绑的那个人叫孙汝阳,正仰躺在床上剧烈地挣扎着,看样子就算拿一百个背包绳捆他也能给挣脱断了。   一看清楚是谁,程勉也感觉头疼。又是一个从大院里来的兵,这种兵乖乖听话最好,一旦闹起事来,还真不好弄。   程勉扣住他的肩膀,见他还要挣脱,不由得暗暗使了大力:“别动!”   孙汝阳见是连长来了,知道他注定溜不出去了,松懈下来,浑身的劲儿没了。   程勉拍拍他的脸,说:“怎么回事?”   孙汝阳闭上眼睛,声音很低很哑地说:“连长,您别问了,我现在就想出去!”   “没人不让你出去。但你要请假,总要有个事由才能批,这是纪律。”   “我管他妈什么纪律,老子现在就要出去!”孙汝阳怒吼一声,要不是绑着,估计撕了程勉的可能性都有。   程勉并不生气,他抬抬手,叫来了赵小果:“去问总机要B军区孙副参谋长家的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孙汝阳瞬间睁开双眼:“你敢找他?”   程勉冷冷地看着他:“我现在已经没法跟你谈了!”   孙汝阳双目圆睁,死瞪着程勉。程勉丝毫也不躲闪,而后拔脚转身就走,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咚地一声,转身一看,原来是孙汝阳想站起来却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看着他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程勉叹了口气,示意屋里的兵都出去,他要单独跟他谈谈。   程勉把孙汝阳从地上扶了起来,之后又把他身上的绳子给解开了。五班长绑的很有技术性,不会太紧,却又让他挣不脱。   孙汝阳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等到双手自由之后,情绪却突然崩溃了,低头把脸埋进了双手中:“连长,我不想当这个兵了。”   “为什么?”   “没意思,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意思,我不喜欢部队,不想当兵,我没法儿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那当初何必还要来?”   “是我爸。”孙汝阳抬起头,抹了把满脸的泪水,“我不想来,他非要让我来。他的一辈子都浪费在这儿了,一年到头回不了几趟家,我妈是傻子才跟着他。现在哪儿还有女孩儿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   程勉听了这话,瞬间有种噎住的感觉:“你别告诉我,你不想当兵是因为你女朋友跟你吹了?”   面对连长杀人一般的目光,孙汝阳觉得他要是说是估计就要血溅当场了。   程勉又问:“你想出去,是不是要去见你女朋友?”   孙汝阳怯怯地点了点头。   程勉深吸一口气: “就算因为这个,你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何必搞这么一出?荒谬!胡闹!”说到最后,他已经找不出词来形容此刻的感觉了。   孙汝阳被教育一顿,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涨红着脸据理力争道:“这种事谁能说得出口?连长你知道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几年了吗?六年了,到头来她要跟我分手!”   六年算个P,我跟我女朋友七年没见过面也不照样过来了吗?   程勉特想这样骂他,可到底还是忍住了,保持了连长的风范:“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她要跟你分手?”   孙汝阳很伤感:“她说我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   “那这跟你当兵有什么关系?”   孙汝阳颇为心虚:“要不是人在部队,我现在就可以面对面地跟她说清楚。”   程勉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来积累的好修养在孙汝阳面前彻底没用了,原地打转了几圈,他站定,看了眼孙汝阳,说:“你跟我下来。”   他带着孙汝阳回到了办公室,先给司务长打了个电话,跟他交代了几句,而后对孙汝阳说:“我让你出去,正好司务长一会儿要出去采买,你坐他的车。但我有个要求,你必须在司务长的陪同下行动,怎么样?”   想起司务长魁梧的身型,孙汝阳有些不情愿,可又没办法,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那抓紧时间准备吧,晚饭前必须赶回。”   孙汝阳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住。   看着对方一脸连长你可千万别出尔反尔的表情,程勉笑了:“别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他说,“记住,你要挽留的,永远都是值得挽留的人。”   孙汝阳使劲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连长,文书没给我爸打电话吧?”   “你还有脸问!”   程勉拿起一本书,作势欲砸他,孙汝阳孙子一样地赶紧溜了。   跑得还挺快。   程勉无奈地一笑,望着手里那本论持久战,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比战争还难搞的,就是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帅帅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那亲妈也就放心地开虐了~   这一章很肥哟,另外通知大家一个消息,从下一章开始本文就要入V了。一篇文走榜单写到七万多差不多就可以入了,这篇已经十万了,所以我想是时候了。有一阵子没在晋江入V了,所以感言也不知咋说,希望大家能继续跟下去,因为故事还很长,某猫想写的还很多,不会让你们失望。如果不跟,也请不要忘了这篇文,:)   答应了编辑入V至少会两更,所以后天晚上不更了,预计大后天晚上更,欢迎到时来看哦^ ^ ☆、26、   在距离建军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师党委突然传达下来一道命令。今年八一不再有文工团下基层表演的庆祝活动,而是由各单位自行准备节目,举行全师汇演,地点就在八一礼堂。   此命令一下,T师顿时热闹起来了。部队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而且这群人中不少还真有两把刷子,好不容易有了训练之外的娱乐项目,自然各个都是奋勇争先。相比之下,侦察营就有点过分安静了。   眼看着兄弟连队准备地热火朝天,一向喜欢以静制动地徐指导也有些坐不住了,一天训练结束之后,逮着程勉问道:“老周和老马什么意思,难不成今年咱们营不上节目?”   程勉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说道:“上,不过营里面的意思是让咱们自己准备。”   “那得抓紧了。”徐沂眉头微蹙,敲敲桌子,“这离彩排可没几天了。”   “不着急。”程勉回过头笑了笑,“准备个节目不是什么问题,难的是要有新意。”   徐沂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问:“我看你是有主意了,说说看?”   “我记得去年有个前线话剧团下来演出,战士们反响挺不错的。”   话剧?徐沂微微沉吟:“主意是不错,但是时间够么?”   “那就缩短时间,半小时足够。现在不是什么都讲究微型么?咱们就来个微型话剧。”   “也好。”徐沂点了点头,“新意就体现在内容上,反映连史和军史的故事估计战士们都看腻了,写一点新的题材。”   程勉顺水推舟:“全权交由书记你负责了。”   徐指导微哂:“你是早就想好了是吧?我跟你可都是行伍出身,你写不来,我就写得来?我可以负责当场记、剧务,监制什么都行,写剧本的事儿你另找别人。”见程勉想说什么,他伸手挡住了,“行了,我等会儿还有个会,先走一步。”   程勉见拦不住,直接送徐指导一句:“有你这么孙子的吗?”   骂归骂,麻烦事儿照样还得解决。   程勉眯眼看着窗外的阳光,在脑子里盘算了一阵子,翻开手机,拨通了何筱的电话。那边何筱正在回家路上,接到电话听他说完,忍不住惊讶反问:“你想让我写剧本?我怎么行?”   程勉双手插在兜里,斜靠窗前:“别谦虚。你那时候经常在我家写作业,我可不止一次听赵老师夸你作文写的好了。”   “那是作文,跟剧本怎么能一样?别胡闹。”   听她那语气,程勉忍不住笑了:“没开玩笑,我相信你,笑笑。”   下了公交,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何筱仔细想了想:“可是我写什么?”   “随你。”生怕人不干,程连长尽量放宽要求。   何筱犹豫了下:“你让我想想。”   挂了电话,何筱开始认真琢磨起这件事来。   程勉还真没说错,她文字功底是不错,小学到高中,作文不知被当做优秀范文念过多少次了,到了大学,还给班级活动编过小品,写过发言稿。只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提笔再写,还真无从下手。   吃过晚饭,帮老何刷完碗之后,何筱一头扎进屋里,开始了“创作”。先从网上找了一些剧本来看,都是千篇一律弘扬主旋律的,着实没什么意思。   关了网页,何筱对着电脑发呆,脑子里是空空的一片。忽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下,何筱拿过来一看,见是垃圾短信,又把手机扔回了一旁,走到饮水机旁去为自己倒了杯水,这接水的功夫,脑子里有一道念头飞快地闪过。   何筱站在原地不敢动,待确确实实抓住这个想法之后,飞快地回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间或停下来思考一下,很快就又继续,整整一个小时的功夫,就写出了两页。   精简出大纲,何筱传到手机上给程勉发了过去。之后抓心挠肝地等了半小时左右,那边才来了个回复:“正在师部开会,大纲已阅,我和徐指导员一致认为内容新颖有趣,活泼别致。特传达组织意见:望再接再厉!”   看完这条短信,何筱立刻就能想象出某连长在打这些字时那脸上得意的表情,当即决定回复两个字过去:“滚蛋。”   差不多花费两天的功夫,何筱把剧本的初稿写了出来,之后给程勉发短信:剧本写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你看下,给点意见。   那边回复:上午十点,你们小区门外等我。   何筱看了眼时间,正是上午八点整。屋外面静悄悄的,老何陪田女士出去了,家里也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微微的,何筱有些庆幸,低头回复了程勉一条:好的,我等你。   程勉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请假回家了,只是时间太晚,就没有去见何筱。今晨起了个大早,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要出门,被赵老师拽着耳朵拎到了饭桌上。趁他吃早饭的功夫,又扔给他一个车钥匙。   程勉有些诧异地看着母亲:“什么东西?”   “你爸的车在家,你要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用车,就开着去。”   程勉拿着车钥匙,不由得笑了:“妈,您老是不是知道我一早出去是要见何筱啊?”   见心思被戳破,赵老师有些恼羞成怒:“拿了东西赶紧给我滚蛋。”   程勉给了赵老师一个拥抱,跑步到院里的车库。里面赫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低调却又不乏霸气,相比开惯了的老周的小吉普,眼前这新车档次一下子提高了不是一个档次。程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赵老师的用意了,开出去,长脸!   随手试了下车,程勉开着它正式上路了,没多久就到在了何筱家小区的门外。看了下表,还不到九点。   还是有些心急了。程勉微叹一声,取出手机来给何筱打电话,只是等他刚把号码调出来,就听见有人在敲他的车窗。抬头一看,看到的人让他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因为车外的人正是何筱的父母——何旭东和田瑛。   程勉合上手机,立刻下了车。迅速整理下着装,他朗声向何旭东和田瑛打招呼:“伯父伯母好,我是程勉。”   老何哦了一声,颇为得意地对田瑛说:“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就是程勉。虽然好几年没见了,可还是能认出来。”   田女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仔细细打量了程勉一番,看得他微微有些紧张。之后把菜篮子递给一旁的何旭东,对他说:“老何,你先去别处走走,我跟他谈谈。”   闻言,程勉和老何俱是一愣。   老何给她使眼色,让她别乱来。田女士假装恼怒地推了推老何,随后又嘱咐,“让你去就去,先别急着上楼。”   程勉顿时就明白了,看着老何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他对田瑛笑了笑,礼节周全地说:“阿姨,我们到哪儿谈?”   田瑛看了他一眼:“再往那边点吧。”   程勉请田瑛上了车,把车开到了距离小区一百米的大树下停了下来,熄了火。田瑛坐在副驾上,时不时地打量着他,尤其是他那身军装。   “我记得笑笑爸爸转业那年,你才刚上军校吧?现在都已经是上尉了,不过才七八年。你在哪儿工作来着?”   “B军区下属某集团军T师,现在在师属侦察营下辖的侦察连当连长。就在B市郊区,两小时车程就到了。”   “那还不算远。”田瑛调整了下坐姿,“这么多年没见,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阿姨本该跟你说些好听的话。但是程勉——”她看着他,“阿姨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事。”程勉的表情平静且温和,似是早已料到她要说什么了,“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不知怎么,看着他,田瑛倒有些说不出口了。酝酿了好久,她才迟缓地开口:“程勉,阿姨不同意你跟笑笑在一起。当朋友可以,但更深一步的,我不能同意。”   程勉短暂地沉默了下,而后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笑笑这一个女儿,我不想,也不能看着她吃苦。”   程勉正视前方,放在膝头的双手缓缓收紧:“阿姨,我不会的。”   “别把话说得这么早。很多时候她受不受委屈,不是由你做主的。别忘了,你还穿着一身军装!”   听到这句话,程勉有些惊讶:“您反对我,是因为我是个军人?”   “没错。”田瑛的表情很严肃,“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当军嫂,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远离那个地方。”   程勉觉得难以理解:“阿姨——”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田瑛打断他,“你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又是个男孩子,可能没法儿理解。但是问你的妈妈,她绝对是深有体会的。”   “我从没听她抱怨过。”   “那是你妈妈贤惠。在大院相处那么几年,我很佩服她,有时候听她说起过去的事,也很羡慕。你小时候家里条件好,疼你照顾你的人那么多,你妈妈也不太犯难,不像我,你何叔叔当兵在外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带着笑笑,那种哭着过的日子,我是真不想再回忆了。”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程勉说,“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相信,我不会让笑笑到那种地步。”   “保证没有用啊,孩子。”田瑛叹了口气,“你现在人是在B市,可是如果哪一天你外调了呢?笑笑要不要跟你一起过去?如果过去了,她的工作怎么办?她怀孕了怎么办?孩子出什么事了你不在家,我们又照顾不到怎么办?如果她不过去,你们就这样两地分居?”   问题一下子向他砸过来,程勉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不要觉得这些都没可能,你人在部队,要想往上走,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看看你爸爸,家里面也不是没有人,可照样不是轮换了那么多地方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你跟他又有什么区别?再者说,部队是个什么地方?我在那儿待了十几年我太清楚了,说不好听些,那就是个人走茶凉的地方。我知道你有本事,即便是靠你自己在那地方干到退休也没问题。可凡事就怕个万一,如果真有点什么事,你让笑笑如何自处?程勉,这种事我真是连设想都不愿意。”   话音落定,车厢里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   许久,程勉才低声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哑:“阿姨,我没想那么多,也觉得不用想那么多。我爱她,就足够了。”   “那是你们小年轻的想法。不过没关系,这些我替你们想到就行了。”田瑛板着脸没去看程勉,“不要怪阿姨自私,这些话我是没法儿跟笑笑说,因为她听不进去,所以还是你告诉她吧。”   田瑛说完,就下了车。   程勉保持着姿势安静无声地坐在那里,直到脊背僵直,才微微松动全身。外面的日光越来越强烈,虽然热气被阻隔在了玻璃窗外,但他还是有些焦躁。   他设想过太多他不会被认同的原因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他无力也无法去改变的原因。   心中的不安像无底洞一样不断扩大,程勉靠向椅背,一时感到有些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还有第二更,晚上回来更新!   买了VIP的姑娘记得多留言哦,这样我就可以给大家送积分了,:) ☆、27、   在车上静坐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敲车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程勉猛地回过神来,看向敲窗户的人。站在外面的何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指了指他的车窗。程勉滑下窗户,对她说:“上来吧,外面热。”   何筱绕到副驾上了车:“这是谁的车?不像你之前开的。”   程勉伸手捏了捏眉间:“程副司令员的,怎么样?”   “不错。”何筱抬起头四顾打量了下,“再往前面开开,在你的车里面说就可以。”   程勉动作缓慢地启动引擎,将车开离了距离小区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期间何筱一直在翻包,等车停稳把打印出来的初稿和一支笔递给了程勉。   “首长过目,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看得出来,何筱心情很好,这说明她什么都还不知道。   程勉接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极清浅的笑了下。随手翻了几张,他又合上了:“就这样吧,我相信你。”   “才看了几眼,就说相信我?”何筱瞥他一眼,却也没过多追究,“不过以我的水平也只能这样了,你拿回去跟徐沂再研究研究,不合适的地方再改就是了。”   “好。”程勉看着她,一口答应下来。   何筱也终于察觉出程勉的不对劲了,因为话如此之少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 程勉干脆利落地否认,伸手揉了揉何筱的长发,“我啊,就是怕你累着。”   “也不算累。”何筱笑了笑,很认真地说,“我没跟你说过吧?我上大学的时候第一志愿想报中文,后来分不够被调剂到了别的专业,整天忙于学习,很少有时间看我想看的书,写我想写的东西了。”   程勉还真没听她提起过,不由得问:“哪个学校?”   “很普通的一个学校,不值一提。”   “怎么会?用赵老师的话说,你从小到大都学习那么好。”   “学习再好有什么用。”提起那段黑暗的日子,何筱即便是故作洒脱也掩盖不了语气中的遗憾,“高考前三个月,我曾严重厌学。”   高三上学期,因为失眠和关节炎的原因,何筱转到了离家近的校区。那时候距离高考就剩一百多天了,整体的学习气氛特别压抑和紧张,何筱转来的第二天全年级就举行了一次月考。   复习进度没有衔接上,何筱几乎是毫无准备,索性放开了上考场,结果成绩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考了全年级第一。   班主任当时喜不自胜,可同班同学的压力却突然因为她大了许多。原本的年级第一是她的同桌,因为这个不跟她说话了,而且时不时在她认真学习的时候冷嘲热讽几句,班里其他同学见到她也很少跟她打招呼,几乎当她不存在。   后来何筱受不了同桌的折磨,一个人搬到了最前面,在这种诡异的学习气氛中,熬到了高考结束。成绩,自然很不理想。   “后来我想想,也许当初大家都没有错,所有人都因为高考而压力大到快要崩溃。但是当时,拿到高考成绩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讨厌你的同学们?”程勉看着她,轻声问。   “更多的是遗憾,我上不了我想去的学校,还没有勇气再来一年。”   看得出来何筱有些伤感,程勉故意逗她:“我记得,那时候赵老师问你长大了想读哪个学校,你总是张口闭口清华。我在旁边听着牙根儿痒,因为你走了之后赵老师总是揪着我耳朵说:看看人家笑笑多有志气!”   何筱还真被逗乐了,掐了他脸一把:“我什么时候说过考清华了?我只记得自己说过要考北大。”   程勉趁势握住她的手:“反正都一样。”   “在你看来都一样,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何筱想抽自己手回来,抽不动,只好别过脸:“你怎么会知道?我那时候最想读的不是什么北大,也不是什么中文,从你考上陆指起,我想考的学校就一样,那就是军校。”   程勉微愣。何筱看他一眼,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像扎在心上的针一样,刺得他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何筱起先还有些挣扎,可他箍住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只得放弃,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程勉吻了下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地说着。   何筱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他?是她自己没做好。   可程勉还是不停地向她道歉,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曾经以为她就这么把他给忘了,却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她还为了与他并肩而那样努力过。甚至就在刚刚,他还因为田瑛的话而对他们的未来感到希望渺茫。程勉觉得她还真没骂错他,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过了好久,程勉才松开手。   何筱恢复理智,顿时觉得刚才太难堪了,为了掩饰,她抬头瞪了程勉一眼:“你真是太讨厌了,凭什么你心情不好,得把我也惹得难受?”   程勉笑了,笑得特得意:“心有灵犀,笑笑同志,这说明你已经爱上我了。”   何筱又忍不住拧了他一下。   程勉脚下生风,干劲十足地回到了侦察连。   刚进入连队的大门,迎面走来了司务长,两人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之时程勉又叫住了他:“孙汝阳那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别提有多好了。”司务长笑眯眯地,“那天那个女孩儿跟他妈妈一起来了,三人在咖啡厅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两人亲密的哟,他妈妈还以为我是小孙的什么人,拉着我直问有对象没,说家里还有个亲戚没结婚。”   程勉:“……”   进了宿舍,程勉把何筱写的稿子给了正在看书的徐指导员:“这是剧本初稿,你看看,给微调下。”   徐沂哦了声,见他转脚又要出去,不由得问:“你干什么去?”   程连长头也不回地给了两字:“取经!”   孙汝阳一脸忐忑不安地被请进了活动室,程勉正坐在一旁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你跟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   孙汝阳怔怔地答:“我们俩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程勉头也不抬地问。   孙汝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勉也意识到这个问法不太合适,他合上手中的笔,放下连长的架子,问:“她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嗨,能有什么,就是嫌我这段时间忽略她了,哄一哄就好了。” 孙汝阳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连长我还得感谢你!”   “我听司务长说你见过她父母了,他们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程勉很是诚恳地问。   孙汝阳觉得今儿的连长有点儿怪,可又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连长,说实话,就我目前新兵蛋子的身份,人父母肯定是不能同意。好在,我还有招。”   “说来听听?”   孙汝阳一拍胸脯:“我就跟他们说,我不会一辈子都是新兵蛋子的。明年我就考军校,出来我就是军官了!”   程勉:“……”他要不要告诉他,即便是成了军官,也不一定管用?   扒了扒头发,程勉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人了。   孙汝阳有些不放心,临走前还问:“连长,我军校毕业,就能跟您一样了吧?”   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神,程勉只好认真地问答他:“原则上,是这样。”   孙汝阳心满意足地走了,程勉把手中的笔一扔,放松全身靠进了椅子里。看着窗外越来越烈的日光,自嘲一笑:病急乱投医,还真是要不得!   身为一名军人,程勉能用于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前段时间,驻训结束没多久,连里就有一个战士外出执行任务时遭遇车祸,当场死亡。那是一个今年年底就打算复员的兵,事出之后,连里的气氛很是低迷了一阵。   由于牵扯到责任认定以及赔款补偿等,事情办了两个多月才有了结果。拿到赔款和抚恤金之后,战士的家人就要带着他的骨灰返乡。考虑到他的双亲已经年迈,营里决定让程勉和战士生前的班长一同护送他们回家,而且营里和连里都各拿出一份心意,由程勉一同交给战士的父母。   来来回回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刚回到连里没两天,侦察连又出了一起士兵当街打人的事件。事出的时候程勉正在师部开会,当即被营长老马召回,请假回家的徐沂也急忙往回赶。   “怎么回事?”程勉一下了车,看见站在营房门口的副连长老吴,张口就问。   一向笑眯眯的老吴也笑不出来了:“是张立军这小子,前天晚上喝多了,跟人打了起来。说起来这小子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下手狠了点。那人家里也是有点儿本事的,查出来之后找到咱们师里来,现在大小领导都知道这事儿了,正在商量处理办法。”   程勉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地去了老马的办公室。   老马正因为张立军惹下的这个烂摊子接电话接的焦头烂额,看见程勉进来,也没什么好脾气。当即拿起一份文件,就想砸向他:“看看你带的好兵!”   程勉也知道老马正在气头上,暂时还不敢帮张立军求情,只问:“什么结果?”   “结果?拉去枪毙!”老马发完脾气,坐回了椅子里,见程勉还讪讪地站在原地,哼了一声,说,“你程勉带出来的兵都是艺高胆大啊,给人一顿教训就算完了,用得着非得打进医院才罢手?”   “营长,您不知道情况。”程勉说,“这几天刚送走我们连里那个牺牲的战士,张立军跟他是老乡,一个地方来的,交情很深,心里不好受,才喝多了。”   “你别替他找借口!你我都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被打的人理解不了,被打的人不松口,这事儿就没法解决!”   程勉也不敢多说了,出来之后直接去了禁闭室。张立军正关在里面,酒早就醒了,正一脸木然地盯着墙看。   程勉站在他面前,原本想训他,可是看见他一副颓然的样子,还是忍下了:“知道你把人打成什么样吗?”   张立军抬起他,看清是连长之后眼睛闪过一丝跳跃的光:“反正没死就是了。”   “胡闹。”程勉低声呵斥他一句,双手撑在腰侧,转过身侧对着他,“那人家里有点儿势力,事情不太好办。这几天师里正在跟他们交涉,这事儿肯定是能压就压的。结果没出来之前你就呆在这儿,用老马的话说,好好反省。”   “知道了。”张立军笑了下,“大不了年底走人。”   程勉彻底不想跟他谈了,瞪了他一眼,关上门走了。   张立军是回来的路上跟人打起来的,那天他请假出去,心情不好就到路边小饭店喝闷酒,喝多了,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了销假时间,索性就在街上溜达,快到公交站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的站在一个水果摊前骂骂咧咧,脚还时不时地踢一下。张立军过去一问那摊主,才知道这男的开车撞翻了他一箱水果,他要他赔钱,还反被那男的骂好狗不挡道。张立军本来想跟那男的讲讲道理,但两人都喝多了,讲着讲着就打了起来,结果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那男的被断了四根肋骨,张立军脸上也被打肿了一块儿。按理说那男的挑事在先,并不占理,可那男的家里有本事,单看事出不到一天就查出来张立军的名字和部队番号找上门来就知道了。越过三级,直接找到了师里,一开始就没打算息事宁人。   老马生气也是有道理的,结果出来的那天,他把徐沂和程勉一起叫到了办公室,张口就骂:“欺人太甚!”   程勉和徐沂对视一眼,问道:“师里面什么意见?”   老马虽生气,可他能力有限,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被打的那个家里有人在政府,在京城,这事儿师里是压不下去了,只能给个说法。原本记个大过处分就算完,可那边不依,说不给个满意答复就往上告,不信把张立军弄不到号子里。”   徐沂想了想:“这事真要公事公办,未必就是他们赢。”   老马只是摇了摇头:“一旦牵扯到地方,许多事都不好说了。”   三人俱是沉默了一阵,之后程勉开口问:“营长,您就直说吧,师里面什么决定。”   老马叹了口气:“张立军今年二期也满了吧?再想留队,恐怕不容易了。”   程勉眼神一凛:“让他走人?营里前段时间可是刚下过通知说要明年送他和另外两个兵去学习的。”   “主要是影响太坏了。我们的战士,逾假不归,还喝醉了酒跟人在街上打架,这传出去本来就不好听。再者说了,张立军不知轻重,一出手就把人打了个十级伤残。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到了这种地步,矛盾不想升级都难!”   “那也不至于——”   “是不至于!”老马打断他的话,“可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程勉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看老马为难的神色,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之后,程勉又找了老马和师里的领导几次。老马被他烦的几近崩溃,最后一次还没等他开口,就把他轰了出去:“即便是不出这档子事,张立军年底能不能留下来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借着这个由头,名义上只记个大过,到了年底让他走人,谁又能说是因为打架的缘故?总之把这件事了了就算完,如果真闹大了,说不定你跟我都要受到牵扯,程勉你想清楚!”   最后还是张立军来找他。   “连长,算了。我本身也有错,而且不出这事儿,我年底也是准备复员的。”张立军说,“我老娘身体不好,我得回去娶媳妇和照顾她。现在,我老乡也牺牲在部队了,连带着他爹娘,我也得尽份心。”   程勉想劝他别着急,可张立军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着急,反倒是平和和淡定了许多。看得出来,他是真想走。   程勉说不出话,挥挥手,让他回去了。独自一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回味刚刚老马送给他的那句话:“不要太固执。”   不要太固执?   程勉眯眼看着阳光,微微自嘲。   他的脑子似乎确实是轴了,可内心有种力量,让他不想就这样屈服。对任何人,任何事。 ☆、28、   28、   临近八一,师里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庆祝活动上去了。张立军的事不再有人提起,只是侦察连两位连首长觉得过意不去,私下里又找他谈了谈。   侦察连的微话剧已经反复练了好多次,程勉忙得一直没有时间去看,正式演出的前一天,话剧男一号江海阳江排长向他提出了抗议,要求连长观摩把关。   程勉抽了个时间跟徐沂一起到场看了,而男一号却因为领导到场,过度紧张,踩掉了主演女一号的小段姑娘的裙子,最后不得不以小段姑娘骂了小江排长一句流氓,提裙逃跑而告终。   在场观看的战士们送江排长一道齐整整的嘘声,程勉坐在后面,也忍不住笑了,阴霾多日的心情微微好转。   散场之后,他负手来到后台,对江海阳说:“你这还能行么?我提醒你一句,明儿可就上台表演了。”   江海阳愁眉苦脸地扒头发:“头一回,连长你相信我,我这是头一回发挥失常!”   程勉挑挑眉,那表情明显在说:信你才有鬼。   徐书记搁后面叹了口气:“这可代表咱们全连甚至全营的脸面,不能掉以轻心,请个人来指导指导吧。”   程勉看他:“请谁?”   徐沂假装思考了下:“哎,这剧本谁写的来着?”   程连长只用了一秒钟就懂了,拍了拍徐书记的肩膀,转脚就去向副营长老周请示了。   江海阳看着他们连长背影,啧啧两声:“这领悟力,真该让连长来演这男一号!”   徐沂听了,只是笑笑。   何筱接到程勉电话的时候正在跟卓然逛街,听他说完,头又大了。敢情她当完编剧,还得去当导演?   “你们就找不到别人了吗?”何筱小声抱怨,“不能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吧?”   “不行。”程勉很正经地拒绝,“我们徐指导员说了,这最谙原著精髓的,莫过于原作者。”   何筱忍不住训他:“你能放过徐指导吗?别老拿他当挡箭牌,都千疮百孔了!”   程勉笑了,只要一跟她说话,他心情就很好。“过来吧,单间都替你申请好了。这可是首长特批下来的,没结婚的享受不了这待遇。”   “不稀罕。”何筱咕哝了一声。   “就这么说定了。”程勉清了清嗓子,“明早九点,我在营区门口等你。”   说完,第一次主动撂了何筱的电话。   何筱睁大眼睛瞪着手机屏幕,卓然却在一边笑开了:“这程帅帅胆肥了啊,竟敢挂你电话。”见何筱有转移目标的迹象,她连忙又说,“真打算去啊?不好吧,你这么随叫随到,会把某些人给惯坏的。”   何筱现在已经不是随意让卓然取笑的人了,她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刚说到哪儿了?哦想起来了,你刚刚说,这几天准备去趟西北?”   卓然立马否认:“我可是去旅游,不是去看叶红旗!”   何筱不说话,只看着她。   卓然被她看得脸燥起来,连忙举手发誓般地说:“我说真的,谁骗你谁是小狗。一天时间,谁有空往大沙漠里跑,我忙着呢!”   似是要验证她说的话似地,卓然一说完,手里的电话就响了。她愣了下,立马接了起来,神色也随之慢慢凝重起来。   何筱在一旁站着,用眼神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卓然有些紧张地挂断电话:“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姥爷生病住院了,得回老家去看他。”   这么巧?   愣怔间,卓然已经提起属于她的东西,准备走了。   “我先走了啊,你自己慢慢逛吧。哦,对了——”想起什么,她又跑回来,拉住何筱的手说,“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可别因为这个不去,让程帅帅知道不得砍死我,我最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了。”   何筱失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路上小心。”   送走卓然,何筱一个人也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早起,只跟老何说了声,就出了门。老何也没多问,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就挥挥手让她走了。最近让何筱倍感轻松的是母亲田瑛不再动不动就提她跟程勉的事儿了,她不提,何筱也乐得不提,免得还要吵架。   坐上直通郊区的公交,何筱下车后又走了几百米才看到营区的大门。程勉正在大门口站着,一身夏常服穿在身上,她只能看见他那张笑得很淡的脸和两截露在外面的精壮小臂。那双黑润如水的眼睛,在看到何筱的时候,微微一亮。   何筱今天穿了件颜色靓丽的雪纺裙,衬得她小腿愈加纤细白嫩。那天跟卓然出去的时候还微修了下头发,一层薄刘海搭在额前,长发披在肩上,末梢打了个弯儿,随意地铺在胸前。   “我来晚了?路上有些堵车。”   即便是撑了把遮阳伞,可还是挡不住这闷热的天气。何筱脸被晒得红红的,鼻尖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程勉看着她,感觉自己也跟着燥热了起来。伸出的手犹豫了下,还是一把把她拉过来摁到了怀里。   何筱脸更红了,使劲推他:“大热天的,还在营区门口呢。”   程勉低声说的也有些咬牙切齿:“我诚恳地给你提个建议,这种衣服留着你嫁给我以后再穿!”   何筱微怔,醒过神之后狠狠踩了他脚一下:“流氓!”   被骂流氓的某人飞快地在她脸上吻了下,之后松开了手,一脸坦坦荡荡地带着何筱进了营区。   在遍地都是雄性的地方,女人的回头率自然超高。何筱能理解,可被注视太多次了仍是脸红,连忙用套在手腕上的发圈把头发箍了起来。   程勉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知道我是为你好了吧?”   何筱恼羞成怒地催他:“赶紧走!”   两人一起进了侦察连活动室,欢庆八一的条幅已经挂了出来,里面围了不少人,大都在看小江和小段在演戏。何筱生平第一次写剧本,又是第一次看见别人演自己写的剧本,还真是有些好奇和期待。   因为故事背景放在了八十年代初,所以小江和小段还穿着八四年换装前的军装,两人扭扭捏捏地坐在一起,本来按照剧本的发展应该是谈着纯情的小恋爱,可看小段姑娘憋红着脸使劲往一旁躲,小江排长舔着脸可着劲地往她那边蹭,气氛顿时就变得猥琐了。   何筱忍不住侧头问程勉:“这姑娘哪儿找的,挺有意思的。”   程勉轻咳了两声,颇为不好意思地答:“有个嫂子在营区开了个小卖部,小段是她老乡,在这儿帮她两年多了,缺人手,就请过来了。”   还别说,小段这姑娘还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的。本来营区的女兵就少,到了这种时候更是香饽饽,为了请小段出山,程勉特意派出了江海阳这一毛二的军官级人物,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姑娘忽悠了过来。   当然,有件事程勉是肯定不会告诉何筱的。那就是曾经徐沂提议让何筱来扮演女一号,被他严词拒绝了。现在程勉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何筱,越发觉得这个决定英明无比。   “帮我在这儿看看,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一下。”程勉扶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嘱咐了句。   何筱不自在地往旁边躲了躲,耳根瞬间就红了。程勉看着笑了笑,松开她,转身离去。   说是来指导的,但何筱站在后头看了一会儿,发现其实他们并不需要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演绎的方式,她不懂,也不需要去打乱他们自己。   老吴一个扭头看见了她,忙招呼她过去。何筱摆摆手,还是被人围到了最前头。何筱已经习惯了被战士们围观,渐渐地也能放开手脚了,她笑了笑,说:“我看了下,演的挺好,是一部合格的轻喜剧。”   正剧演成了轻喜剧,这还算好?战士们都笑了,也没人在意,大家就是图个乐子。每年八一节T师都不放假,干部和战士一视同仁,如果没有文工团下来演出,就只在晚上会个餐,放部电影。这一次正巧是建军八十五周年,所以师里面才办了个庆祝活动。机会难得,大家都很珍惜。   正式演出是在晚上八点开始,何筱留在侦察连食堂一起吃了晚饭,而后跟大家一起去了八一礼堂。   家属院里也过来了不少人看节目,礼堂里特意给她们留了几排位置,何筱想坐到那边去,却被程勉拽到了最后排的位置,视野不好不说,他们两个人单坐在这里,倒还显眼了。   何筱坐不住,硬是要走,被程勉给拦住了:“不许去那边,人多闹得慌,都没法跟你说话。”   “谁跟你说话,我是来看节目的。”何筱撇撇嘴。   程勉笑了,他发现自己现在特别喜欢看她不情不愿又反抗不了的样子。   “哎,现在这儿要是只剩下你跟我就好了。”程勉突然感叹一声,一脸遗憾的表情。   何筱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使劲地掐了他腰一把。程连长丝毫不在意,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演出开始的时候,程勉总算安分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何筱感到自己的肩膀越来越沉,回头一看,某人竟然就在这嘈杂的氛围中睡着了。她倾过身,拍了拍他的脸,被他一手制住了,之后毫无阻碍地继续睡。   何筱哭笑不得,索性由了他去。   来晚了的徐沂恰好也看到了这一幕,眉头一挑,也不往前走了,就在何筱的身边坐下了。台上正在演的就是他们连的话剧,徐沂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说:“这节目排练的时间不算短,只是这一个月来连里也发生了不少事,我跟程勉都忙得没工夫看。”   何筱心里有些遗憾,却仍表示理解:“工作为重。”   徐沂带着浅显的笑意说:“不过我看过这剧本,写的很好,人物鲜明,感情——也表达的恰到好处。”   何筱的脸一片热烫,幸亏礼堂里现在是灭了灯。为防徐指导不经意地再说出一些让自己尴尬的话,她及时转移话题:“最近没跟褚恬联系吗?”   徐沂一顿:“没有。”   何筱有点儿不理解,同时也为褚恬委屈:“就算没有缘分,当个朋友总是好的吧?你不能一直躲着她啊!”   徐沂偏过头与她对视一眼,明亮的眼睛无奈地很明显:“现在哪里是我躲她,是她不想见我。”   何筱忍不住一噎:“怎么回事?”   徐沂低叹一声:“大概是我前段时间矫枉过正,现在反作用到自己身上了罢。”   何筱听了有些同情他,但是想起褚恬的性格,又开口宽慰徐沂道:“恬恬的性格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要是生气,只要你哄一哄就好了。”   徐沂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希望如此,我没追过女孩子,还真得向程勉学习。”   何筱无语地瞅了眼睡得跟猪一样的某人,学习?学习他的厚脸皮,耍无赖?   节目结束的时候程勉醒了过来,各单位正在组织散场,他走到侦察连的队伍里跟徐沂交代了下,折回身对何筱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何筱看了眼纷纷离席的家属们:“我还是跟着她们一块走,在这住,不太好。”   虽然她来时已经做好了留宿准备,但老何和田女士大概都知道她去哪儿了,夜不归宿的话,后果大概有些严重。   程勉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那是回家属院的,跟你不同路。”   何筱有些犹豫,低声问:“那我怎么跟老何说?”   “已经这么晚了,回去也不安全,何叔叔会理解。”人流匆匆从她背后走过,程勉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前拉了拉,带到离人行道较远的地方。   何筱仓促间抬头,看见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幽黑双眸,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给老何发个短信。”   程勉笑了,带着她回了招待所。   T师的招待所在干部宿舍楼后面,外表看似很简单,但里面的装修却是普通的不能比的。因为这是很多未随军干部家属来队的临时住处,通常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所以每一间的标配就是一室一厅一卫。程勉前天已经来过一次,简单打扫了下,屋子里挺干净,就是外面的热气浮了进来,让人觉得闷得慌。   何筱一进屋,就直奔卫生间。匆匆地冲了一个澡,套上程勉的军用短袖和短裤,又把衣服洗干净晾了起来。   洗完澡,何筱顿时感觉清爽多了,擦着头发回到卧室,发现程勉正靠在床边看她上午来时带在身边那本用来打发坐车时间的书。   “你怎么还不走?”   见她催他,程连长颇有点儿伤心:“怕你认床,等你睡着了我再走。”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我替你擦擦头发,赶紧弄干赶紧睡。”   何筱斜他一眼,走过去把毛巾递给了他。程勉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躺上来。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何筱还是有点儿怕程勉的,因为有时候这人耍起流氓来还真是无所顾忌。程勉哪会儿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提前点明:“别想歪了啊,纯粹是帮你节约时间。”   “谁想歪了?”何筱脸涨红地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地躺下了。   还真好骗啊。程勉感叹一声,拿起梳子和毛巾帮她打理头发。   “感觉如何?”   笑笑同志回:“你的小腿太硌得慌了。”   程连长深受打击,伸手就把她脑袋挪到了大腿上。何筱反应过来挣扎着就要坐起,程勉制止了她:“别乱动,小心拔下来头发。”   何筱浑身发烫,干脆闭上眼别过脸,任由他擦拭着她的头发。   慢慢地,程勉的动作越来越轻缓,何筱几乎都感受不到了,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已经快要睡着。恍惚间她感到程勉把她挪了个位置,猝然睁开眼,对上程勉略显促狭的眼神:“睡着了?”   “没有。”她低下头,小声回答。   “睡吧。”程勉摸摸她的脑袋,“头发已经干了。”   何筱迷迷糊糊地嗯一声,想起什么,踢了他一下:“你也快走吧。”   都快睡着了还不忘撵他走?程勉失笑地弹了弹她的脑门,侧躺在一旁,看着她睡觉。   洗过的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粉嫩,长长的眼睫毛时不时地颤动一下,呼吸也渐渐均匀了。程勉视线往下,不自觉地又落在平缓起伏的胸前。   这种能看不能碰的日子,程连长发现自己真是过到头了。   心有灵犀一般,一直没睡沉的何筱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四目相对,距离又是这样的近,程勉感觉呼吸一滞。   何筱一眼就看透他的想法,刚动了动嘴唇,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钳住下巴,吻住了。   这不同于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接吻,从一开始程勉就处于明显主导的位置,将她的双手扣到头顶上方,吻住她的唇滚烫而炽烈。   何筱喘不过气来,眼里很快就浮出一层水光,胸前起伏也越来越剧烈,程勉感觉到了,松开了她。何筱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还没缓过劲来,就感觉程勉握住她的腰,沿着下颚慢慢向下吻去。   她终于有点儿害怕了,带着颤音叫他:“程勉……”   程勉不为所动,她只好使劲推了推他:“程勉!”   程勉有些泄气地抱住她,将她紧扣在怀里,用沙哑的声音说:“何筱,我想结婚,从来没有这么想,从来没有。”   一直以来他都想慢慢来,可是当现实的阻碍越来越多的时候,他这个念头就变得越来越迫切。   何筱听到这句话,眼泪刷刷就流下来了,透过一层夏常服,沾湿了他的胸膛。   程勉不知何故,正要安慰她,就被她给捶了一下:“你怎么能这样?”   程勉没说话,只是抱着她。   “你先松开我。”何筱见他没反应,只好瓮声瓮气地又说了一句。   这回程勉倒是松开她了。何筱坐了起来,内衣和短袖都错了位,她侧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直手已经伸过来了,替她理好了衣服。   何筱看向程勉,许久,才低低说:“我,我不是不愿意,也不是,非要结婚。只是还没准备好。”   程勉手一顿,抬眼看她。   何筱越发显得不好意思,低头小声解释:“我怕疼。”   女孩子第一次都是很疼的,这点儿程勉虽没实践过,但部队里混那么多年,该知道的卧谈会的时候都知道了。   听完何筱的话,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压在程勉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浑身都轻巧了许多,好像困扰他的问题都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了。”他抱住她的头,在额前留下一个吻,“都是我不好,我站这儿不动,你随便打。”   何筱嫌弃地瞥他一眼:“皮糙肉厚,打你我还嫌手疼。”   程勉嘿嘿笑了两声,又很快恢复严肃:“赶紧躺下睡觉,熄灯号响了,要严格遵守我军的内务条令。”   “你先滚蛋吧你!”   何筱拿枕头扫了他一下,程勉也没躲,挨了一下才心安理得地走人。   听到关门声,何筱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关灯躺下。许久,还能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 ☆、29、 第二天一早,何筱坐最早一班公交回了家。 昨夜睡得不太好,何筱脑袋有些沉,悄悄地打开家门,正准备溜回房间去睡觉,却看见母亲田瑛和父亲老何表情严肃地坐在沙发一侧,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的正是老何的手机,上面有何筱昨晚发给他的一条短信——爸,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回家。 何筱有些意外地睁大眼:“怎么起这么早?” 田瑛硬梆梆地甩给她三个字:“没你早!” 何筱看了她一眼,换了鞋就要进房间,被田瑛跟着叫住了。 “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问完你就着急走,怎么这么没礼貌!” 何筱无奈地回头:“那您问。” 田瑛站在何筱面前,梗着脖子问她:“昨晚去哪儿了?” 何筱眼神也没躲闪:“我去程勉他们部队了,昨晚有庆祝节目。” “看节目能看一夜,当你妈我是傻子?” “他们部队在郊区,那边远,那么晚,回来路上不安全。” 田瑛哦一声:“你住在他们部队就安全了?谁知道那小子对你安没安什么好心!” 没安好心四个字一下子就触动了何筱的神经,想起昨晚上那差点儿失控的一幕,脸色不受控制地涨红,田瑛看在眼里,不禁脸色大变。 “你跟我进来!”说着拽着何筱的手进了她的房间。 何筱被她弄得生疼,皱纹说道:“您干嘛呀?” “坐下!” 田瑛一把把何筱按到了梳妆台前,将她裙子的拉练拉了下来,何筱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就要躲开,却被田瑛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将裙子扒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才放下了心,松开了手。 何筱飞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到一旁,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部。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田瑛,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更让她觉得难过的是,给予者竟然是她的母亲。 田瑛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可被女儿这样瞪着,她说不出来软话:“没有胡来最好,否则吃亏的永远是你自己!” “我还没那么不要脸!”何筱大声喊回去,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此刻她内心由衷地后悔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昨晚会让程勉停下。 “说的什么话!”田瑛的气性也上来了,“我告诉你何筱,就是你跟他那样了,我也不答应。没得商量!” 何筱四肢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看着母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外面轻轻地响起了老何的敲门声:“行了行了,大清早的不要动气,让邻居听见了笑话。” 田瑛喘了几口气,瞪了何筱一眼,转身拉开门出去了。老何站在门口,看着妻子的背影,叹了口气。之后他进入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看着和蔼的父亲,何筱感觉前所未有的委屈。 “爸——”何筱开口叫他,止不住地哭声,“我没那样,我知道分寸,我——” “好了。”老何将她的长发揽到背后,拍拍她的肩膀,“你妈就是这样个脾气,说来说去,她是为你好。你们还没结婚,没定下来,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吃亏的还不得是你?” “不是这个。”何筱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同意我跟程勉,她不会让我跟程勉结婚。” 老何也是有口难言,望着女儿,好半晌才说:“好了,不谈这个了,你也累了,先休息会儿。” 何筱擦干眼泪,缓缓地点了点头。 之后几天,何筱都没怎么跟母亲说过话。一来是田女士根本就不理她,二来是何筱心里也有气,虽然不能像母亲那样摆在明面上,但冷战总是避免不了。老何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周末的时候,何筱去诸恬家过,为免田瑛起疑,她让老何亲自送她过去,出发前特意给田瑛说了下,田女士闷在屋里头,没说话。 诸恬现在是不敢轻易接收她了,盘问了老半天:“怎么回事啊?说不清楚了不让住啊。” 何筱白她一眼:“怕你一个人太孤单,我来陪陪你还不行?” 诸恬揶揄地笑:“怎么,我又失恋了?” 要搁往常,何筱被这么说肯定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可跟某人时间长了,脸皮厚度也见长:“恬恬,要想失恋,你得先谈恋爱,你谈了吗?” 看着何筱笑盈盈的脸,诸恬克制了半天才没捏上去。 大热天的,两人一起出去酣畅淋漓地吃了顿火锅,回来之后洗了个清爽的澡,躺到床上,一身轻松。 诸恬不由得感叹:“想想单身生活是真他妈好啊,我决定,这辈子都不结婚了!” “那徐沂怎么办?他也打一辈子光棍?”何筱悠悠地问诸恬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在了那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筱扭过头来,看着她笑。 诸恬被她笑得发毛,却犹是嘴硬:“我是说真的,笑笑,我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也许,跟一个徐沂那样的军人在一起,会很累。” “为什么?” “心事太重了。” 诸恬轻轻说,“他会是个很好的听众,有时候也会跟你说两句,但有关他自己的事,从来都是闭口不谈。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只是这样,让我感觉不到被他需要,很糟糕。” 何筱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 “对了。”诸恬突然兴致勃勃地扭过头,“我曾经去过他家,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他收藏有一屋子的飞机模型!” 何筱看着她的神情,乐了:“你都上人家里去了,还说没关系?” 诸恬撇过脸含糊其辞:“那是偶然巧合,而且你知道么,他自己一个人住。” 何筱说:“我听程勉说过,他跟家里关系不太好,所以一个人住也不奇怪。而且,徐指导有个哥哥,曾经在空军,后来因为事故意外牺牲了。他收藏飞机模型,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诸恬用极其古怪地眼神看了她一眼,之后泄气地趴了下来:“你看,你比我还了解他呢。” 何筱失笑,两人头碰头安静地趴了许久,她握住诸恬的手:“恬恬,不要轻易放弃,徐沂是个好人,也值得你爱。而且,他是喜欢你的,我能感觉出来。” 诸恬听完,愣了下突然把手抽了回来,脑袋埋进枕头里,过了一会儿,声音暗哑地说:“我知道。” 自八一节之后,何筱就没见过程勉了。只听他说要演习,其余的没有多说,看了电视才知道,这是一场跨军种的演习,邀请有外军观摩团,地点就在内蒙古朱日和合同战术训练基地。 新闻播出时老何就坐在一旁,看到那场面时忍不住嚯地感叹了声:“程勉他们部队还是挺不错的嘛。” 田瑛瞥一眼:“也就一个连,能有多大本事?” “田瑛同志,你可不要小瞧一个成建制连在战斗中的作用。别说一个连了,就是一个班、一个兵,那也是不容小觑的。远的就算了,咱就说老山——” “行了行了。”田瑛不耐烦地打断他,“一说这个你就来劲,难不成你还真上过战场?” “嗨,还真别说,我要是当兵第一年就走了,就去程勉他们军,那我真可能就去南边打仗了!” 老何共参加了两次征兵,第一年是T师所在的军,老何因为身体问题没能通过体检。第二年做了个手术,身体康复之后又遇到二炮部队来征兵,这一次可算是选上了。 “那说这还有什么用?我倒真盼着你上阵杀敌立功呢,就跟老程似的,老山下来之后还能上军校进修,也不至于早早就转业了。” 老何无奈了,冲何筱挤挤眼,感叹道:“就这我也知足。” 何筱一直很佩服老何的一点,就是他生性乐观、豁达和宽容,正好和母亲田瑛的脾气互补,对她很是包容。这不仅仅是因为年轻时的亏欠所促使的,更多的,是他对她的爱。老何带给她的几乎全部是正能量,受父母这二十几年相濡以沫的幸福生活的影响,她也特别渴望一份这样的爱情,也因此,更不能理解母亲对程勉的反对。 何筱暗叹一口气:还是慢慢来吧。 八月末,B市的天气终于不再那么热了。周一何筱一上班,就接到下基层宣传的通知,这对中心许多坐惯科室的人来说算是个苦力活,大都不愿意为之。而对何筱而言,却是个放松的好机会,好不容易能在上班时间脱离张主任的监视,她巴不得呢。 几天时间,她跟另外两个同事走访了B市好几家企业。最后去的是一家文化公司,一进大厅就看到摆在正中央的一摞书,何筱停下脚步翻了翻,发现大多是军事科技类的。 随行的一个产品经理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近两个月上市的新书,市场反应很好,很是畅销呢。” “是吗?”何筱笑了笑,不由得多翻了几页。 “你要是喜欢,就拿几本回去看!”产品经理大方道。 何筱连忙拒绝:“这就不用了,我只是看两眼。” 之后放下书,快步地赶上了同事。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可等到宣讲结束,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产品经理果真一人送了好几本书。何筱推拒不得,唯有再三道谢,收了下来。 晚上下班,何筱抱着一摞书回家。刚走到楼梯口下,就听见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下,还是按下通话键,接通后传来的并不是谁的声音,而是一阵断断续续的沙沙声。 直觉告诉何筱这电话是程勉打过来的,可仍是有些疑惑,便喊了他几声,许久才终于听见说话:“笑笑,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是程勉。” 何筱站在原地,握紧手机,过了一会儿说:“能,我能听见。你现在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程勉笑了笑:“我还在内蒙。现在这里正在刮大风,听得到吗?” 电话里又传来刚才的沙沙声,时大时小。原来这是风声,何筱想。 “什么时候回来?”她低声问。 “演习已经结束了,明天就回去。”程勉说着,隔着电话线和九百多公里,十几天没有听见的声音也变得低沉阔远:“想我了吗?” 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这是何筱的第一个念头,可她不敢说出口,怕忍不住会想哭。吸了口气,她说:“你就不能换个新鲜的台词吗?每次电话都问这一句,你不烦我都烦了。” 程连长叹了口气:“没办法,在你面前,我的安全感永远不够。所以为了让我心安,我后天到B市的时候你来部队看我吧,正好周末。” 何筱无语:“为什么每次都得我去?” “我出不去,可不得你走进来么?”程勉厚着脸皮说。 何筱果断拒绝:“我不去!” 程勉嘶一声:“来队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等我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你。” 何筱很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瞪着手机看了好久,莫名地又笑了。她是在笑她自己,跟个厚脸皮,又爱耍流氓的无赖置什么气?上楼回家! 虽然说了不去,可周日那天,何筱还是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下,坐上了去部队的公交。坐在车上,笑笑同志一直在鄙视自己的心软。某人不就是看中她这点才越发变本加厉的吗?再这样下去,她就快成他们师的编外人员了! 算了,就当是支援侦察连文化建设得了。何筱看了眼堆在脚下的那一摞文化公司送的书,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公交车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到郊外的T师营区,何筱提着十几斤的书走到营区大门口,却发现来接的人并不是程勉,而是文书赵小果。 赵小果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着,看见何筱,连忙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何筱松了口气,忙问:“你们连长呢?” 赵小果一脸歉意地看着何筱:“我们连长接到通知跟营长一起去外地开会了,刚走没一个小时。走之前他让我给您打个电话,说让您别来了,可我打了十几个了,您都没接……” 何筱取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不下二十个未接来电。有程勉的,又有赵小果的。估计是他着急走,又打不通她的电话,才吩咐赵小果继续打的。 “嫂子?” 知道赵小果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脸色,何筱迅速扯出一丝微笑,打起精神说:“可能是在路上,没听见手机响。没事儿,反正我这趟来也不光是见他的,之前听徐沂说你们连阅览室缺书,正好前几天文化公司送了一批,正适合你们看,就带了过来。” “那我替兄弟们谢谢您。”赵小果嘿嘿笑了两声,“嫂子跟我进去吧,连长交代说您要来了,一定得吃了中午饭再走。这都快十点了。” 何筱笑着拒绝了,怕他为难,又说:“你们连长回来要是训你了,我就跟他没完。” 赵小果讪笑地抓了抓后脑勺,拎着书,把何筱送到了公交车站,看她上了车,才放心离开。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车上的人注定很少。秋老虎的天气,何筱拣了个阴凉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车子慢慢地驶过郊区的一片片农田,何筱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心情很是复杂。说不失落是假的,可转念想一想,却又很快释然。她也是在部队长大的,如何不知道他的身不由己,这点小情绪有过就算了,不要让它一直影响自己。 何筱说服了自己,靠着窗户,不知不觉地竟慢慢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正要睁开眼睛,公交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何筱没有防备,身子整体前倾,撞到了前面的栏杆上。 何筱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却听到一声厉喝:“不许说动!不许动!” 何筱清醒过来,看见车上其他乘客一脸惊惧的表情和那两个手中拿着明晃晃刀具的人,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遇到了抢劫? “都他妈不许给我说话,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歹徒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儿车上的几个乘客,看到大多都是女性便稍稍放了点心,格外瞪了何筱一眼,他回过头用力握住顶在司机腰部的刀:“按我说的方向开,只要到了地方,我就放了你们!快点!” 女司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两只握住方向盘的手不住地打着哆嗦。一名歹徒就站在她身后用刀威胁着她让她赶紧开,另两名就站在车前面监视着车里所有的人,谨防有人尖叫求助或是报警。 车里的人也都被这架势吓住了,缩在座位上不敢动弹,生怕有个什么响动那刀就捅到自己的身上。何筱躲在后排的一个靠窗位置,犹豫了好久,趁歹徒视线转移的时候,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然而正逢此时,那个持刀威胁司机的歹徒瞥了过来,看见她有小动作,立马叫道:“你在干什么?不许动!” 何筱心中一紧,连忙将手机死死地扣在了大腿一侧。可惜为时已晚,另一名负责监视她们的歹徒大步向她走来,面色狰狞地要她交出手中的东西。何筱使劲摇头:“手机响了,我只是把它摁掉……” 歹徒不信,伸手要抢。何筱忍不住要尖叫出声,然而尚未出口,就听见站在前面的歹徒大声咆哮:“看车,看车!你他妈给老子拐弯!” 话音未落,就见女司机带着全车的人,撞向了迎面而来的一辆中巴车。事情几乎就发生在瞬间,何筱来不及做任何防护,脑袋和胳膊都撞到了车厢的一侧。 在晕过去之前,何筱看到那单手握刀的歹徒,不受控制地向她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此文真不虐,这只是暂时的,暂时的~朱日和这个合同战术训练基地,之前在顾三那篇文中也出现过哈,嘻嘻。 ☆、30 临近傍晚,城市迎来了一场大雨。时间渐晚,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往来的车辆疾驰而过,带起一道道水迹。 城东的市直医院依旧人声鼎沸,相比往常,这里似乎更要忙碌一些。除了来寻医求药的病人,门口还聚集了许多本市电视台的记者,大家关心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刚刚那场抢劫案中送来的伤者情况如何。 比起医院大门口,住院部里清净了许多。医生和护士行色匆匆地从走廊穿行而过,剩下的便是一脸倦色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何筱是中午的时候被人送过来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打了麻药,此刻仍然沉睡着。 老何和田瑛沉默地守在一旁,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响,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两人乍一惊,对视一眼,赶紧到床前去看。 何筱的眼睛仍然是紧闭着的,眉头微蹙,表情有着细微的变化。老何犹豫了下,轻轻拍了拍何筱的脸:“笑笑,醒了?” 何筱缓缓地睁开眼睛,室内的光并不刺眼,晕黄的一圈有些朦胧。初看到这一切,何筱懵懂地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头顶的天花板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一般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却不想牵动伤口,像是扎进身体里的针,一开始不觉得疼,越往里挑,越觉得难受。 何筱忍不住嘶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 老何和田瑛密切的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见她眼睛愣怔怔地,心里十分担心,连忙凑到她跟前问:“笑笑,怎么了?是不是疼地难受?” 老何尽量低声地问,怕吓着她。一旁的田瑛见她不说话,有些着急:“笑笑撞到了脑袋,不会不记得人了吧?” “别自己吓自己!”老何低斥一声,又看向何筱,“笑笑?” 何筱似是终于回过神,浑身的疼痛一波一波向她袭来,微微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地问:“爸,我这是在哪儿?” 还好没失忆。老何松口气:“在医院呢,你受了伤,虽然已经处理过了,可还不能出院。” “我伤到哪儿了?”何筱难受极了,“我怎么感觉浑身都在痛……” 听到这话,田瑛忍不住捂住嘴哭了。她哪里见自己女儿受过这种罪,接到通知来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她小腿蜿蜒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时,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事后了解了当时的情况,差点儿没晕过去! 当时,与公交车相撞的中巴在看到车向他驶来的时候已经紧急刹车了,公交车女司机那时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被歹徒吼叫一声,仓促间踩下了刹车。可惜为时已晚,车子没能够停下来,还是撞到了那辆中巴。受这影响,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何筱的胳膊撞到了车厢一侧,幸好有胳膊在那里支撑着,脑袋才没有受到重创。她的伤,重点是在小腿上,因为那时距离另外一个持刀歹徒最近,在急刹车的时候那歹徒失手将刀□了她的小腿!除了女司机之外,她的伤算是最重的了。 看到母亲在哭,何筱心里也乱了。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可疼痛让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睁眼看向父亲求助,老何明白了她的意思,拍了拍田女士的肩膀,带她出去了。 何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她的心情更加烦乱。抢劫,车祸,为什么会发生这些? 药效过后,逢过的伤口开始肆无忌惮地疼,相比之下,胳膊骨折带来的疼痛,感觉倒不那么清晰了。何筱躺在床上,因为不能乱动浑身都僵住了,想睡不能睡,倍受折磨。只是田瑛在一旁,她不敢全都表现出来,怕她担心。晚间睡前何筱服用了止疼药,折腾了许多,凌晨四点的时候才终于睡着。 堪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何筱又醒了过来。怔忪间,听到病房外面有低低的争执声,那声音,像是老何和田瑛。 田瑛气急败坏:“打电话通知他干什么?他能过来?即便他过来又有什么用?他能替笑笑躺在那儿?我告诉你老何,有我在,程勉他别想进来看笑笑一眼!” “你怪程勉干什么?这事儿是他愿意的?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我糊涂?我要真糊涂早就让笑笑跟他在一起了!我要真糊涂,下次笑笑不定要受比这大几倍的罪!” “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明白,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行了,你别跟我吵了,笑笑是我女儿,谁也不用谁来看!” 两人总算是吵完了,回了病房,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何筱,俱是一愣。 看着父母,何筱感到由衷的心累。不想争执辩驳什么,只是轻轻地说:“爸,你帮我给单位请几天假。别提抢劫的事儿,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说到最后,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些喘了。老何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回头我就给褚恬打个电话。” “别!这种事儿别麻烦恬恬了,你亲自去一趟吧,笑笑说的对,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着,田瑛俯身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何筱抬眼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电视里关于这次事故的报道并不算太多,而且大多集中在市台。因为三名犯罪嫌疑人都被逮捕归案,车上也没有重大伤亡,而且由于事发在郊区,记者到场时所有的人差不多都被送到了医院,只留下撞到一起的车。没有太大的噱头,也就制造不起波澜。 案件的起因也挺简单,三名歹徒抢劫了一家小型商场,逃跑时正好遇到这辆公交车,就上车威胁司机开车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看样子也只是这样,并没有伤人的意思。这场车祸,只能算是个意外。新闻报道说这三人另有同伙,警察仍在努力搜查中。 田瑛看到新闻之后愤愤不平了好久,大概是觉得他人作孽凭什么要她的女儿跟着受罪,伤的不轻不提,还得配合警察做笔录。老何失笑地安慰她,别想那么多,就是赶上了。 基管中心那边,老何已经替何筱请好了假。虽然这事儿何筱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可跟她好的褚恬见她一连两天不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早就起疑心了。直接去了何筱家,正巧碰见老何拎着刚煲好的汤去医院,上前一问,知道真相后吓了一跳。 “何叔叔,您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老何无奈地叹口气:“又不是多大的好事儿,还得让谁都知道啊?笑笑也是怕你担心。” 褚恬鼓鼓嘴:“我现在知道就不担心了?不行,我得跟您一起去!” 两人到的时候何筱睡醒刚起床,伤口已不像刚裂开的时候那么疼了。田女士看见褚恬跟着过来,责备地看了老何一眼。老何当做没看见,转过了头,把汤盛出来,就要喂何筱喝。 “叔叔我来吧,您跟阿姨都累了,快去歇会儿去。”褚恬笑盈盈地接过碗。 田瑛有些不太放心,可也不好拂褚恬的面子,顿了一顿,就和老何一起出去了。何筱靠在床头,看着她笑:“你可真有面子。” 褚恬一扫笑颜,狠狠瞪她一眼:“别跟我说话,正生气呢!” 何筱闭上嘴巴,专心地喝汤。一碗见底的时候,听见褚恬问:“这事儿程勉知道吗?” 何筱摇了摇头:“没告诉他,也没法告诉他。” 受伤之后她的行动就受到了限制,连她的手机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何况,母亲还特别不想让程勉知道。 “那,我告诉他?”褚恬想了想。 “别!”何筱急忙拒绝,“还是别告诉他了。”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得多担心啊!再说了,打你手机时刻没人接,那他早晚是要知道的!” 何筱张了张嘴,许久才说:“他知道能怎么样,又不能天天来看我。”笑了笑,她说,“早晚也是有早有晚,到时候再说吧。” 虽然这事儿何筱想刻意瞒着程勉,但事出没几天,他还是知道了。 外地的会开了两天,虽然日程排得很满,但程勉还是抽出时间来跟何筱打电话了,皆被告知已关机。程连长一开始有些心虚,猜到了何筱可能会生气不想接他电话,于是发了几条短信过去,也都没收到回复。一连两天,程勉才觉得事情不对了。他太清楚何筱这个人,不会因为这样一件事,跟他闹这么久。 第三天会刚开完的时候,接到了连里赵小果打来的电话。听他火急火燎地说完,程勉脸色一变,当下就挂断电话去找营长老马请假回队。 因为着急,回程的路上开军车一脸闯了几个红灯。程勉没时间顾及那么多,回到连里就把赵小果叫到了办公室。 “怎么回事?”程勉脸色极冷。 赵小果摸出手机调出一个新闻,“这趟公交是市里往返咱们驻地的专线,事出那天正好是嫂子来队那天,时间,也正好是嫂子回去的时候,连长,你看……” 赵小果也是昨晚才看到的,平时连里组织看电视都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根本不看地方台,上网也是在军网范围之内,战士们想获取什么其他信息,只能靠手机偷偷摸摸地上网。昨晚上睡觉前他玩手机,无意间看见这条新闻,一看时间地点,顿时吓出一声冷汗。第二天早起,丝毫不敢耽搁,连忙通知了程勉。 程勉握紧手机,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能从微动的喉结看出他情绪的起伏。许久,他将手机还给了赵小果:“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赵小果不敢再多问,出去时帮他把门带上了。 程勉直挺着腰背在房间中央站立了好久,风卷着雨刮了进来,他回过神,拿出手机拨通何筱的电话,毫不意外地依旧是停机状态。挂断之后,程勉转而打给了褚恬。 褚恬一时间毫无准备,支吾了半晌,只好老实交代。电话那头听完,良久才说话:“我去看看她。” “也好,笑笑昨晚应该就出院了。” 程勉:“我知道。” 打完电话,程勉莫名地觉得有种焦渴之感,他解开风纪扣,端起了桌子上的水。那是通讯员出去之前给他倒的,现在已经有些凉了,程勉一口气喝完,喝到最后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等到恢复平静的时候,他握紧手中的杯子,一把将它摔倒了地上。 在一地的碎瓷片中,他拿起车钥匙,离开了连队。 ☆、31 雨越下越大,程勉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外,步行前往何家所在的那栋楼。雨水将军装打成了墨绿色,穿在身上,冰凉无比。 在楼下站定,程勉抬头望了望何筱所在的那一层,深色的窗帘紧闭着,看得人心中愈发不安。楼口的门是锁着的,程勉犹豫了下,输入了门牌号。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田瑛的声音:“哪位?” “阿姨,是我——” 程勉话没说完,那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刺耳滴滴声,程勉缓慢地抬起手,又重新拨了遍门牌号。这一次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听。 田瑛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你有什么事?” “我想见笑笑,请您给我开门。” “笑笑受伤了,得静养。而且,她现在也不在家。” 程勉并不完全信田瑛的话,只以为她是不想让他见何筱,又低声说:“我不会打扰太久。” “不行。”田瑛断然拒绝,扣下了电话。 程勉有些挫败地低下头,压低帽檐,原地打转两圈,回过身还是又摁了遍门牌号。他现在已经算是走投无路了,别无他法。 只一次迟迟没有人接,提示音又响了几下,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程勉有些讶异地打开门,走了进去。并没有坐电梯,只是步行上了六楼。何筱家的门大开着,田女士就双手抱胸,站在门口等着他。程勉站定,下意识地向屋里看去,只看见客厅乱糟糟的一片,有几个装修工人在刷墙。 “不用看了,笑笑现在确实不在家。” 程勉喉间收紧,没说话。 “家里这段时间在装修,住在家里不方便,就去了老何家在城东的老房子,那儿离医院近,来往也快。” 程勉唇抿得很紧,许久,开口道:“阿姨,我见何筱,只是想给她道个歉。” “不用,道什么歉?”田瑛不太在乎的说,“你何叔说了,这事儿不能怪到你身上,也就是笑笑她自己赶上了。程勉,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话音未落,就听见程勉咳嗽了几声,说话难免有所间断:“这事儿何叔叔说了不算,我必须得道歉,向您,还有何筱。”最重要的是,他想见到她。 四目相视,程勉坚持,田瑛愤怒。 “我知道,我跟笑笑爸,我们俩谁说话你也听不到心里去。之前我就说过你跟笑笑不合适,你是向我怎么保证的你自己还记得吗?我跟你说程勉,这还没结婚呢,我们老何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就因为你受了这么大的罪,真要结婚了,不能轻易跟你离的时候,她还得吃多少苦?得,你也别说这是意外,就算是意外,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的!我跟你说实话,自打笑笑爸在部队喝尽凉茶,灰溜溜转业回地方那天,我就发誓我们全家不能再跟这地方有半分牵扯!” 程勉此刻也是万分后悔,只是面对田瑛,他还是不能妥协。良久,他声音沙哑地说:“我现在没资格在您面前说大话,可是阿姨,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这事儿,除了我跟何筱,任何人说话都不算数。我要因为您说的这些话退缩,那我就不是程勉了。” 田瑛气极,她还没见过这么冥顽不化的。 “那你就别在这儿跟我废话了!你能找到笑笑,你直接给她说去!” 说完后退一步,砰地一下关注了房门。楼梯间的灯因这声巨响全亮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灭。程勉在这黑暗之中站立了许久,而后转身下了楼。 田女士进了门,一直从心里告诉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剧烈起伏的心跳让她的头都有些晕了,田女士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等心跳稳定下来,整个人无力地靠到了沙发上。跟程勉说话太耗费她的心神了,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让她又喜又恨的人,很多时候,她得克制住自己才能不心软。 歇了几分钟,田女士缓过劲来才想起还要煲汤给何筱送过去,连忙打起精神站了起来,正要去厨房,经过客厅的大玻璃窗时,看到楼下站着的人,这气又上来了。 嘿!这孩子,这么犟! 顾不得外面滂沱而至的大雨,田女士一把拉开窗户,对着楼下戳军姿的程勉大喊:“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程勉保持着挺拔的军姿,听到田瑛的话时动也不动。雨水沿着他的帽檐,他上衣袖子的压出来的褶子砸落到地面上,哗哗的,在他脚下仿佛要汇成一条小溪。 下来之后他给褚恬打了个电话,问她何筱家老房子具体在城东哪个地方。那是老何刚到B市做生意的时候租的一套房子,后来生意做起来之后把那里买了下来,之后又买了新房,那边就一直闲置着。褚恬跟何筱认识不过四年,哪里知道的那么清楚。 从褚恬那里都得不到答案,他唯有以这种自虐的方式向田瑛服软。 田瑛看着他,越看越生气,干脆把窗户一拉,来个眼不见为净。可冷静下来一想,先不管别人怎么看,总让他这么站着也不是回事儿。无奈之下,也只好给褚恬打了个电话。 褚恬快被这两人弄疯了,自认劝不动程勉,只好找徐沂。徐沂拨军线到二炮某基地家属院,本想找赵素韫,却不想程建明在家,于是这事儿最后彻底惊动了程副司令员。 程建明一听,就知道这小子的执拗劲又上来了。可在导弹旅大院住那么多年,他了解何筱的母亲田瑛不亚于了解他的儿子,知道用这种逼的方式只会让她更走极端,当下火冒三丈地给程勉打了一个电话,直打了三次才接通。 那边刚叫一声爸,程建明就吼起来:“你小子立马给我滚回来,站在人家楼下是怎么回事?是打算示威啊还是给人当警卫啊?” 程勉好笑地牵了牵嘴角,“我没事儿,就是站这儿凉快凉快,洗洗我从内蒙带回来的风沙。” “你他妈少给我废话!你要是不想这事儿彻底黄了就立刻马上给我回家。” 程勉沉默了下来,许久挂断电话,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压低帽檐。又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才迈开僵硬的 ,缓慢地上了车。 雨依旧哗哗下着,远在基地大院的程建明挂了电话之后仍是怒气难平。赵素韫没办法,只好在一旁劝他:“程勉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是这么固执的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那也不能上人家家里闹成这样!让田瑛和老何怎么看?你说!” “估计是着急了。”赵老师叹一口气,“别看他二十七了,真要着急了,什么事办不出来。尤其是跟笑笑有关的,你忘了那年老何一家搬离导弹旅大院的时候这小子什么反应了?家门都不进,下那么大雪就跑去火车站!” 程副司令员也训不下去了,看着窗外的大雨,眼神充满忧虑。   32、   离开小区之后,程勉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部队。远在B市城东的何筱,此刻却睡得很安详。伤口已经过了最疼的时候了,再加上这几天因为潮湿的天气身上起了一些红疹,何筱用了一些药,副作用强的她总是忍不住要打瞌睡。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何筱睡了个回笼觉刚醒来。正好田瑛来送汤,见她起来,忙招呼她趁热喝。   何筱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就拒绝让父母再喂,单手拿着汤勺,一边晾着一边轻声问田瑛:“妈,你见我手机了吗?”   田瑛一个警醒,眼神警惕地看着她:“要手机干吗?”   何筱失笑:“那天出事的时候我手机正好拿在手中,被那么一摔,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田瑛暗里松一口气:“屏幕碎了,现在不能用了。这几天一直在忙你的事,过段时间让老何给你拿去修。”   何筱听话地嗯了声,继而低头喝汤。田瑛看她不说话了,还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何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特淡定地说:“您心放进肚子里吧,我现在不会给程勉打电话的。”   田瑛想起什么,哼一声:“你最好别叫他来,否则我可招架不住。”   何筱笑着恭维她:“那哪能,没人能比得上您的战斗力。”   休养了差不多十天,伤口终于可以拆线了。一大早老何送开车送何筱去了医院,刚进入大厅,就听见有人从背后叫她。两人转身一看,看见卓然向她小跑而来。   何筱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你不是在军区总院,怎么跑这儿来了?”   卓然挠挠头:“我外公在这住院呢,心脏病。”   市直医院的心外科闻名全国,在加上卓然的姨妈在这里当副院长,在这儿见着她倒也不算太稀奇了。卓然见着老何,一开始还有些不自然,那时候她单方面针对何筱的事,老何想必也是知道的。倒是老何看出些端倪来,笑眯眯地打量她:“这么些年不见,卓然也长成大姑娘了。”   卓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声何伯伯,之后又去看何筱的伤:“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在哪个医院都能看见你?你就不能自己顾好自己吗?”   何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事出意外,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老何乐呵呵地看着两人,对何筱说:“既然卓然在这儿,那我也就放心了。店里有事儿,我今天上午得过去一趟。”转而吩咐卓然,“笑笑就交给你,我晚点过来接她,你们两个慢慢聊,不着急。”   卓然笑得乖巧地应下了,何筱看着老何的背影,却若有所思。   作为从小在医院长大的人,卓然轻车熟路地领着何筱去拆了线。之后一起去看了卓然的外公,然后沿着高干病房一侧的楼梯下了楼,去了医院后面的小花园。   深秋时节,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铺满了一整条石径。何筱眯眼看看湛蓝阔远的天空,觉得心中也舒畅了不少。回头一看,发现卓然的脸色却不太好。   何筱能理解她的心情。卓然在很小的时候就住在外公家,跟他一直很亲,现在眼见着老人家日益病重,心里肯定很担忧。再有,就是叶红旗。有时候想想他,何筱觉得非常佩服,到底是怎样一种精神或者说是执念,让他在那里待了四年都不肯回来一次。   她记得卓然曾经向她抱怨过一次,她说:“笑笑,你相信吗?我就算脱光了站在叶红旗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评价我的身材不如他发射的单兵导弹修长优美。这还是个兵吗?简直就是个兵痴!”   对于卓然的抱怨,她不以为意。他们都是在那个军绿色的院子里长大的,不会对它有很纯粹的感觉,喜欢或是厌恶。他们的感情是复杂的,一种藕断丝连的纠葛,也或许因为此,所以才更难远离。   “笑笑,你跟程勉怎么回事啊?”卓然看着何筱闲适的表情,忍了忍,还是问了。   何筱表情很是平静地反问:“什么我们怎么回事?”   卓然叹一口气:“几天前接到他的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们家老房子在哪儿。我说不知道,这孙子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何筱一怔:“他怎么知道我在城东住?”   卓然一脸迷惑:“这难道不应该问你自己?”   与卓然四目相对,何筱想了一会儿,就恍然大悟了。程勉已经知道她受伤的消息了,而且还曾去过她家!可是老何和母亲并没有向她提起过!   “卓然,你手机让我用一下。”   接过卓然的手机,何筱飞快地按下程勉的号码。想要拨通的那一刻,却有些犹豫了。此刻拨通,她要跟他说什么?卓然在一旁看的心急,快手快脚地替她按下了拨号键,很快那边就传来程勉的声音:“卓然?有事?”   卓然用口型催促她快接,何筱抿了抿唇,将手机放到耳边:“喂,是我,笑笑。”   说完这句话,两边都陷入了沉默。仿佛一瞬间将两人的声音都抽离,只剩下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   许久,才逐渐听到程勉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他似是稳了稳,才问道:“你在哪儿?”   声音低沉而有力,似乎是在刻意地压抑着某种情绪。   何筱莫名有些紧张,她看了卓然一眼,口干舌燥地报上市直医院的地址。   “等我。”   短短的两个字,之后电话就被挂断。   何筱握着手机,只觉得手心发烫。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市直医院高干病房后的小花园一向安静而温暖,何筱坐在石板凳上,被太阳晒着,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程勉到的时候她正低头数着脚边的蚂蚁,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他单手压着帽檐,匆匆地从楼梯上下来。   何筱坐在两颗圆柏后面,高大的常绿乔木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于是程勉看不见她,原地左右张望在寻找着。何筱让他找了一会儿,才出声叫他。   穿着一身来不及换掉的作训服的程勉迅速向后转,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她右手上的绷带,原本迈出的步子,僵在了那里。   何筱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抬起头对他笑。   程勉回神,向她身边走去,压低的帽檐让何筱看不到他的表情。何筱只能感觉他越走越快,她想说话,却被他伸出的手一下子拽到了怀里。   差不多已经快要两个月没有被他抱过,何筱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力度,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她的胳膊都有些疼了。   何筱只好踢了踢他,程勉只微微松了下手。   “快放开,后面楼上住了那么多人呢。”   “不放。”程勉坚决地拒绝,直到感觉到自己心跳稳了下来,才说 “不能再让你跑了。”   那天淋雨,回到连里就有些感冒,随便喝了两粒感冒药闷头就睡了一觉,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在床上躺了快三天,演习总结会议又开始了,程勉很想去找何筱,甚至连跟踪这种招都想出来了,可还是不行。   一来是身不由己。当兵这么多年,又是主管军事的连队主官,这一次他对这四个字体会地最为真切。二来是那场雨将他浇个透彻,让他想明白了许多,在这个时候见何筱,只能更加地激怒田瑛,他们之间的问题更难得到解决。这个问题就是,他是个军人。   感觉到何筱慢慢收紧的身体,程勉松开了她。她骨折的胳膊还未好,不敢压地太久。   “疼不疼?”程勉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问。   何筱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程勉不说话,让她在石凳上坐下,蹲□伸手就去撩她的裤子。何筱被他这动作吓一跳,就要从石凳上站起来,却又被他摁下:“别动。”他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刚拆了线的伤口看着有些狰狞,程勉看着,觉得甚是触目惊心。他犹豫地伸出手,轻触那道伤口,似是怕弄疼何筱。他掌心的暖意自小腿肚向上蔓延,何筱觉得微痒,想把腿伸回来,无奈程勉握得太紧。   “伤口太深,可能会留疤。”   何筱很淡定:“那正好就不用穿裙子呗,省得你有意见。”   程勉笑了,说不出的苦涩。他轻抚着她白净的小腿,好像是想将那道伤口抹去。   “程勉。”   “嗯?”   “对不起。”   “……”   程勉抬起头,只见她对他笑:“受伤的事儿没告诉你,也是怕你着急过来看我。我不想让你那时候来,要让我妈看见,拆了你都有可能。”   程勉微怔,之后又笑了笑:“怕什么,我皮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低下头,专注地按摩那道伤疤,声音同时也放得很轻,“以后有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记住了吗?”   何筱不知道他曾在田女士那里受过多少委屈,亦或是责怪,可他仍是只字不提。从小到大,她竟然不知道他是这么能忍的一个人。可是她也不想问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把何筱送回卓然身边,程勉又开着车马不停蹄地去市里接老周。今早刚结束野外拉练,刚回到连里,就接到何筱的电话,正好老周要外出,就顺带将他捎上了。   回到侦察连的时候,徐沂徐指导员正坐在办公室里看书,见他回来,便问:“何筱怎么样了?”   程勉一边解作训服扣子一边说:“挺好的。”   “真挺好的?怎么看你这表情不大像啊。”   程勉没说话,上身脱得只剩件灰绿色短袖,又换了双鞋,就直接出了宿舍大门。徐沂叫他不住,犹豫了下,放下书,跟他一起出去。   昨晚刚下过雨,操场还有些湿润。中午休息时间,场边空无一人,程勉稍稍做了些热身,就迈开长腿沿着操场跑步。   徐沂双手环抱站在一边看他跑步,一圈又一圈,足足跑了八公里,才停了下来。徐沂走过去,将毛巾递给了他,程勉面无表情地接过,胡乱地擦了一把。   “想清楚了?”   徐沂看着他,不疾不徐地问。跟他共事两年多,他已经很清楚程勉的习惯了,遇到什么难题或者障碍,他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跑步。似乎汗流光了,烦恼也就没了。   程勉抬头看了训练场上的天空,阴霾渐渐散去,薄薄的日光破云而出,照得他微微眯了眯眼。   “你知道吗?”他回过头,对徐沂说,“部队这个地方,我待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想过离开。”   徐沂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要再问,程勉已经将毛巾仍还给他,大踏步地离开了训练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啦,更新奉上~ 欢迎继续撒花哦   33、   休养了差不多两周,何筱回到单位上班。工作正忙的时候,她一连请假十几天,中心张主任自然不高兴。可何筱请的是正儿八经的病假,他也不能说什么。   出事之前何筱就调到了办公室里,工作相对轻松,同事也很照顾。节奏缓慢的工作了一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她下楼去找褚恬,一起下班。   褚恬见到她,眼睛睁老大:“这就来了?好了吗?”   “差不多了。”何筱看着胳膊,淡淡一笑   褚恬松了一口气,一副解脱了的样子:“你是不知道,因为你生场病,我也被折磨的够呛。你们家什么时候又在城东多了套房子?嗯?”   大概程勉找不到她的时候曾向褚恬求助过,何筱抿唇,扬声问:“恬恬,我生病期间,程勉是不是去过我家?”   “当然了,你还不知道啊?”褚恬随口答,随即一看何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明白过来她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何筱接着问:“那具体情况你清楚吗?”   褚恬摇摇头,她答应过程勉,不再提那件事。可何筱的眼神明显很怀疑,她只好心虚地补充:“他就问我你们家老房子的事儿,我哪知道啊。”   何筱还想再问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褚恬暗松一口气,心里正想着这电话来的可真及时时,就听见徐沂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徐沂一扫淡定从容的常态,声音绷得很紧地发问:“何筱,程勉跟你提过转业的事吗?”   何筱一愣:“没有啊。”   徐沂似是不相信地反问:“真的没有?”   “我真的没有听他提起过。”何筱喃喃地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沂说了句没事,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看着何筱失神的表情,褚恬关切地发问。   何筱盯着嘟嘟响个不停的手机,脑子尚且有些转不过弯来:“徐沂竟然问我程勉转业的事儿,他在部队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转业?”转手要给程勉打电话,可语音提示他关了机。之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他外出训练的时候手机通常都是关机状态,可现在何筱却有些着急。她想了想,对褚恬说:“恬恬,我想去程勉他们部队一趟,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现在?”褚恬一惊,“天都已经黑了,现在过去哪还有车。你别着急,找不到程勉,再打电话问问徐沂。”   何筱在心里想真是关心则乱,竟忘记还可以联系徐沂。褚恬看着她,也忍不住感叹一句:“这程大连长不会是让雨给浇坏脑子,或者烧糊涂了吧,不然怎么会想起转业这一茬?”   何筱拨号码的手一顿,蓦地抬起头看向褚恬:“什么意思?”   褚恬顿悟,连忙捂住嘴,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着何筱严肃的神情,犀利的眼神,不得不老实交代:“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可是——哎,都怪我。”   何筱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刚出院的时候,程勉去看过你。只是那时候你还在城东住着,田阿姨可能是因为生他气,没有告诉他地址,他那个人也是犟,下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就直接在你们家楼下站着。后来还是程副司令员的电话才把他叫了回去,回到连队就发起了高烧。我本来还想偷偷打听清楚你在城东的地址告诉他,可后来程勉说不用了,他说这不是问题的重点,等你好了他再来见你。笑笑?”褚恬有些担心地看着何筱。   何筱表情有些茫然地看着褚恬,良久,喉间动了下,她收回手机,对褚恬说:“恬恬,我有点事,想先回家。徐沂那边,我改天再给他打电话。”   褚恬点点头,不太放心地目送她离去。   何筱回到家里的时候,老何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正站在餐桌前拆酒。他高血压好几年了,田瑛一直看他看得很严,这次好不容易能喝两口,乐得他两只眼睛都眯起来,见何筱回来,忙招呼她:“快过来吃饭,今儿咱爷俩喝两盅。”   “喝什么喝,笑笑伤口都还没好,你就给她灌酒!”田瑛一边上菜一边笑着嗔怪他一句,看见何筱也催促她快去洗手。   如此温馨的氛围,原本哽在喉头的话倒是说不出来了。何筱抿抿唇,回房间换了衣服,坐到了饭桌前。   “来来来。”老何给他自己倒了一杯,又把何筱面前的那个杯子给满上了,“今天得庆祝一下,生意顺利,我闺女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所以说别怕老天折腾你,福报都在后头呢。来,干一杯。”   说着一饮而尽,田瑛想阻止也来不及。何筱咂摸着老何的话,觉得微微苦涩,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个精光。之后拿过酒瓶,又给两人满上了。   田瑛有些意外地看着何筱,只见她倒了一个满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妈,咱两也喝一杯。”   “我哪能……”   还没推辞完,何筱又喝光了。   田瑛和老何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眼见着何筱又要去给自己倒酒,老何连忙拦住了:“可没你这个喝法的。”他笑着说,“吃点菜,不然胃里难受。”   “我不难受,爸。”沾了酒之后,何筱脸色微红,声音却有些沙哑,“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爸,真的,我没事儿。”   和田瑛面面相觑一眼,老何低声问:“怎么了闺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让你不高兴?”   “没有。”何筱突然傻傻地冲老何一乐,“既然今天是个好日子,那我就跟你们二老宣布一个好消息。”   她端过酒瓶,原想给自己倒一杯,可酒劲上来了,怎么也提不动,只好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睁大两只眼睛,看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的老何和田瑛,轻轻地说了句:“我决定,跟程勉结婚了。”   一片骇人的寂静,三个人都像雕塑一样僵坐在那里。突然,田瑛站了起来,椅子擦着地板向后挪动,带来刺耳的一道响声。   何筱抬头看着她,好像是期待她说些什么,无论赞同还是反对。可田瑛只是看了她一眼,抽身离席,回到卧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这是一副拒绝交流和妥协的姿态。   何筱看得清楚,支撑着她的力量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光了。她额头抵在桌子上,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呜呜地哭了出来。   老何是最后反应过来了,夹在其中也很为难。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又突然打开了,田瑛拉着一个箱子出来,扔到了何筱的面前。她面色很平静:“既然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别在我家待了,收拾收拾东西去找程勉吧。”   老何听着,一下子就急了:“怎么能赶孩子走?”   “老何你听清楚,不是我要赶她走,是她自己不想在这个家里待!”   “胡说!”老何低斥她,“这么晚了你让她去哪儿?孩子喝了酒这是醉话,你还当真了?”   “不是醉话。”何筱站起来,身子一阵摇晃,连忙用手撑住了桌子,“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她眼睛明亮地看着田瑛,“我喜欢程勉,从我们离开大院——不,也许是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忘了,我记不清楚太多事了,可是这么些年了,我就是忘不了他……”   田瑛从没见女儿哭的这么难过,她顿了顿,对何筱说:“不要太天真,以后会有你吃苦的时候。”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田瑛厉声打断她,“小时候你刚生下来,你爸回不来,你爷爷奶奶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问,我抱着你一路哭到你姨妈家,这种苦,你能吃得下?”   “不会这样的。”何筱摇摇头,哑声道。   “那好,即便这些你都能忍,但你怎么能再进部队那种地方?你忘了你爸是怎么被人排挤地转了业了?你忘了你爸转业之后院里的人是怎么瞧不起咱们的?就连一个开学生班车的小士官都敢欺负你,一车学生就忘了接你一个人,大冬天里踩着雪走回来,脱下袜子你脚都红得不像样你爸还窝囊的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忘了?告诉你何筱,我忘不了,也不能再让你遭这种罪。那种人走茶凉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何筱无法反驳这声声的控诉,因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也是那个地方曾经带给他们的伤痛。田瑛期盼着她能因此听她的话,可何筱明白,她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我没有忘,也没法忘。”何筱说着,看着田瑛的眼神却愈发坚定,“只是——我再也想不到会有什么比不能跟他在一起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了。我试过了,七年,太难受了。”   田瑛见她这么犟,顿时气极了,一抬头就想给她一巴掌。何筱已经准备好承受这一痛了,却不料老何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你放开!”   田瑛急着想挣脱他,可老何用了全力,她哪里是当过兵的他的对手。何筱也很惊讶地看着父亲,她从未想过,他会站到她这一边。   何旭东一言不发,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田瑛看得一清二楚,终是红了眼眶:“行,你行!”   狠狠地抽出手来,田瑛又一次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这一次,怕是不好再开了。   客厅终于又恢复了宁静,何筱在原地呆立片刻,转过身去看她的父亲:“爸——”   她想说些什么,可老何伸手阻止了她,他低声且疲惫地说:“你也累了,回房间吧。”   话已到了嘴边,可何筱还是忍了下来。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间。旋开房门的那一霎那,她回头看了眼老何。他已经回到餐桌旁,正动作缓慢地收拾那一桌他精心烹饪,却没人动过一筷的菜。那一刻,她觉得老何像是一下子老了一样。   何筱鼻尖微酸,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两个项目同时做,所以时间上紧了一些,更新慢了些,对不住大家~写到这里已经将近十四万字了,剩下的字数应该在八万以内了,最近隔日更有些困难,先隔双日更吧,等不太忙的时候,再调回来。笑笑终于跟田女士摊牌啦,这个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不虐了哦。有姑娘一直好奇叶红旗,下面就写到他啦,他跟卓然,也有属于他们的结局,暂不剧透,嘻嘻。   34、   B军区。阳光正好,一缕缕拂过军区的办公大楼。操场上人声鼎沸,战士们热火朝天地打着联谊赛,一阵阵欢呼声透过窗纱穿到了沈孟川的办公室里。   沈孟川看了眼窗外,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门外突然想起一道报告声,他顿了下,说:“进。”   程勉推门而入,挺直腰背给沈孟川敬了个军礼:“参谋长。”   他叫的还是旧日的称呼,沈孟川也不在意,扬扬眉,示意他坐下。   “不用了,我还是站着好。”程勉一动不动地说。   “废什么话,让坐你就坐。”   程勉迟疑了下,还是坐了下来。标准的坐姿惹得沈孟川又看了他一眼:“放松点,那么严肃干什么?”   程勉清咳了一声,肩膀动了下,又恢复了坐姿。   沈孟川啧一声:“让你放松点,你这样叫放松?”   程勉只好又松松腿。   “对对对,背挺那么直干嘛,又不是在开会,再放松点!”   程勉无奈了,“参谋长,您饶了我,再放松就瘫成软豆腐了。”   沈孟川看着他,突然笑了:“就你这样还想转业到地方?别的不说程勉,单生活习惯这一点,你就适应不了。”   程勉正襟危坐,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就那么戳着。沈孟川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   “为什么?”他恢复严肃的神情,问道。   “不为什么。”程勉淡声答。   “你想转业,这事儿总得有个理由吧?”   “没有理由。”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沈孟川差点被水噎住,他大声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压低声音问:“那这事儿,程副司令员知道吗?”   “他不用知道。”   嘿!沈孟川这个暴脾气终于忍不住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大步走到程勉,指着他的鼻子就想开骂,忍了忍,还是咽了回去:“程勉我告诉你,如果你打了转业报告,师党委也批了,那这身军装你可就再也穿不上了!”   程勉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踟蹰片刻,他抬头,下定决心般:“参谋长,我想转业。”   沈孟川听了,刷一下拎起他的衣领,拽着他就往外走。走廊里不少的人,见这架势纷纷往后躲。两人一路来到楼梯间,沈孟川一脚把程勉踢到了军容镜前,对他说:“别以为你不是我的兵了我他妈就管不了你个新兵蛋子,你想走?行,给我把肩章领花还有帽徽摘下来,现在,立刻,马上!”   程勉怔住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视线从帽徽、领花和肩章上一一划过,他想证明给沈孟川看,却始终抬不起手来。偏偏沈孟川看出来了,煽风点火道:“摘!磨磨唧唧,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程勉缓慢地抬起手,手指停在肩章上。徘徊许久,还是下不了手。那上面有他在这个地方摸爬滚打八年换来的三颗星,已经融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让他亲手摘下,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他彻底服输,泄气一般坐在台阶上,摘下帽子,不敢去看沈孟川:“参谋长,您别逼我。”   沈孟川叉腰,气极反笑。明明是他自己跟自己较劲,现在反倒成了他在逼他了。   “行了。”沈孟川给了他一脚,“遇到事情不想着解决,只想着退缩,你他妈还是个军人吗?你给我站起来!”   程勉唰地站直,比沈孟川高出半头。沈某人只好白他一眼,两人又回到了办公室。经过这么一闹,沈孟川的火气也消了,能平心静气地坐下跟程勉谈谈了。   “你和何筱的事我听徐沂说了,你不要怪他。他也替你着急,可不敢直接找你父母,又不能找你们营老周,所以只能来找我。按理说这事我不应该插手,只是程勉,我怕你做出后悔一辈子的事来。”沈孟川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想转业,好,我不拦你,但你考虑过何筱的感受吗?一个部队花了八年,甚至可以说是二十七年培养出来的优秀年轻军官为了她离开他原本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你知道自己给了何筱多大的心理负担吗?”   “这是我做出的决定,她不需要有负担。”   “说的容易!不要用你的想法衡量女人,她们的心思有时候比针眼还细!”沈孟川失笑,“依我之见,何筱她也是从小到大在部队大院长大的人,未必就会同意你转业。   是啊,她曾经还想追随他的脚步考军校,又怎么会愿意看到他转业。即便是她同意,他自己又是否舍得离开这个地方?程勉想起昨晚回到基地大院时的情景,他想跟父亲谈谈,可一看他鬓边的白发,就知道自己开不了这口了。   “参谋长——”程勉的目光有些茫然,“我只要还穿着这身军装,何筱的妈妈就不可能同意。”   “那这就更不是问题了!”沈孟川不以为意,“哪有父母能拗得过子女的?我岳母当初还不想让你嫂子嫁给我呢,我们两个不照样结婚了?”   程勉:“……”   沈孟川也意识到自己说溜嘴了,连忙拉回来:“所以说,你现在距离成功也就,也就——”沈孟川努力的想着比喻,“也就差不多一个自行火炮射程那么远!此时你选择了转业,选择放弃,你觉得这是军人应该干的事吗?当然不是,哪怕弹尽粮绝了,你拼刺刀也得给我上!”   如此的铿锵有力,程勉听了,却缓缓地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即便是一个自行火炮的射程,那也还有几十公里呢,越近反而越难,一步也错不得。   “参谋长,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沈孟川瞪眼看他,见他点点头,才算是放心了,“明白了就行,为了你小子这点破事耽误我一上午,现在想清楚就赶紧给我滚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程勉站起身,将凳子搬回原位就打算离开,走到门边时,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沈孟川警惕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啊?”   程勉看着他,挠挠头,笑了:“没事儿,就是觉得参谋长您结婚之后,思想觉悟提高不少,平时嫂子肯定没少教育吧?”   妻管严沈孟川登时就怒了,一张老脸也有些不自然:“就你小子废话多,赶紧给我滚蛋!”   “是!”程勉站直,敬了个军礼,离开了。   窗外依旧热闹无比,沈孟川端起桌子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水,猛灌一大口。从头到脚,由衷地感到一股舒爽。   老何家,这几天是彻底陷入了冷战。田女士跟何筱两人谁也不肯向彼此服软,唯有僵持着。老何那天惹怒了田瑛,原本她也是不肯理他的,耐不住老何厚着脸皮凑到她面前,一边讨好她一边充当两人的传话筒。几天下来,就在老何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救星来了。   是何筱的奶奶跟她的大伯。奶奶的身体如今已经好了一大半,一直想来看看何筱,知道她受伤了,更是坐不住。大伯劝她说笑笑伤没好,去了也是给她添乱,老人家只好忍了下来,等到她恢复的差不多,才坐车从老家过来。   接到老家打过来的电话,老何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激动地像个孩子,又是洗车又是买菜,弄了一桌子菜之后亲自开车把亲娘和亲哥接到了家里来。老人家进门,一看见站在门口迎接的田瑛跟何筱,眼泪就出来了,搂着何筱直哭。因为早些年的那些事,田瑛对这老太太没什么好感。可一看她哭得难过,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忙跟老何去劝她,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老何从小就跟他的奶奶,也就是何筱的老奶奶住在城里,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奶奶,所以跟父母的关系就比较淡薄。加之家里的兄弟姐妹也不少,父母顾不过来,对他也就不是很上心。老何年轻的时候就知道父母对田瑛和何筱不好,可他孝顺,从不说父母一个字,只是自己加倍的补偿田瑛母女俩。现在眼看着母亲老去,他更不会提那些陈年旧事。只是多年的疏远造成的隔阂还在,他给母亲夹菜,手都是抖的:“妈,多吃点,高压锅炖的,可烂了。”   老太太尝了一口,这久违的味道,又差点儿让她掉下眼泪来。何筱眼疾手快地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奶奶,吃饭不兴哭,否则饭会窝在肚子里,这可是我小时候您跟我说的。”   她学老太太学了个十成足,一桌子人都笑了。何筱也乐了,低头一看,盘子里多了个鸡腿。愕然地抬头看向一侧,母亲田瑛仍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只有老何向她眨眨眼,向田瑛努了努嘴。   “快吃饭!”田女士怒了,一筷子敲到了老何的碗上。   老何无辜地低头吃饭,田女士一转头,见何筱仍盯着她看,不甚自在地又给老太太夹了块鸡腿。看着母亲别扭的样子,何筱笑了,心里是满满的暖意。   老太太在这住的这几天,都是何筱陪着她。一天午后,祖孙两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老太太晒得昏昏欲睡,不经意地一睁眼,看见何筱那干净漂亮的侧脸,突然就惊醒了。上一次她回家,她因为神志不清,也没看清楚她这个孙女的样子,如今看仔细了,却又觉得时光太可怕,一转眼,她的孙女都长得这么大,这么美了。   老太太抓起她的胳膊握在手里:“幸亏没什么大碍,否则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可就要毁了。”   何筱反握住老人家粗粝的手:“都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你了。”   老太太摇摇头:“是奶奶对不住你,让你小时候跟你妈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受地睡不着觉……”   何筱赶紧宽慰老人家:“奶奶,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说了要忘了,你怎么又提了?您看我妈,她现在还有怪您的意思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兀自闷了半晌,突然问:“笑笑,你也到了快嫁人的年龄了吧?”   何筱一怔。   老太太又问:“有对象了吗?家里是干什么的?”   何筱啊一声,回答道:“对象啊,有了。跟我爸年轻时候一样,是个当兵的。”   老太太哦了声,何筱正想听听她是什么意见,就见老太太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何筱看着奇怪,忙问:“奶奶,您干什么去呢?”   老太太一边拍脑袋一边说:“哎哟我这脑子,不好使了,说了到了就给你的,都耽搁这么几天了。”   “给我什么?”   何筱好奇地走过去看,只见奶奶从大背包里取出一个铁盒子,递给了她:“还是今年过年之后的事儿,你爸小时候跟你老奶奶住过的那个城中村要拆了,要办理手续。你大伯去了一趟,就拿回来这么大一个铁盒子,说这里面装的都是写给你爸,让你爸转交给你的信。你大伯寻思怎么这么多,一问那村里专门送信的老大爷,他说这些信来了好些年了,但家里一直没人,这些信也就一直在他那儿放着,没敢给丢掉。你大伯找人看过地址,说看着像是从部队什么地方寄过来的,等你爸回来让他看看,到底是谁写的。”   何筱哦一声,伸手打开了铁盒子。只见厚厚地一沓信争取的排放在里面,有些已经明显泛黄。何筱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变得很快,她拍拍胸口,伸手拿出来一封。封面上有几行整齐有力的字体,用钢笔写就,摸上去硬硬的。何筱又一连取出来好几封,都是同样熟悉的字体。何筱干脆将所有的信都倒了出来,仔细点清楚数量。   八十七,一共八十七封。   寄信的地址有很多,导弹旅大院,基地大院,陆指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但是寄信的人只有一个。一封封翻过,程勉、程勉、还是程勉。   ——你,有没有收到过我的信?   那一次在农场见面时,他这样问他。何筱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没有。他写了这八十七封信,她一封也没有收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信的事,何筱几乎都已经忘了的时候,它们却又如此神奇般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信上的邮戳是从她离开导弹旅大院的次年开始,每月一封,从未有过间断。面对这么多封信,她甚至都不知道拆哪一个好,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终于拆开了一封,取出那厚厚一沓的信纸。   “笑笑,原谅我这么冒昧地给你写这封信。有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可是没想到你走的这么突然,我措手不及。我想怎么能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呢,我们无法像以前那样了,那时我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我从你家楼下走过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你的笑容。想想那时候,觉得真好。不知道何为友情和爱情,只用感受我们在一起的快乐和幸福……”   “笑笑,考试结束了吗?我们已经开始放寒假了,但遗憾的是不能回家,学校里需要人留守,队里需要人看家,所以我们留了下来。在部队长大,见惯了集体生活,跟这么多人一起过年倒也没什么。只是离家一年了,有机会,我还是很想回家看看的。昨晚赵老师在电话里哭了,我安慰她:我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这句话我从小说到了大,可只有当我穿上军装之后,才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真正的含义,和这身橄榄绿的身不由己……”   “笑笑,这个月,我们去一所大学里带军训了。遥想刚上军校的前两年,队长张头总说我们不像个兵,到了现在,竟也轮到我们这些不像兵的兵去训练一群不是兵的兵了。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看着他们,我总会想起你。你现在应该也上大学了吧?看我问的,你成绩那么好,没理由不上。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我突然怕了,军校这三年已将我打磨得完全变了个样,我怕哪一天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将我当做了一个陌生人……”   “笑笑,我毕业了。在这里四年,每次训练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都盼望着能够早一天离开这里。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并没有料想中的解脱感,有的只是无尽的感伤。四年,用我爸的话说,放在过去可以服一个义务兵役了。来军校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离开时,却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兵。我终于可以摘下国防服役章,带上真正属于我的军衔,可我仍旧有一种老兵退伍的伤感。身为男人,我很难为此大哭一场,可我明白,我送走了一些可能终生不会再见的战友,告别了一段纯粹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时光……”   “下连了,关于我的第一个任命是某军某师某连某班的见习班长。我的这个班,有些特别。它驻守在B市西边的一个隘口,这里常年刮着风沙,冬天温度极低,用战士们的话说,夜晚盖两床被子还是会被冻醒。我们同时也看守着一条国防隧道,岗哨的对面,就是一座座矮山。战士们最爱这里的春天,因为到了春天,对面的山会长满花,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却依旧觉得美。想想真是单调的很,可这就是军人的真正生活。守得了边防,耐得住寂寞,才能说得起这四个字:保家卫国……”   “笑笑,我又调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一次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变动了。我有了一个新的搭档,叫徐沂,看上去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上面下来的任命是连长,一连之长虽是小官,但我知道,我扛在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些。调动这么多地方,我突然有了一种新的恐惧。你会不会因为嫌记新地址烦,所以不愿意给我回信?当初你走的太匆忙,我甚至来不及去问你的地址,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何叔叔当初入伍时填的籍贯地址。拿到那个地址的时候,我有些欣喜,又有些茫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我确实有些疯狂,因为至今为止,我还没收到过一封来自你的信,也不知道,自己写的这些信有没有顺利送到你的手中。按理说我不应该再这么不识抬举,可是笑笑,你知道吗?我已经习惯了,因为这让我有盼头,一种让我愿意忍受一切的盼头……”   还有更多的信,可是何筱已经无法拆来看了。   她抱着铁盒子,试图将所有的信再重新装回去,试图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打开它。可是颤抖的双手让她的一切努力都作废,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何筱紧紧地抱住它,哭得难以自抑,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在我有时间有灵感的时候,我还是会争取多码出字来给大家看的。也希望大家多多为我撒花哦,叩谢~嘛,程帅帅就是靠这一封封信熬过七年的啊,不容易,不虐他了。ps:国防服役章是军校学员佩戴的,正式授衔后就不带了,佩戴资历章和军衔。所以有军校学员做男盆友的姑娘们,可以收藏他们的国防服役章哦:)   35、   傍晚,一辆辆战车徐徐驶过T师的大门。战士们一天的训练又结束了。   赵小果站在大门口,踮起脚尖寻找他们连的车队,好不容易看见熟悉的车号,跟车长打过招呼后,拦住了开在最后面的吉普车。   程勉拐了个弯,把车停稳,跳下来问:“怎么回事?”   赵小果看看周围,压低声音对程勉说:“连长,嫂子过来了。”   程勉一怔:“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四点多到的——”   程勉听了,转身就去拉车门,赵小果连忙将他叫住了:“连长,我看嫂子的脸色不太好,跟她说话十句才回一句,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提前过来告儿您一声,好有个准备。”   准备?他能做什么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程勉苦笑一下,拍了拍赵小果的肩膀:“行了,先回去。”   将车送入车库,程勉大步流星地回到了侦察连。徐指导员肩膀上搭着毛巾,手里端了个盆子,正有些踌躇地站在门外,见程勉回来,想说些什么,被他制止了。   “我都知道,你赶紧去洗澡吧。”   徐沂还是不太放心:“好好谈啊,看样子何筱都知道了。”   程勉点点头,越过他,推开了宿舍的门。   何筱就在他的床上坐着,手里握着徐沂刚给她续的一杯热水。柔顺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后,她低着头,盯着杯子里徐徐冒出的人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程勉这里看去,只知道她在发呆,长长的睫毛许久未眨。   程勉掩合住屋门,那声音惊动了何筱,她唰地抬起头,向他看来。视线相对,程勉才看清楚她肿的跟灯泡一样的双眼。   他放下武装带,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抬起她的下巴:“怎么回事?眼怎么肿成这样?”   距离上次在医院,他们已经有十几天没见过了。程勉承认他有些刻意在躲着何筱,因为他想在想清楚,做个决定。短信电话联系是有,但在那之前,他不敢见她。每次面对她,程勉总觉得自己的眼睛就藏不住事儿,她又是个敏感的,所以他总怕被她看出来。正如那天跟沈孟川所说,他不想给她心理负担。   何筱看着他,笑了笑:“没什么,哭过了。”   “为什么哭?”程勉握住她下巴的手稍稍收紧,声音压得很低。   “因为你。”   她坦诚地给了答案,程勉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看着她,之后慢慢地松开手。程勉不想骗自己,他看着何筱,有种奇怪的预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笑笑。”他转而抚上她的肩头,“我——”   “程勉。”何筱打断他,“我家老房子在城东七水路,那条街路边种了一排的梧桐,我们院儿就在第十颗后面。不过我以后去哪儿都会带着手机,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程勉抬起头,看着何筱,微怔。她依旧是笑,笑得很漂亮,可依旧掩不住通红的眼睛:“我听恬恬说了,那天下着大雨,你去我家,我妈她没让你进,你在外面站了很久,回来发烧了。程勉,你什么也不告诉我。”   程勉嗓子一紧,颇为艰难地沙哑着嗓音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笑笑,不哭啊。”   “那信呢?”何筱眼睛水亮,语气微急,“是不是我说没收到以后,你也就再也不提了?那么多封,我要是没看见,是不是也就这么算了?”   程勉有些不敢相信:“你看到了?”   何筱抬头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程勉回过神,一下子就将她抱到了怀里。何筱使劲推他,可她越推,他抱得越紧,下巴紧紧地抵在她的额头上,说什么也不松手。   何筱就在他怀里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勉,你、你太混蛋了,你以后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看了以后有多难受?”   程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是抱着她,低低地说着对不起。   何筱仍是哭:“你、你还想转业?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动地以身相许了?你做梦!”   “我没想转业!”程勉赶紧说,怕她不相信,又重复了遍,“笑笑,我真没想。”看着她哭得红彤彤的眼睛,程勉慢慢地笑了,很由衷地笑,“就算是有,我也只是想想,连转业报告都没勇气打。”   “真的?”何筱不太相信他。   “真的。”程勉蹲下来,向她保证,“我没法脱下这身军装,可我也放弃不了你。什么都想要,我知道自己有点儿自私了。可是笑笑,给我个机会,相信我能做到,行不行?”   何筱望进他的眼中,真挚、明亮,又充满期望。或许还有紧张,他握着她的手都疼了。在他炙热的目光的注视下,何筱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程勉不由得更紧张了,喉结动了下,情绪翻涌。   何筱沉默了许久,忽而又叹了口气,瓮声瓮气说:“不相信你又能怎么办,我都快跟我妈决裂了。那天我说要跟你结婚,她差点儿赶我出家门。”   结婚……   程勉听见这个,呆了、傻了、疯了。何筱很是无语,正准备“踢”醒他一下,程勉突然松开手,站了起来,步伐乱了阵脚地走到桌边,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由于动作过猛,带起一阵咣当响声。   何筱不解:“你干吗呢?” 说着就要站起。   “你别动,别动!”程勉按住她,让她坐回原位。然后取出钢笔和纸,双手微颤,笔帽旋了好几次才打开,“政治部老徐请了探亲假,我得趁他没走之前把结婚报告打好交上去!”   何筱失笑。   由于心情太过激动,程勉写了好几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何筱凑过去,想伸手拿过来看,却被程勉抓住胳膊。他犹是不确定的问:“笑笑,你确定想好了?”   他的声音微沙,何筱怎会不明白他现在的心情。她反握住他的手,声音柔软却又坚定:“我想好了。”   四字刚落,外面顿时爆发一阵欢呼声:“嫂子威武!嫂子霸气!连长,快拿下!”   何筱一懵,不禁失笑,这是有多少人在外面听墙角啊!   程勉也笑,在战士们的几乎要冲破屋门的欢呼声中将何筱抱入怀中。他低头,亲吻她柔软的头发,声音沙哑却也短促有力:“好!”   真好,很好,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多写,但已经晚啦,所以先放这些上来吧。下章叶红旗会粗线~ 之前两章的分还没有给大家送,明天补,晚安=3= ☆、第36章   36、   卓然最近有些烦。值了三天的班,外公的病时好时坏,在这个当头,父母竟然有闲工夫安排她去相亲。卓然当即就抓狂了,对着卓参谋长和卓夫人又不敢发火只好找何筱抱怨。   何筱接电话接的手机都烦了,连续罢工两天,修好之后电话又来了。   何筱:“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还是你就我一个朋友啊?这次能说点别的吗?”   卓然趴桌上耍赖:“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现在都快被家里的老头老太烦死了,你快给我出出主意,我可不想去相亲。”   果然相亲是全天下父母都最热衷的事。   何筱在心中暗叹一声,说:“有什么办法,你也只能去见见了。”   “啊?还真见啊?”   “这事儿你跟父母犟没用,索性少费些口舌。到时候见了面,如果不愿意,就直接告诉人家。如果你愿意——”   “打住,不可能啊。”   听着那头果断干脆的拒绝,何筱愣了下,笑了:“我知道,我也就是说说。”   卓然切了下,许久,又长叹一口气:“我就不明白了,都着什么急,我才二十四,还年轻呢。”   恐怕卓家二老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早已窥破了卓然的心思,知道她在等谁。明面上不说什么,私下里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反对。   何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赞成卓然追求自己的感情,可有些时候,等待是一件让人很无望的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坚持下来的。何筱想到了程勉,想起那八十七封信,心底有些难受,又有些温暖。   电话又响了,这一次终于不是卓然了,而是程勉。何筱觉得神奇,她这边刚有点想,他可就打过来了。   何筱按下通话键,扬声问:“程连长有何贵干?”   那边笑了,低声问:“在哪儿?”   何筱放下手中的书:“在外面闲逛,新华书店。”   程勉确认了下书店位置,说:“好,我过去接你。”   何筱一惊:“你出来了?”   程勉嗯一声:“还在开车,先挂了。不许乱走,就在那儿等着。”   何筱撇撇嘴,有这么好待遇的?一连十几天不见人影,刚一露面,就这么霸道地要求她。何筱随手找了本书,翻了将近半个小时,某人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何筱摁掉,提着东西飞快地出了书店。一辆低调的越野车停在门口,程勉就站在车门前等着他。一身作训服,整个人站在阳光下,眉目生辉,英挺勃发。   何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程勉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笑了笑:“走这么急干什么?想我了?”   何筱脸色微红,白他一眼:“谁让你穿这么扎眼的衣服?”还开着一辆军车,不知道现在查的严吗?   程勉望了望四周向她看过来的人群,瞬间了悟:“这回出来急了忘了换,下回一定不这么招人眼。”   何筱瞅他一眼,只见他笑意更盛了。   上了车,程勉稳稳地把车驶向了城西的方向。何筱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去哪儿?”   程勉侧过头,见她坐稳了,才说:“去大院。”   何筱怔了下:“你家?”   程勉嗯了声,见她神色有些紧张,安抚道:“没事儿,正好程副司令员今天有空,说想见见你。”   何筱更紧张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老爷子也是临时有空。”说着大手一伸,在她头上胡撸了一把,“没什么可怕的啊。”   何筱伸手拍掉他的手,心里边更乱了。说不清现在的感觉,只觉得经历过那么多事,她现在还真有些怕见程勉的父母。   这算是,愧疚感?   今天天气大好,基地大院的警卫连正在院子里进行训练。年轻的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棱角愈发坚毅分明。何筱跟着程勉进了大院,一路走的很慢,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叫住程勉:“这么两手空空的进去多不好,要不,改天吧?”   程勉失笑,他回过身,看着何筱有些可怜的表情:“你当程副司令员哪天都有时间?再说了,什么叫两手空空,我这不带回来个媳妇儿吗?”   何筱一瞧他有些得意的脸,就知道自己这是自作自受,谁让她hold不住,跑到部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嫁给他。可让某些人得瑟了好几天。何筱忍住掐他脸的冲动,小声嘟囔:“别乱叫,程伯父那么严肃的人,听见了不好。”   想想上回在医院的事儿,何筱仍是心有余悸。   程连长个流氓才不在乎这个,他伸手一揽何筱,说:“行了,别担心了,跟我走就是。”   两人进去的时候,程副司令员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见动静转过头,看清是何筱和程勉,他沉着声问:“过来了?”   程勉嗯一声,何筱连忙叫伯父。   程建明平素严肃惯了的脸也终于显现出一丝波澜,他点了点头,示意何筱坐下。面对程副司令员,何筱仍是有些拘谨,程勉站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腰,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两人一起坐在了程建明对面。   赵素韫正在厨房忙活,今天对于她而言多少有些特殊。不仅是因为丈夫和儿子都在家,更因为何筱的到来。两人始进门的时候她就从厨房的窗户那儿看见了,兴许是今天的阳光太好了,赵老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般配。这种般配可不光是指长相,何筱她从小看到大,最了解不过,那种温柔懂事的性子,别说是程勉了,就是她,也喜欢的不得了。   她提了壶热水出去倒茶,何筱看见她连忙又站了起来。赵老师忙说:“快坐下,又不是第一次来,这么客气干什么?”   何筱想去厨房帮忙,可被程建明拦住了:“笑笑坐着,程勉你去。”   程勉不太情愿。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不情愿父亲就这么把他支走。可他要硬是不走戳在这里,何筱肯定也会觉得不自在。无奈,程勉在父亲的瞪视之下,脱下军装外套进了厨房。   程建明正回视线,看着何筱。何筱对他笑了下,程建明亲手给她倒了杯茶,放到了她的面前。隔着茶杯冒出的热气,他对何筱说:“来了家里就不要拘束了,是不是怕我?”   何筱连忙摇头,这反映之迅速恰好又让程建明觉得她精神有些紧张,肯定是有些怕她的。其实何筱自己也说不出清楚,不光是因为小时候摘花的时候被他逮,也不光是因为前段时间那么折磨程勉在他面前心虚,而是程建明这个人本身就让她感到一丝畏惧。理由,何筱觉得有些勉强。因为程建明上过战场,杀过人。   对越自卫反击、两山轮战、老山。这对于程建明和何旭东这个年纪的军人而言,都不算陌生。只是何旭东当兵比较晚,八三年末的新兵,没上成战场,倒是赶上了84式军装的大换装。这场蔓延了十年的战火对每一个参战的士兵影响都是深刻的。在一些人看来,程建明是其中的受益者,参战立功,后直接保送上军校,一路无虞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何筱也记得母亲田瑛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但她印象更为深刻的,却是程建明挂在书房里的一副书法作品,那是小时候她和程勉一起在那里面做作业时不经意看到的,至今,仍还记得。   勿忘:为民族尊严,死得其所。   后来她听程勉说起过这句话的来历。那时程建明所在的新兵连要奔赴南疆,临出发的前一天,接到远在B市的父亲的来信,就是这十一个字。也正是因为此,让何筱对程建明充满敬畏。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会有一种非常透彻的眼神,所以何筱不敢直视他。   程建明笑了笑:“看看帅帅妈妈说的没错,她总是批评我,说到家了还总是一副官腔。只是我当了一辈子兵,严肃了一辈子,真让我放松,还有些不自在。这点要笑笑你体谅了。”   程建明的眼神难得露出温和的神色,何筱有点受宠若惊,带点结巴地回应:“我、我没事的,程伯伯。”   程建明喝了口茶,刻意放低声音问:“受的伤都好利索了没有?”   “好了,都好了。”   程建明缓缓地点了点头,之后对何筱说:“你回家了,替我跟老何还有你妈妈道个歉,前段时间程勉的胡闹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听到这话,何筱急忙说:“程伯伯,那件事——”   程建明抬了抬手,止住她要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程勉既然叫你去部队,就应该照顾好你。出了这事,不管说什么,他都要负责任。”   何筱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口气卡在那里,眼底有些发潮。程建明看着她,神情很是和蔼:“让你受委屈了。”   何筱使劲地摇了摇头:“程伯伯,我都明白,我不怪他。”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程建明赞赏地看着何筱,“导弹旅大院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你们这些孩子我们哪一个都看的很清楚。如果你选择跟程勉在一起,我跟帅帅妈当然是非常高兴。只是笑笑,往后的日子还很长,长到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程勉他还会让你受些委屈,因为即便他再有本事一些事也避免不了。你要想好。”   何筱放在双膝上的手慢慢收紧,在程建明的注视下,她轻声问他:“程伯伯,您还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跟程勉一起偷偷跑去老大院的事儿吗?”   程建明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哪里能忘?!” 那次他真是气极了,把程勉抓回来卸下皮带就开打。这小子还一声不吭的,全硬抗下来了。   何筱也笑:“其实前年的时候,我自己曾经去过一次。那年洛河下了很大的雪,我下了火车之后拦了辆面包车,车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抛锚坏在了半路。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步行前往。路边都是农田,我走的深一脚浅一脚,最后还把脚给歪了。我当时气馁极了,可后来我突然又想明白了。我想这是天意,老天注定要让我等着程勉,跟他一起去弥补那个遗憾。程伯伯——”她正回目光,看着程建明,“您看,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好了。”   程建明不由得重新审视何筱一眼,这一次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良久,他说出跟程勉一样的话,铿锵有力的一个字:“好!”   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又闲聊了一会儿,程勉送何筱回家。   程勉有意诱拐何筱逗留一会儿,被她严词拒绝了:“今晚上老何要包饺子,我给回去给他搭把手。”   程连长对丈母娘一家也是格外上心,便问:“他们知道你中午在哪儿吗?”   “知道,现在还用的着瞒吗?不说他们也肯定知道。”   程连长表示很满意,可以送何筱回家了。到了何家小区门口,何筱刚下车,就被程勉叫住。他搭着副驾,探过身来,颇具流氓的神采。   “笑笑同志,政治部老徐探亲回来了,你要不反对,我就打结婚报告了。”   何筱特别想把他的脑袋给摁回去:“你现在是不是特希望我被我妈赶出去,然后跟你结婚?”   程勉乐了:“学会反侦察了?不错,有进步。”   何筱使劲捏了捏他的脸,被程勉一把抓住了手:“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话我早几个月就跟你说过了,连结婚报告都是现成的。”   没错。他确实很早之前就跟她说过了,那时候,她还在跟陌生人相亲。   酸涩感又涌了上来,何筱对他说:“程勉,到时候我们结婚,把卓然和红旗都叫过来吧。好不好?”   叶红旗。   程勉微怔,短短的一分钟,内心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他使劲压制了下去,抓起何筱的手亲了下:“好。”   既然上面有交代,程连长这边自然就得照办。   回到宿舍一阵倒腾,就在徐沂以为他要把整个屋子都拆了的时候,程勉终于从柜子最里面的小盒子里取出来了一个电话本。看着这个本子,程勉满意地擦了擦汗。之前他的手机出过一次故障,无缘无故地存得多少电话号码都没了,所幸他有一一记录下来的习惯,才不至于丢掉。   看到要找的号码,程勉犹豫了下,拨了过去,颇为忐忑地等待了一会儿,一道冰冷的女音告知他拨的号是空号。微微蹙眉,程勉又调出另外一个号码,这一次倒是接通了,只是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有些虚:“程勉?”   程勉嗯了声:“是我。”   静默一分钟,那边立刻爆出一阵夸张的大叫:“程勉你个孙子哎,你还记得你丁爷爷我!我还以为你当兵当得六亲不认了!”   声音之大,程勉不得不把电话拿离耳朵一米远,神色尴尬地看了眼面上淡定,实则在偷笑的徐沂一眼,他重新又把电话放到耳朵边:“丁小巍,欠收拾了是吧?”   老虎要发挥,丁巍赶紧没皮没脸地告饶:“这不是您老很久没联系我,我一个激动就忘形了呗。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您老有新的指示?”   “少废话。”程勉看着窗外,此刻他很放松,这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人才能带给他的放松,“我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红旗的联系方式,之前给我的号不能打。”   “哟,怎么你们两冷战这么多年,终于要重归旧好了?”丁巍调侃他。   “丁小巍,我再说一遍,你少他妈给我废话。”   丁巍立马噤声:“得,你就是我爷爷,您等着,我给您老找去。”   挂了电话,没多久丁巍就又打了过来,电话那头的他也是十分疑惑:“我也就这一个号啊,一直没听他说换过号,怎么现在倒成空号了?”   “那是怎么回事?”   丁巍也一头雾水:“要不你问问卓然?这丫头肯定知道,她跟叶红旗那孙子走的最近。”   程勉跟卓然那是素来都不对盘的,可这次也不得不找她了。卓然回的那也是相当干脆,从来都是通过邮件联系,不知道电话号码。是不是刻意为难,程勉就不知道了,总之卓然也帮不了他。   挂了电话,程勉叹一口气。怎么他想结个婚就这么难呢?   丁巍听了,哈哈大笑:“得,这件事包我身上了。我谁呀,包打听!”   电话里信誓旦旦撂下这句话,程勉就没再接过丁巍的电话了,整整一周。就在他怀疑丁巍是不是因为完不成任务“负罪潜逃”的时候,他出现了。   十一月中旬,午后三四点,刮缠了几天的风沙终于褪去,天空露出了本来的颜色,纯净而透明。一辆辆结束训练归来的步战车正依次通过大门口,程勉照例开车在后面跟着,却被站岗的哨兵叫住了。他把车停到一旁,提着水杯下车,刚想问问怎么回事,就看见站在大门外的丁巍。   脚步一顿,他转而向丁巍走去:“你小子还知道出现啊?”   “程勉。”丁巍原本是低着头的,此刻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吓了程勉一大跳。   程勉失笑,“完不成任务你也不至于哭给我看,不至于啊。”   “程勉。”丁巍声音沙哑地对他说,“红旗不在了。”   像是突然起风了一样,程勉似是没听清丁巍的话,顿了下,又问:“你刚说什么?什么不在了?”   丁巍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跟他说:“试射新式单兵导弹,出现了故障,红旗没弃弹,跟他妈导弹一块儿爆了!”说到最后,丁巍似是想象到了那个场景,一个大老爷们一下子就崩溃了,蹲地上抱头痛哭。   程勉就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丁巍。直到他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惨烈,他才真正地相信。他没有开玩笑,叶红旗,真的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近两周比较忙,考试+课题堆到一块儿了,还有一些小论文,所以更新暂时不稳定。争取每周都有更吧,过了这个月就会好点。TAT姑娘们见谅!   红旗粗线了,额,是真的粗线了,虽然…… ☆、第37章   37、   何筱听到红旗出事的消息时,愣了足足有十分钟。之后用手抚住胸口,感到喘不过气来。跟程勉一样,她不相信。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   何筱手指微抖地按下程勉的号码,他沙哑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小巍已经订好机票了,我去请假,明天就去西北。”   何筱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我也去。程勉,带上我。”   程勉没有说话,算是默许。挂电话之前,何筱突然想起了卓然,她问程勉:“要不要告诉然然?”   突然意识到还有这么一个人,程勉茫然了。这样一个骄傲地等了一个男人四年多的人,他几乎都没法设想卓然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的反应。可如果不说,似乎更不应该。考虑了良久,程勉决定:“通知她吧,不论怎样,这也算一种交代。”   何筱突然为卓然感到难过。   一下午的时间何筱都在想该如何开口,临近傍晚,才终于拨通卓然的手机,语音提示关机,何筱只好又打到卓然家里。电话是卓然妈妈接的,说是卓然陪刚手术完的外公一起回老家了,老人家想让她在那儿多陪她几天,所以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走的急,手机落在家里了。   何筱听到这个,心里竟然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用直面卓然的崩溃,似乎所受的折磨也少了一些。她将红旗出事的消息告诉了卓然妈妈,但并非噩耗,只说他受了伤。卓然的妈妈追问着伤重不重,何筱犹豫了下,说很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一整夜辗转反侧,凌晨四点左右,何筱打车直奔B市机场。程勉和丁小巍就现在航站楼前等着她,遥遥望去,那身橄榄绿在微弱的熹光中更加沉重了。她与丁小巍也足足有七八年没见过了,久别重逢,本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时刻,三人相视,却沉默无语。   程勉接过何筱的行李包,低声说:“走吧。”   声音沙哑至极,等到有光的地方,何筱侧头一看,才发现程勉的脸色极差,眼睛布满了血丝。她突然想起前几天他们还在商量休假的事儿,那时候他还逗她,说等假批下来就把婚结了得了。而现在——   何筱不禁苦笑。   叶红旗的发射队所在的X空军基地位于西北某沙漠的南缘,从B市出发没有直达的航班,他们只能取道银川。丁小巍一上车就用眼罩蒙住了眼睛,说是撑不住了眯一会儿,可从他的呼吸声中能听出他睡不着。何筱坐在临窗的位置,一直睁眼看着窗外。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被程勉握住了。侧头看去,发现他闭上了双眼,眉头紧皱,神情疲惫。   因为天气问题,飞机延误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银川。航站楼外,早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在等。那人是程勉在陆指的校友,低他两届,现在在银川军分区工作,中尉军衔。   见他们三人出来,那人急忙挂掉电话。程勉见他神色凝重,也来不及叙旧了,直接问:“怎么回事?”   中尉说:“刚接到机场通知,说从昨天起就开始下雪,所以今天的航班可能会延误,也可能不会飞。程队,您看?”在陆指的时候,程勉曾当过两年的区队长,中尉正好在他的区队,所以叫的还是当时的称呼。   从银川到X空军基地只有两条路,要么开车从军用公路上走,要么搭军用班机。程勉抬头看了看天,阴沉压抑,大有雨雪即来之势。他知道,如果今天走不成,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出发。   看了丁小巍和何筱一眼,清楚他们跟自己一个想法后,程勉对中尉说:“麻烦你先送我们去机场,到了那儿再说。”   所谓机场,不过是个巴掌点大的地方,只为了方便来往军机的起降。一行人到的时候,天空已经零星飘起了雪花,何筱一下车,就感觉到股股的冷意向她袭来,不自觉地就往程勉的身边贴了贴。   程勉察觉到了,握紧她的手问她:“往北走会很冷,带够衣服没?”   哪里还能想的那么周到,何筱靠进程勉的怀中,微微摇了摇头。程勉揽紧了她,向中尉借了件冬大衣,转过身时视线与丁小巍相撞,只见他看着他们两人的目光有些奇怪。程勉这才想起来还没跟丁小巍说起他们之间的事,然而现在这并不算一个好场合,他也只好暂且作罢。   在机场等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程勉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有些烦乱。何筱也很着急,只是她清楚,此时此刻她是程勉的定心丸,所以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程勉,再耐心点儿,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程勉直挺着腰背坐在椅子上,透过门帘看向远方,外面几乎是白茫茫的一片了,间或看到几个身着天空蓝的人穿梭而过,那是这个小机场的调度。程勉看着,几乎是入了神,许久才低低开口:“笑笑,这么多年,我最不怕的就是等。我只怕,等来的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何筱听着,格外地心酸。   与他们一同等的还有三个空军军官,其中军衔最大的是个上尉,与程勉平级。也许是基地—机场之间来往太多次,比起他们,这三个军官显然淡定了许多。空军上尉坐得离程勉最近,他收起手中的报纸,跟他打招呼:“陆军老大哥也去我们基地?听说下雪了,可有得等了。”   程勉看向他:“你是X空军基地的?”   “可不是。”上尉秀了秀他的肩章,“基地政治部的,出外公干一周。说起来好听,不过也就是个小干事。”   一个机关干事,想必跟发射队扯不上什么联系。可程勉还是问他:“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发射队队长叶红旗?”   上尉一掀眼皮,笑了:“在我部混,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识他啊。”此话一出,另外两个空军军官也都笑了。   何筱不禁问:“什么意思?”   上尉眯了眯眼:“算起来我跟这小子是同一批来基地的,有名的刺头儿,上面原本想把他分到机关或者机关直属分队的,可这小子不干,得罪一批人被发配到了发射队。哥们儿,发射队啊,把人当武器试射的地方,哪一次不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有点儿脑子的都不愿意去。可叶红旗这人,愣是在那儿扎根了,还活得挺自得。佩服,我是真佩服。”   程勉和何筱沉默了下来,丁小巍听完,却嗤地笑了一声:“是啊,与死神擦肩而过了无数次。终于换来了对方一个回眸,还他妈好死不死看对眼了,得,死神他老人家把他带走了。那孙子倒是留下个烈士的名号和一堆奖章流芳百世去了,剩下我们——剩下我们一堆没心没肺的人为他伤心。”   上尉听得奇怪:“什么死了?”   程勉看了丁小巍一眼,却也没跟上尉解释什么。   候机厅内突然卷进一阵风,一个三级士官走进来,对他们说:“刚接上面消息,会有一架飞机过来,不过是直升机,因为有一批装备和物资急着要运过去。条件是差了点,不过今天可能也就这一班飞机了,怎么样,各位走不走?”   “走!”程勉急忙站起身,语气略不稳地对士官说。   三级士官笑了:“别着急,等会儿飞机才能到。”   见其他人也都如是表态,三级士官转身出去安排相关事宜了。候机大厅内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只是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士官口中的“一会儿”延长到了足足七个小时,他们三个人和X空军基地政治部的干事在机场吃的午饭,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一架直升机才缓缓地降落在了机场。所有的人没停顿,甚至连程勉和丁小巍都上了,冒雪帮着搬运物资。半小时功夫,连人带物资,准时起飞。   离身处沙漠腹地的基地越来越近了,直升机巨大而强悍的发动机噪音划破沙漠上空的宁静,何筱坐在位置上,紧紧地拽着程勉的胳膊,内里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做军机的兴奋和荣幸,这架庞大的旋翼飞机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折磨。   空中悬停将近十分钟,直升机才慢慢地降落。这段度秒如年的时光总算是过去了,然而何笑刚下了飞机,风卷着雪花就向扑来。程勉连忙抻开军大衣,将她裹了进来。   早就有人等在机场外,见飞机降落,干脆直接进场。其中一个一毛三的上尉军官走上前来,原本抬手想敬礼,可看见程勉的军衔,手又放下去了。   “丁先生和程连长吧?车就等在外面,请你们跟我走。”   来之前跟这边联系过,所以程勉也认得这个军官:“你是发射队的陈副队长?”   “没错。”上尉军官提起他们的行李,“咱们发射队是离基地最远的单位,趁雪没下大得赶紧走。这位女士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基地有医院,要不要过去看看?”   何筱脸色苍白地躲在军大衣里头,听见陈副队长的话,摇了摇头。程勉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什么事之后,对陈副队长说:“走吧,直接去发射队。”   又是一段颇为艰难的路途,一整天都在坐车,何筱几乎都没有力气说话了,靠在程勉怀里,一动不动。好在陈副队长的车技不错,她还不算受罪。   安顿好何筱,程勉问陈副队长:“这件事通知红旗的父母了没有?”   “没有。”陈副队长从后视镜看了程勉一眼,“用我们队长的话说,等他牺牲了,谁也不用告诉谁,尤其是他父母,一人寄一面五星红旗聊表心意即可。”   程勉额头一跳,这话叶红旗曾经也跟他们说过,因为父母不顾他的意愿离婚,他那是赌气,可到了这个关头,怎么还能由着他的意愿胡来?   “还是以基地的名义通知他父母的好,都到了这种时候了。”   陈副队长没说什么,专心开车。   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才终于到了发射队。陈副队长开着车在营区里拐了好几道弯,最后停在了一栋小楼面前。程勉、何筱和丁小巍下车一看,发现竟然是食堂。   陈副队长面色平静地解释:“时间仓促,也不能为各位准备大餐了。不过上面特批我们发射队享受空勤灶待遇,你们不妨尝尝。”   对着一名陆军说这样的话,多少有点不太合适。程勉并不认为他是故意的,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出了红旗的事,大家的心情都受影响。然而何筱身为一个女人,却敏感地察觉到了陈副队长对他们保持距离的意思。所以听完这话,就扬起头反驳:“我们不是来这儿吃饭的,红旗的——在哪里,我想见他。”   遗体两个字,何筱终究说不出口。   “别着急。”陈副队长说,“你们会见着的。”   何筱还想说些什么,被程勉止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副队长:“那就请基地及发射队的领导尽快做出安排。”   陈副队长扬扬眉,抬手请他们进了食堂。   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心不在焉,何筱喝了一碗热粥,吃了点热菜。看着桌子上摆着满满的食物,不由自嘲:“真是愧对人家的心意了,空勤灶的标准?一天伙食费要多少钱?”   程勉没说话,揉了揉她的头,将她面前剩下的食物全揽到了自己这边。咀嚼,吞咽,不带任何感情。   坐在何筱对面的丁小巍也放下了筷子,环视四周,感叹道:“这熊地方,这帮熊人,叶红旗那孙子竟然一待待四年?真替他不值。”   程勉眉头微皱,还没开口,食堂的门突然又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天蓝色军装的人夹着冷风疾步走了进来,他看见程勉三人,首先露出的竟是一个笑容:“看来,你们吃好了?”   程勉擦拭了下嘴角,站起来对来人说:“吃的不错,多谢款待。”   来人是个少校军官,他微笑着介绍自己:“我姓熊,是发射队的教导员,我代表发射队欢迎你们的到来。”   要换在别的场合,听完这句话,丁小巍保准就笑场了。可现在他也只能压住不耐烦,说:“熊教导员,这吃也吃过了,咱们能谈谈正事儿了吧?”   熊教导员笑得一脸和煦:“能,当然能。不过咱们不能在食堂说吧,要不,去我办公室?”   三人对视一眼,程勉做出回答:“好,请熊教导员带路。”   虽然军装不同,但熊教导员到底是个二毛一,他这个上尉不能像丁小巍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出于对一个老兵的尊重。然而没过多久,程勉就发现自己的耐性被磨得越来越不够了。   熊教导员带领着他们在营区里慢慢走着,遇到一个地方都兴致一起地滔滔不绝地向他们三人介绍,甚至连他们的菜棚都逛到了,熊教导员亲切地跟里面的两战士打了招呼之后,又带着他们向外走,边走边说:“离我们发射队不远的地方有个防空洞,五六十年代的东西,当时说出去可都是机密,现在废弃不用了,怎么样,要不要过去看看?”   看程勉脸色不对,他又呵呵笑了两声,抬头看了看天:“好像时机不太对,那就改天吧。”   快要走到办公室的时候,一行人突然听到了几声狗叫。熊教导员眼睛一亮:“哟,这不是我们养的军犬在叫吗?”他回过头,想问几位有没有兴趣去看看,嘴巴一张,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程勉拦在半道上了。   他纠起熊教导员的领子,仗着身高优势逼他抬头看着自己,看着他眼中的冷厉:“我尊重您,可我实在不想抛下我刚刚牺牲在这里的兄弟叶红旗在这儿跟您废话,万望理解。”   熊教导员舌头打着结,正寻思着该说什么的时候,一阵啪啪地鼓掌声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众人都诧异无比地向后看去,然而看清楚来者何人之后,程勉、何筱和丁小巍却一下子愣住了。   接着路边营房透出来的光,一个穿着作训服的年轻人正微笑着站在原地。此人,正是传说中随导弹一起炸掉的——叶红旗。   作者有话要说:诈尸啦,嘻嘻。不过相信很多姑娘还是能猜到罗,好吧,俺真是亲妈。   前两周因为考试,没有更新,姑娘们久等啦。今天(确切说是昨天)国产利剑隐身无人攻击机试飞成功,我想着毕竟是军旅言情,咱更新个庆祝一下吧,希望大家多多撒花哦,等结束这段时间的忙碌,我会给大家一一送分滴! ☆、第38章   发射队安排了两间屋子,一间给了丁小巍,另外一间则是程勉和何筱住。同床共枕,何筱已经没了在老大院时不自在的感觉了。在发射队这个陌生的地方,何筱觉得自己从心底都在依赖着程勉。   屋子里有地暖,但是躺在床上,何筱还是觉得有些冷。程勉感觉到她在不停地蜷缩身体,干脆将她抱到怀中,又搭了一层军大衣。何筱闭眼躺了一会儿,慢慢察觉到暖意,全身的肌肉才放松下来。她抱住程勉的腰,低声问:“睡着了吗?”   “没有。”程勉说着,给她掖了掖身后的被角,“怎么了,睡不着?”   何筱嗯了一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了些许平静:“总觉得有些奇怪,这里的人,怎么这样?”   说完好久没有听见程勉的动静,她抬头一看,只见他双眼明亮地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一只手无意识地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何筱只好叫他一声,程勉这才回神,低头看着她,压低声音说:“笑笑,我有种预感。”   “什么?”何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小时候院里的小孩儿在一起玩打仗的游戏,几个人分成两拨,每当红旗他那一拨人快不行的时候,他总爱躺在地上佯装中弹,把我们的人骗过去之后再起身反攻。所以,我觉得——”   “诈死?”何筱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说出这两个字。而程勉的表情却丝毫不意外,甚至带着几分确凿。   “我想,也许我们又被他骗了。”程勉笑了,有几分无奈。   何筱也想相信,可仍有些不敢:“可如果是真的呢?”   “那明天就去给这孙子收尸。”   何筱特意抬头看了眼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一夜是再也睡不安稳了,何筱躺在程勉的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刚跟随老何和田女士搬到新大院,一个朋友都没有,特别寂寞。后来学校开学了,她跟着院里的孩子们一起去了军分区联系的小学读书。   之前在老大院的时候,她就在院里上子弟小学,所以从来没有坐过学生班车。到了新大院之后,第一次坐班车,不懂“规矩”,看见一个空位就坐了上去。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后来上车的小朋友从她身边走过,没一个跟她打招呼的。快到开车的时候,两男孩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来了。一个是程勉,一个就是叶红旗。   终于来了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她忍住雀跃的心情,想跟他打个招呼,却不想叶红旗跑上前来,站在了她的面前。笑容僵硬在脸上,她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叶红旗抖了抖快掉地上的书包,大着嗓门对她说:“你占着我座儿了。”   她看着他,大着胆子说:“可我来的比你早呀。”   叶红旗才不管这个:“反正这是我的座儿,你起开。”说着推了她一把,她没防备,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这时程勉也赶了上来,看见叶红旗把她推搡到地上就火了,两个人打起架来,班车司机拉都拉不住。她在一旁看着着急,就哭了,哭着让他们不要打了,哭着哭着,她就醒过来……   四周是一片空寂,偶有雪花打在窗户上的声响。何筱茫然地睁开眼睛,好久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那是梦。当然,也不能完全算是梦,因为那是她小时候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儿,就是因为这件事儿,她和程勉才跟叶红旗结下梁子。   “程勉,程勉——”   何筱连忙去推程勉,想把他叫醒跟他说说这事儿。程勉睡得也不稳,一下子就醒了,何筱正想开口,却突然被他捂住了嘴:“别说话。”   何筱不知发生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见程勉看着窗外的眼睛迅速由怔忪变得清明锐利,跟她对视了一眼,他翻身下了床。动作轻巧地走到窗边,侧着身子躲在窗帘后面。何筱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心跳砰砰砰加速,简直要跳出来。   “怎么回事?”何筱不敢出声,只好用口型问他,问完才发现这黑灯瞎火的他看不见。只见他又在原地静立了一分多钟,然后突然伸手拉开了窗户,探身出去,将一个人从窗外扯了进来。整个过程敏捷利落,何筱还没看清楚,就见程勉将扯进来的人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然后大声对她说:“何筱,开灯。”   何筱呆了下,然后赶忙批上大衣去门边开灯,乍被灯光一刺,她闭了闭眼,待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人让她愣住了。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程勉?何筱?”隔壁屋的丁小巍也听见了他们的动静,咋咋呼呼就跑过来了,一看见被程勉反剪着的那人,顿时也石化了。老半天,才轻飘飘地说了句:“靠,这他妈是见鬼了……”   某鬼被程勉控制着,用力挣脱了好久都甩不掉他,只好放开嗓子叫唤:“快把老子放开,我这他妈还有伤在身呢!”   程勉冷冷一笑,向丁小巍抬了抬下巴:“丁小巍,这孙子耍我们一晚上,你说该怎么办吧?”   丁小巍回过神来,立马冲过来,看清楚这鬼是叶红旗之后,疯了似地往他身上乱锤乱踢:“我艹你二大爷的叶红旗,你他妈竟敢骗老子,老子都他妈快哭成孙子了,你知不知道?啊?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   熊教导员得到消息之后也赶过来,看到的就是某两位外来之客在围殴他们的队长,赶紧叫上两个兵,将人架开了。   “各位,有话好好说啊,别打架!尤其是你,穿着军装,不能打架!”   丁小巍被两个人架着,挣脱不了,只能冲熊教导员嗷嗷两声:“你也是同伙,放了老子,我连你一块儿揍!”   熊教导员听了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后脖子,叶红旗也被人搀扶起来了,听到这话,嘿嘿直乐。视线从丁小巍身上移开,他看向程勉。   他正站在离他一米之远的地方,双眼通红,双拳紧握地看着他。叶红旗对他说:“来吧,程勉,给我——”   “一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程勉的拳头打回到肚里头去了。叶红旗被打得弯了弯腰,使劲咳嗽了几声。   “叶红旗,你他妈就是个孙子!”   “可不是吗——”叶红旗笑了,“可别说,我这孙子,还真挺想你们这帮小王八蛋的。”   一句话,将这几年的隔膜消除殆尽。于是这场围殴进行到最后,就是叶红旗、程勉和丁小巍三人头顶头抱成一团。何筱站在后面看着,泪水早已无声无息地沾湿了脸庞。   今晚发射队的卫生所热闹了,一名陆军老大哥,一名地方人士,两人都黑着脸坐在长椅上,都是手上挂彩,一人是从窗户外往里头拽人时蹭的,一人是揍人揍的。小军医看着这两人,心里颇为忐忑。倒是有一个空军的,不过那人是他们队长,胳膊上绑着绷带,嘴角被人揍破了,正坐另外两人对面傻乐。   小军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犹豫着不知道该给谁上药好。这个时候从门外走过来一个女人,她接过他手中的酒精和紫药水,声音温和地对他说:“先去看看你们队长吧,剩下这两人的伤我替你处理。”   叶红旗看着她,顿时就笑了:“笑笑现在都变这么贤惠了,哎哟我是不是吃亏了?”   何筱懒得搭理他,专心给程勉上药。倒是程勉,听见这话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如淬了冰的小刀嗖嗖向他飞来,叶红旗连连举手,表示投降。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叶红旗又开口了:“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见我还活着,都一副特失望的表情啊?”   丁小巍冷笑三声:“少他妈废话,哥几个过来就是给你收尸的,早死早利索。”   “那可真对不住了,阎王爷嫌我是个祸害,不敢收留。我还得活着招你们烦。”叶红旗笑得死皮赖脸。   程勉懒得跟他插科打诨,看着他胳膊上打的绷带,低声问道:“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叶红旗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好一会儿才说:“前段时间来了批单兵导弹,我说既然是新型号,那就我上吧。试射的时候出了点儿问题,我没弃弹,导弹弹射出去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跳进了掩体,就摔成这样了……”说着他感叹了句,“也算是又一次完美的与死神擦肩而过吧。”   “那看来我得恭喜你了。”   “得,我谢谢你啊。”   两人又是一番乱贫。何筱在一旁听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红旗,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你想过卓然知道这事儿时的反应吗?对了,这事儿我已经跟她说了,估计这会儿她正在赶来的路上。”   叶红旗听见这话,刷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见他们三个人都奇怪地望着他,叶红旗不禁愁眉苦脸道:“坏了,我玩了,我跑出来这么长时间,卓然该着急了……”   程勉&何筱&丁巍:“……”   第二天天亮一行人一起到了基地医院,不过程勉他们三个是负责押送叶红旗这个病号的。看到卓然,何筱气急败坏地冲了上去。   “亏我还想着怎么才能照顾到你的情绪,没想到你跟红旗合起火来骗我们,卓然,你你你太不够朋友了!”   卓然立马喊冤:“不就比你们早知道两天吗?有什么好?天天在这儿照顾他不说,还得时刻谨防他从医院逃跑,我都成老妈子了好吗?”说着就去拧叶红旗的耳朵,后者鬼叫地整个基地医院的人都能听见。   在场的其他人,相视一笑。很好,他们的仇有人给报了。   入夜,停了一天的雪又有渐下渐大的趋势。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尤其是雪后的夜晚,冷风猎猎,干涩刺骨。整个营区都是静悄悄的,除了食堂。   偌大的干部餐厅,中央摆了一张圆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盘子,正中央是一个汩汩地冒着热气的大火锅。圆桌边围坐了一群人,显然大家都喝了不少,因为墙角边放了不少空瓶子了。   炊事班长带着一个兵在操作间里忙得不亦乐乎,卓然陪着何筱坐在操作间一个干净的角落里喝茶,有一大帮男人围桌喝酒的晚宴她没兴趣参加,只是听着外面传来的碰杯声劝酒声,还是禁不住撇了撇嘴:“我是管不了他了,让他住院,不听。让他戒酒,不干。”   何筱往她杯子里续了些热水:“趁大家今天都在,你就别管他了,让他放纵一回。”   手指摩挲着茶杯,卓然微微勾了下嘴角:“是啊。我敢说,这地方他待了四年,今儿应该是他最高兴的一天,第一颗导弹上靶的时候估计都没这么高兴。有时候想想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七年多了,咱们竟然还能这样聚在一块儿。”   看着窗外静默着飘落的雪花,何筱的思绪慢慢走远:“我记得,那年我跟爸妈离开导弹旅大院的时候也是下的这么大雪,那天真冷啊,冷得我脑袋都僵了,就看着老何他们装车,然后打车去了火车站,上了火车暖过劲来了,才知道难受,抱着我妈哭个不停。”   卓然不由得乐了:“你还有这么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想起那时候,何筱也忍不住笑了。现在想想她是真后悔了,如果那时往窗外多看一眼,也许就能看到程勉了。她或许依旧会离开,可之后的七年,她过得或许不会那么艰难。他曾说她是他的盼头,于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这群人当中,最不敢想会有今天的那个人,是她。   回过神,何筱问卓然:“你也是被红旗这样骗过来的?”   卓然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古怪:“算是吧。”   何筱纳闷了:“什么叫算是?”   “哎呀,也不算是骗过来的。那时候我还在B市,然后就接到发射队打来的电话,说叶队长受伤了,伤势不轻。我当然不想来看他,可我这人心软你也知道,然后就过来了呗。”   “可你家里那边是完全不知情啊,伯母还说你回去陪外公——”说到这里,何筱顿时明白了,眼睛瞬间就眯了起来,“好啊你卓然,骗骗家里你就算了,你还真跟叶红旗凑作对,一起折腾我们啊?”   卓然愧疚万分,赶紧给何筱添了杯水:“消消气,消消气。”   何筱哼一声,懒得理她了。   酒过三巡,熊教导员跟陈副队长就撤了。临走前,熊教导员半醉着跟程勉说:“小程啊,这回你们来,本来该好好招待你们的,可你看我们队长,他的德性你也清楚,不多说,不多说……”   程勉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谅解。熊教导员心满意足地扶着陈副队长走了。   送走这两人,再加上何筱和卓然顶不住早早就去休息了,整个餐厅就剩他们三个人了。丁小巍已经喝多了,搂着叶红旗的肩膀在絮叨:“你说你鬼不鬼?啊?老子坐上飞机,一路颠簸过来,就没想过还能跟你坐这儿喝酒?随便找个理由也好啊?你个孙子竟敢那样骗我们……”   叶红旗微笑地听着,手指摩挲着酒杯,等他说完,又一一给他们三人的酒杯满上了:“来,再喝!”   程勉挑了挑眉:“丁小巍,省点力气,这小子要能听你的话就不是叶红旗了——打住,叶红旗你别再给我倒酒了。   “不喝不够意思啊。”叶红旗斜他一眼,“怎么说咱也算是从小玩到大啊,一块打架一块挨骂,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丁小巍,你告诉他——”   “战友!”   “对,战友!二十七年的战友情了,都快赶上你们家老爷子的军龄了,你说这酒该不该喝?”   “你还敢提战友?”程勉气笑了,“我可提醒你啊,小时候但凡打仗,你可从没跟我和小巍一拨过。打不过我们的时候还总是诈死骗人,也就丁小巍这脑子不好使的整天上你的当。”   “谁脑子不好使?”   “谁整天诈死了?”   两人齐齐反驳,程勉就当听不见。   “可不是嘛。”丁小巍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这孙子从小到大就没干过好事儿,我记得有年夏天,约好了夜里一块儿去树林里逮知了,这小子每回都是第一个出来的,挨个儿楼下叫。你说你叫就叫吧,还学鸟叫,还叫出来各种花样。这要让我那打过小日本的爷爷听见了,还他妈以为是皇军来了……”   叶红旗哈哈笑了:“我怎么说后来你爷爷看我那眼神就不对了,看来是你小子告的密……”   丁小巍喊冤:“您这可抬举我了,我这智商可干不了这个,告密的另有其人。”说着偷偷指了指程勉。   眼见着两人看他的眼神不对,程勉赶紧给自己倒了杯酒:“得,自罚一杯。”   “三杯!”   ………   ……   太久没见,总有说不完的话。平时都是不善言辞的人,此刻却也变得絮叨。程勉还记得在他小的时候,每年每到特定的时候,总有一些人会不约而同地敲响他家的门。老程见了他们,哪儿还有半点领导架子,他这个儿子看着都羡慕。后来他知道了,那都是老程的战友。   战友。这两个字,对一个常年生活在部队里的人而言,听着是真亲。仅仅是指朋友吗?不不不,那算得了什么。只有一块儿流血流汗又流过泪的人才称得上战友,所以程勉很理解为什么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没说几句话就能红了眼。因为有些情谊和往事,值得人铭记一辈子。   他恍然发现,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他们竟然也到了可以回忆的年纪。   “帅帅啊,忘了恭喜你。”   叶红旗突然将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程勉跟他对视一眼,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低头笑了笑,端起酒杯跟他的碰了下,一饮而尽。   叶红旗看着他,突然很感慨:“这么多年了,再一次看到何筱,我都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了。”   程勉愣了下,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个。只见叶红旗感叹完,回头对他一笑:“有时想起那时候,觉得真幼稚,可又真年轻。”   可不是,真年轻。还是一个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可以跟人单挑打一架的年纪。   程勉和叶红旗就曾经打过那么一架,忘了是因为什么事了,反正跟何筱有关。那时候他们还不怎么记仇,打完架没多久就和好了,也是那个时候,叶红旗跟程勉说,他怀疑他老是这么针对何筱,八成是因为喜欢上她了。   后来程勉想想,叶红旗可能是说着玩儿,可当时他们都当真了。那时候他心里真不是滋味啊,可那时候当着叶红旗的面儿,他硬是说不出来。退缩了,跟何筱分离的七年,他后悔了无数次。   “我记得那时候我因为学习成绩差转学去了私立高中,临走之前我还找到你,大言不惭地跟你说了句啥——哥们儿,何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叶红旗尽量还原当时的语气,说的颇有豪情,他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程勉,说实话,那时候你是不是贼想揍我一顿?”   程勉也笑了,明亮的眼中不再有遗憾,只是陷入旧时回忆时才独有的温和:“想揍来着,不过不是你,而是我。我就在想,我怎么能让你小子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在我面前说出这话来?”   叶红旗哈哈笑了:“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么?我心想你小子要是对何筱有意思就早说啊,我还犯得着那么丢脸吗?你都不知道我跟何筱表白的时候这丫头那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得罪她了呢。”   那还是他们高中毕业时的事。高考后,程勉进了陆指,他则去了一所空军工程学院。此时,他父亲已经转业半年了,全家要搬回老家,临走之前他做了个决定,向何筱表白。生平第一次表白,他说的磕磕巴巴,半天不敢抬头看她。半晌没动静,他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何筱一眼,却发现她嘴巴抿得很紧,两只大眼睛里全是泪。可吓坏他了。   程勉没说话,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光了,烈酒入喉,他低声说:“我不是对她有意思,我是喜欢她,现在,我爱她。”   听到这话,在场另外两人都安静下来了,片刻过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丁小巍拍着桌子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个战友都有一段独特的回忆,每段回忆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传说,每个动人的传说里,都有一个——”   “姑娘!”叶红旗大喊,“还必须得是漂亮的姑娘!”   程勉简直想抽他们:“又拿我开涮是吧?”   叶红旗怕他动真格,赶紧嫁祸给丁小巍,踢了他一脚:“给我打住,你小子有姑娘了吗你,就敢跟这儿瞎起哄!”   “我现在是没有,那是小爷不找,要真找了,那能拉出一个加强排来!”丁小巍说着,嘿嘿笑了两声,自觉没趣,自罚喝了一杯酒。   三个人都同时安静了下来,只听窗外呜呜刮过的风声,还有雪花敲打在窗户上的声响。可餐厅里依然是那么暖和,不光是因为暖气烧得足,而是它承载了那么多,那么远的往事。   程勉靠在椅子里,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像是快睡着了。在他快要彻底睡着之前,突然听到叶红旗低而轻地说了句:“帅啊,有时候,一想起你们,我就恨不得一下子回到小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带几个人,旗一扯,满大院疯跑的小时候,多好……”   那一刻程勉心中充满了感伤。   老天做过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就是让人长大。   ————   补字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一个渐渐长大的人来说,回忆往事是一件很让人失眠的事。姑娘们觉得呢?   ps:37章最后部分做了更改,要两章连着看哦,否则会看不懂一开始的内容。:)   6000+,可以算做两更了哦,求撒花,TAT ☆、第39章   雪下了一夜之久,第二天早上醒来往窗外一看,四处都铺满了雪,映衬着屋子里也亮堂了起来。   何筱洗漱完,穿好衣服,准备去叫程勉起床。昨晚他们三个人都喝高了,半夜才回来的。虽然心里边有点心疼,但何筱还是没去阻止。她知道酒不是好东西,可有些话,却也只有喝醉了才说得出口。   招待所里静悄悄的,只有何筱脚上的靴子踏在水泥地面时发出的厚重声响。来到程勉房间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只穿了件纯棉无袖背心,正对着镜子刮胡子。   何筱第一眼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穿这么少,你不冷啊?”   “没事儿。男人,皮糙肉厚地都耐冻。”   程勉一挑眉,手下的动作也没停。许久没听见何筱说话,转头一看,发现她正出神地盯着自己看。程连长乐了,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何筱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可脸蛋还是隐隐有些发热。她才不想承认,刚刚看他的动作,居然微微觉得有些——性感。   程勉可是难得见她盯着自己发呆,还想再逗几句,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门前经过,隔壁房间门砰地一下打开又砰地一下关上,接着又有人匆匆从他门前经过,只听那人着急地敲隔壁的门:“卓然,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说啊!”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你立刻马上从我的门前滚蛋、消失。”   “得,我滚蛋、我消失。不过你误会我了,得让我解释清楚不是?”   “不想听,滚!”   凝神细听了下,程勉对何筱耸耸肩膀:“这小两口子又闹别扭了,折腾。”   何筱听他那语气,止不住想笑:“不去看看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程勉顺手把她捞过来,“懒得去管。”   话虽这么说着,可这么一闹也不能真当没听见。何筱正七手八脚地躲开了他,佯怒地推开他:“赶紧去!”   程勉一副被坏了好事的表情,不太耐烦地捋了捋板寸头,走过去开了门。叶红旗正好一脸愁苦地从兜里摸出烟,要点上。两人抬头一对视,看见彼此那表情,都忍不住笑了。   眼见着两人走了出去,何筱敲开了卓然的房门。里头的人以为还是叶红旗在纠缠,死活不搭理,无奈何筱只得轻声说:“然然,是我。”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卓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红着双眼出现在她的面前。何筱一惊,连忙进屋,顺手将门带上。   “怎么了?”   卓然低着头,声音沙哑:“叶红旗这个王八蛋,受伤的时候想起我的好了巴巴地求我来,现在伤好了,就想送我走。我又不是没人要,哪儿是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何筱失笑:“他哪是这种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有个P误会!”卓然看起来是真生气了,粗话都爆出口了,“我不要求他现在就给我个确切地答案,可老这么往外撵我是怎么回事?我又不是赖他这儿不走了!”   何筱晕了:“不是他求着你来的?现在怎么又成他撵你了?”   卓然看着她迷糊的表情,更难过了。对,是她上赶着犯贱。一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住院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全然不顾自己的外公刚从一场大手术中恢复过来,撺掇着他老人家跟自己一起欺骗家里人。可一想起自己出现在基地医院,他那满脸惊喜和意外时,她又觉得这是值得的。她心甘情愿地这样陪着他,却没想到他病一好就催着她回去。   说什么怕她一人回程路上不安全,正好跟何筱她们一起走。还怕再呆下去会下更大的雪,到时候更不好走。他脑子是木头做的?不借机多留她几日,反倒急着赶她走?卓然心里有太多苦楚,可这些话却不能都说给何筱听。   何筱大概也明白了一些,知道说什么都白搭,只好长长地叹息一声。她知道叶红旗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这么几年不肯给卓然一个答案,想必是有他的顾虑的。   程勉和叶红旗沿着一大早战士们扫出来的一条小道慢悠悠地走在营区里,不知不觉走到了靶场。对于发射队而言,习惯了单兵导弹这样的地空武器,普通的枪支机械已经不够他们玩的了,开辟一靶场,不过是为了练练手稳心稳,起不了多大作用。然而战士们训练时还是很有热情,可能是男人天生就对武器有一种出于本能的热爱。   听着哒哒地枪声和报靶声,程勉在这地方终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归属感,那是出身行伍之人所共有的。他眯眼看向远方,打量了下靶场里的情形,说:“打得不错。”   对于这种小玩意儿,叶红旗有些漫不经心:“刚下过雪,可视条件这么好,再打不出好成绩,怎么扛导弹?看我不练死他们。”   “口气够大,练练?”程勉很是“认真”地提议。   叶红旗看了他一眼,也来了点兴致,招手叫来两战士,将其中一个人的抢抬手扔给程勉。两人重新换了弹夹,各选择了一个靶位,跪姿打单发,十五发子弹全部打完之后,身边已经站满了围观的战士。还是头一次见连长和别人比试,而且还是陆军的,也算是不同军种间的较量了,当然值得一看。   报靶员很快给出了比试结果:程勉十五发子弹一百四十七环,叶红旗,一百四十三环。四环之差,空军发射队输了。程勉禁不住就乐了,想他一人单枪匹马,倒也能沾光。   叶红旗歪了歪头,满不在乎地对围观的战士们说:“继续训练!”   于是众人都散了,程勉把枪还给小战士之后,走到叶红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由此可见,相较于这外部环境,心里因素对射击成绩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叶红旗瞅他一眼:“不是我说你程勉,哥们我都成这样了,能少损我几句适当的表示点同情么?”   程勉表情闲适地送他两字:“活该。”   “得!”叶红旗举了举手,表示彻底服气。   刺骨的寒风从营区的另一头刮来,卷的军装也飒飒作响。程勉抬头看向天空,雪后的天空澄净无比,透明又高远,这样的景象,恐怕在沙漠里才能看到。他站着,凝望天空良久,对叶红旗说:“来的路上碰见你们基地政治部一个干事,听他说是跟你同一批来的,提起你的时候相当佩服,说没人能在这地方待这么久。”   叶红旗把帽子摘下来别在肩章下面,望着远方,轻淡地笑了下:“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可值得佩服的。”   “起初我也这么想,可来了一看,也觉得你小子有点儿本事。”在叶红旗面前,程勉总有本事把自己的佩服说得不像是在恭维,“只是有时候,我觉得你脑子还是太轴,就拿卓然来说,我就想知道,你还准备耽误人家姑娘几年?”   叶红旗似是真正地在思考了下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表情有些茫然。   “说实话程勉,我觉得自己挺混的。有时候我觉得根本配不上卓然,可要是让我放手,我做不到。四年了,任谁都该有个交代,无数次话都到嘴边了,可我又生生把它咽了回去。我不敢,是真的不敢说。”   “怕什么?”   “怕什么?”叶红旗喃喃地重复这句话,“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怕死。”   程勉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叹一声。   叶红旗突然笑了,笑容很是漂亮:“倒也不是真的怕死,只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自建队以来,队里前后已经有四人长眠于此。每年都有死亡名额,没有奖章、没有荣誉,没有什么烈士头衔,有的不过只是一份事故报告。说实话,这种死法,还真比不上来场战争,血染长空来的好。所以说没什么值得佩服的,这份儿工作不难做,只是有些吃力不讨好罢了。我呢,与其说是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倒不如说是一个傻子,谁让咱心眼实呢。”   程勉唇角弯了弯,像是在笑。   “也只有傻子能干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于你,于我,都是。”他放慢声音说,“可你想过没有,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总有离开的时候。”   “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多高尚的一个人,不可能在这地方守到死。我来的那一天就知道肯定会有走的那一天,可是,不是现在。”突然提到离开,叶红旗的眼神有了一丝留恋,“我来之前,每年发射队招不齐人,不是谁都愿意做傻子。经过这四年,情况终于好了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走。”   “真当你是万金油,搁哪儿都管用?”   “不是管用不管用的问题,我就是怕扔下这摊子就走了,往后自己心里惦记,求个心安吧。上面领导也给我面子,说句不是大话的大话,这地方不是谁都镇得住。”   程勉又叹了口气。   听叶红旗说这么多,他算是明白了。也正是因为明白了,所以他才叹气。   叶红旗现在正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不离开这里,他就不敢跟卓然在一起,因为他不敢冒着牺牲的危险去给她交代。可若是离开,他心里仍会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两者相较,他选择后者。   “好好跟卓然谈谈,她会理解你。但如果你不敢开口,那我劝你尽早放手,不要再耽误她。”   “之前四年有一大半时间我都冷着她,实际上是不敢联系她。可现在——” 叶红旗笑了,苦笑,“二十七岁,快三十了,正常男人,谁不想要个姑娘?所以我说自己混,太他妈自私了。”   程勉看着他,一下子有了一种噎住的感觉。这种犹豫、挣扎,他太过熟悉了,正因为熟悉,所以他没法儿再说出“旁观者清”的话来。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任由沙漠的风,呼呼地刮着,经久不绝。   这天晚上,大约是各怀心事,整个营区都安静了许多。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炊事班班长一大早就做好了全队战士的饭。早饭迅速有序且安静地进行着,补充完热量,战士们一天的训练又开始了。号声响起的同时,一辆越野车停在了招待所的门前。   程勉、何筱、丁小巍正等在那里。叶红旗下车,探头向他们身后张望了下,结果被程勉用手支着他头顶把他脑袋转了回来。   “别看了,还没出来。”   叶红旗有点儿不甘心,又看了一眼,结果笑了。众人顺着他视线一看,看见卓然正慢悠悠地拉着行李向他们走来。再回头一看,叶红旗早没影了,上前紧赶着帮人提行李了。   卓然看着这个突然蹦到自己面前的人,有点不太想搭理。可左闪右躲都避不开,又不想让其他那几个看笑话,只好把行李塞给了他。叶红旗笑容灿烂地给他们开了车门,一路平稳地将他们送到了军用机场。   与来时不同,等他们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有一架军机等在那里了。这回是由基地派出的专门运送装备的重型运输机伊尔76,何筱一看见这个庞然大物心里就有些犯怵。她看了眼程勉,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激动的,因为这种飞机,别说何筱,连他基本都没坐过。   有任务在身,飞机不能停留许久。所以众人在候机大厅没等多久,就有人来通知他们上车。   卓然一直安静地在长椅上坐着,听到登机的消息,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走。叶红旗也跟着站了起来,抢在她前面提起了行李。   卓然尽量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行李给我吧,该登机了。”   叶红旗压了压帽檐,因为要外出,他特意穿了常服:“没事儿,我送你上去。”   程勉一行人走在前面,卓然走在最后头。叶红旗没有上飞机,而是从下面将行李递了上去。   卓然接过行李,而叶红旗却没松手。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对,互相看着彼此,时间之久,久到站在卓然身后的士兵忍不住频频侧目。   “松手,我该走了。”卓然不再看他,低声说。   叶红旗看着她,笑了笑,放了手:“再见。”   后舱门缓缓地关闭,卓然提着行李,慢慢地走向何筱,浑身感到有些无力。何筱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突然听见叶红旗的声音透过尚未关紧的门缝里传了进来,有些嘈杂,有些微弱,但却听得一清二楚。   “卓然,等着我!等我回家娶你!”   伴随着后舱门重重地闭合声,卓然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了下来。她抱着何筱,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红旗&卓然的故事暂时写到这里,下章该帅帅跟笑笑腻歪了。   看留言,发现有姑娘觉得红旗的行为有些轻率,不就受伤吗,犯得着把他们折腾过来。其实看完这章大家应该有所了解,就不多解释啦。   这一次写完这篇,下一次再也不写这种现实的文文了,还是YY好。 ☆、第40章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还要坎坷,何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卓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何筱有些不放心她,在市中心分手的时候让丁小巍亲自送她回家。临走之前,她抱了抱卓然,换来她轻柔一笑。   “行了,我没事。”她拍了拍何筱的肩膀,转身上了丁小巍拦好的出租车。   何筱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心底竟有些怅然。而站在她身旁的程勉,也微微叹了一口气。   何筱侧目:“好好的,你叹什么气?”   程勉抬了抬帽檐,看向头顶上方的蓝天。今天真是B市少有的好天气,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看着飞机翱翔而过留下的那一道轨迹,他笑了笑:“觉得可惜,不知何时还能再坐一次伊尔76。”   何筱囧,那种折磨人不眨眼的军机,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坐了。   程勉当然理解何筱的想法,他握住她的手,说:“而且我发现,老天爷其实挺公平的。”   “怎么说?”   “你看啊,管它天空蓝还是橄榄绿,谈个恋爱都不是那么容易。我当初受的折磨,叶红旗这小子可是一点没落下。”   敢情是这个。何筱就手拧了他腰一下,隔着厚厚的冬常服,倒像是给他挠痒痒。   “说清楚,我怎么折磨你了?”何筱愤懑地问道,脸色有些绯红。   程勉连忙抓住她的手,倒不是怕她拧,而是现如今她这随便一碰,他都得打一哆嗦。   “都让我抓心挠肝了,还不算啊?”表情有些无辜,有些讨好,又有些委屈。   何筱看着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勉揽住她:“走吧,送你回家。”总站在市中心调戏她也不太好,他穿着军装,得注意影响。   两人打车到了一个小区门口,下车后程勉环顾四周看了看,发现这地方有些陌生。一边跟何筱一起往里面走,一边以侦察兵的职业眼光到处打量着。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家老房子,不是早告诉过你地址了吗?”何筱说着,拐弯带他进了一个单元楼。   程勉哦一声,再走几步,脚步却顿住了。何筱疑惑地看他一眼,只见他只手摘下帽子,转身就往外走。何筱愣了下,赶紧跟了出去。   程勉正站在单元楼外面,眯眼看着她们这栋楼。何筱走过去,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干嘛呢?”   程连长磨磨后槽牙:“我得仔细看看这害我好找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   何筱:“……”   老房子将近一周没住人了,空气里满是灰尘,何筱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透气。程勉站在客厅里,放下两人的行李之后,微微打量了下这个有些年头的房子。   八九十平米的样子,放在以前不算小了。装修很简单,甚至还有种熟悉感,很像他们部队干净利落的风格。再仔细一看,还真有一两件军用品。比如桌子上放的一个军用水壶,还有窗台上摆的导弹模型。   程勉想起何筱说这是他们老何家的老房子,想来何旭东刚来B市做生意的时候,一直就住在这边。有这些东西,也并不奇怪。   他回头问何筱:“怎么住到这边来了?”难不成是真被赶出来了,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何筱一看他那带笑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白他一眼,说:“这边离我们单位近,我刚到这上班的时候就跟我爸妈他们商量好了,说是搬过来住,跟你可没关系。”   这后六个字是点着他脑门说的,程勉更乐了,顺手抱住她的腰:“那敢情更好了,这条件这么有利,看来我以后得常来。”   “想都别想。”何筱把视线落在他的肩章上,“到时候恬恬会退了房子过来跟我一起住。”   这么好一地方瞬间变成侦察连的家属宿舍,程连长还真有点遗憾。   两人相依偎着,一时无言。何筱心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同时又有些惆怅。想想他们还真是不容易,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像这样的静好时光,却少得可怜。这就是找个军人男朋友的好处。   何筱推了推程勉的肩膀:“是不是该回部队了?再晚可就没车了。”   “今儿不走了。”   何筱愣了下,“怎、怎么不走了?”难不成,还真打算留下来利用这“有利”条件啊?   程勉一看她涨红的脸就知她想歪了,心里乐着,可表情还是颇为严肃:“别多想啊,我这是休假还没结束,不着急。”   谁多想了?   何筱横他一眼,伸手推开了他,想起什么,眼睛突然发亮地看着他:“既然你今天不急着走,那帮我个忙吧?”   一般男人都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尤其是程连长这种腾不出什么时间陪女朋友的男人。当下一口应了:“需要小的我干什么,您尽管吩咐。”   “少贫。”何筱胡噜把他的板寸头,“前两天订了个木质组合柜,一直没装好,你帮我装了吧?还有我的电脑,也出了点问题,你会不会修?”   瞧这问的什么话,程勉自问还没什么能难得着自己的。点了下她小巧精致的鼻子,他说:“走着!”   两人先去小区外的一个超市买了些蔬菜果粮,回来之后何筱把东西搬出来,任由他在客厅研究,自己进了厨房,准备简单做点晚饭。   蒸上了米饭,何筱一边把买回来的食材往外拣一边扬声问程勉晚上想吃什么,久久得不到回答,她出来一看,就见程勉正站在电视机后面不知在忙些什么。而那个组合柜,早就装好竖立在了一旁。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盯着手里的电线线头。楼里面暖气足,他军装外套早就脱了,军衬外套了件墨蓝色的毛马甲,因为干活袖口挽了起来,只露出一小截精瘦的小麦色手臂,时值冬天,不像夏天见着时那么黑了。   何筱看得有些呆了,心跳忽的加快,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他们结婚后,会不会就是这样的生活?   如果她不随军,那他们最短一周才能见一次面。对于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绵不离的情侣们来说,这样的分离确实长了一些。她忽然更能理解田女士了,因为不是每一个都愿意这样等待。然而何筱却觉得,如果等待换来的是这样美好的一刻,那么一切似乎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即便时间再长,也值得。   “站那儿发什么呆?”好不容易把手里的活儿干完,程勉一侧头就看见何筱呆站在那里,“柜子装好了,电脑也修了,壁灯换了个灯泡,还有这电视接线有点问题,一并也弄了弄。对了,刚我看了下,这小区里没几个保安,你这二楼的房子还是装个防盗网,我不在的时候也好放心。”   见她仍愣着,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脸:“听见没?”   “听见了。”何筱拍掉他的手,“快去洗手,脏兮兮地就往我脸上摸。”   程勉笑了笑,听话地进了卫生间。何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有点舍不得让他走了。   程勉简单洗了个澡,顺道去了厨房。何筱正背对着他切菜,长发披肩,即便是上身穿了件宽松的藏青色毛衣,透过影影绰绰的灯光,也能隐约看出她细瘦的腰肢。喉结微动,他双手插兜,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问:“在做什么?”   何筱把洗好的切好的菜摆过来给他看:“干锅西兰花,酱排骨,再炖个汤,怎么样?”   不知怎么,程勉有点不太敢看她。避开她的视线,低声说好:“我来帮忙吧?”   “帮什么忙?我又不炒鸡蛋西红柿。”   明显是在嘲笑他厨艺不精,可看在她微鼓嘴巴有些可爱的份上,程勉也就不跟她计较。他伸手想弹她脑门一下,结果被何筱躲过去了。   “别闹,正做饭呢。”   程勉眉毛一扬,还想说什么,结果视线一转,扫过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栋楼时,微微一顿,而后笑了。他拍拍何筱的腰:“笑笑,你看。”   “看什么?”   何筱不解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面那栋楼。差不多同一个楼层的位置,她看过去,竟看见一对男女正互相紧贴着在接吻!何筱脸腾地就红了,因为这个小区房子的格局设计地都差不多,所以她能看出来两人所处的位置正是主卧。只是都来得及去卧室了,还差那点拉窗帘的时间?何筱在心里忍不住腹诽。   笑笑同志还是太嫩太天真了,根本体会不到情到浓烈之处难以自抑的感觉,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她一个局外人站在原地微窘,厨房又没有窗帘,只能往外走,然而站在她身后的程勉却拦住了她。   “等会儿。”   程勉说着,何筱抬头看他,只见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哨子来,对着位置,吹了一下。那对男女猛地停下动作,循声望来。何筱看清是谁之后,懊恼不已。正是上个月她来收拾房子的时候认识的,两个人都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附近工作,所以在这个小区租了个房子。   那两人愣了几秒之后,赶紧唰地拉上了窗帘。何筱心说,得,这下以后见面不用打招呼了,得尴尬死。   她气急败坏地看着程勉:“你干嘛呀?”   “提个醒。”程勉一本正经地说,“上下楼层都住满了,还让人都瞧见?”   振振有词的,何筱还真反驳不了他。怒瞪程勉一眼,她轰他出厨房:“你出去出去!赵老师真没说错,让你进厨房就是添乱!”   何筱看也不看地就往外推他,突然被程勉拦腰一抱。她这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程勉已经毫不费力地把她抱出厨房,长腿往后一踢就将门关住了,进了一间卧室。   何筱回过神,开始用力挣脱:“程勉,快放我下来。”悬空带给她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程勉果真放她下来了,只是手还没松开,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将她抵在墙边圈住。何筱抬头看他,被他炽烈的眼神吓到了。   何筱想躲,却被他扣住了手。下一秒,吻就落下来了。急促的呼吸、炙热的吻,浓重的男子气息带着他独有的味道向她扑来,何筱一下子就懵了。固守不牢的牙关轻巧地被他撬开,柔软的舌头被他吮住,逗弄。何筱只感觉越来越喘不过气,双手无力地攀在他的肩膀上,口中发出呜呜的轻啜声。   等到程勉松开她,何筱感觉自己的嘴唇麻麻地疼着,像是肿了。全身有些软,幸而有程勉带着她,才不至于瘫下去。背部紧紧地贴着墙,何筱扶着程勉的手臂,紊乱地喘息着。黑寂的房间,只有外面客厅传来的微弱的光。许久,听见程勉笑了一声。   离得那么近,何筱感觉到程勉胸膛的震动,她抬起头,问:“笑什么?”本来是表达不满的,可浑身没劲,这声音一出来就像是撒娇了。   程勉摸摸她的长发,声音低哑地说:“幸好这房间的窗帘是拉好了的,是不是?”   提起那件事,何筱轰得一下就恼了:“还好意思说?”说着踢了他一下。   程勉不为所动,依旧扣着她的双手,低头轻吻她白嫩的脖颈。何筱浑身一颤,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   “笑笑,我们试试,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肉否?嘻嘻 ☆、第41章   41、   何筱几乎是瞬间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感觉到了掌心触及他手臂时那灼热的温度。何筱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结巴。良久,在她感觉程勉的坚持越来越松懈的时候,她轻轻地亲了下他的下巴。   程勉几乎是难以置信,他顿了下,之后就去追逐她的唇,湿热而滚烫的吻沿着她的下巴滑下。   何筱仰起头,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毛衣的扣子被程勉一颗一颗地解开了,他隔着薄薄的打底,动作缓慢地亲吻胸前尖尖的一点。像是过电一般,何筱颤抖了一下,感觉一阵热流直直地向下腹涌去。她不由自主地微弱呻吟一声,攀住程勉的脖子。   程勉停了下来,抬起头借着半明半昧的光打量何筱的表情,牙齿咬着下唇,眼睛紧闭着,眼睫毛像把小刷子一样颤动着,整张绯红的脸蛋看上去明艳动人。察觉到他动作的停顿,她睁开眼睛看他,水亮而又迷茫。   “怎么了?”何筱轻声问道,柔软而粘人的声音吓了她自己一跳。   程勉笑了下,突然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再次压下来的吻比之前都要急切、有力,她身上的毛衣早就被他脱了下来扔到了一旁,长袖打底很快就被卷起,程勉顺着双乳向下吻去,似是要在每一处都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何筱的意识早就跑得不知所踪了,整个人被堆积起来的快慰折磨地有点想哭。双腿想要圈起,却被程勉狠狠地压了下去。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力量是这样的大,现在后悔怕是也来不及了。   程勉单手勒住她的腰,腾出另外一只手去脱她□的棉质睡裤。何筱潜意识里有点抗拒,就在床上扭来扭去地不配合。于是程勉俯身,亲了亲她的小腹。何筱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感觉体内又徐徐地涌过一道热流。   何筱觉得有些怪,再仔细一想,全身蓦地僵住了。待到程勉整个人都覆上来的时候,何筱回神,伸直胳膊往外推他:“等、等一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程连长哪里还能由着她胡闹。他安抚着她,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径直地扒下她的小底裤。何筱急得都哭了,可根本就推不开他。   “程勉!”何筱使出浑身的劲儿,喊了他一声。   程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她,动作倒是挺住了。何筱趁机用力推开了他,收拢双腿下了床,也顾不得找衣服来遮蔽了,直接奔向卫生间。   程勉原本还愣着,砰的一声响,把他给震醒了。他连忙套上裤子,去敲卫生间的门:“笑笑,把门开开。”   里面的人没动静,程勉只好再敲。“怎么回事?笑笑?你不愿意咱就不做,行不行?”   何筱始终不吭声,程勉一身火气,也没了耐心:“再不开我可撬门了啊,何筱?”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探出来何筱大半身。因为没有衣服,只好全身裹了件浴衣,程勉担心地一把把她拉了出来,全身上下地端详着,见没什么不同,只好问:“好好地——是怎么了?”   她憋红着脸看向程勉,表情有些无措。许久,她低头小声说了句:“我来那个了。”   那个?程勉一愣,反应了会儿,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明白过来之后,他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这老天爷是故意的吧?好不容易有这时间有这条件,给他来这么一出?   程勉忍住爆粗地冲动,他看着一直埋头不敢看他的何筱,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   “你就是我祖宗!”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何筱有些委屈:“我哪儿知道碰那么准正好是今天,应该再晚两天才对的。”说着她拍掉程勉的爪子,气呼呼的,“肯定都是因为你,你要不胡来,能提前吗?”   得,还成他的不是了。   只是程勉深知女人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能跟她讲道理,甭管她好的时候有多贤惠,于是也只能认了。他任由她发泄,心里面那点火也压下去了。   “肚子疼不疼?”他顺了顺她的长发,低声问。   何筱嘴里说还行,可这两天一直在冰天雪地里颠簸,刚刚还用凉水洗了菜,这会儿哪里能好受的了。程勉当然也知道她嘴硬的脾气,微叹一声,他说:“我去买点红糖,回来陪你泡水喝,怎么样?”说着不待他反对,就自己做了决定,“行了,你先去床上躺着,我马上就回。”   何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离开,等到人走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一头扎进了枕头里。心里止不住的沮丧,这都叫什么事儿!   差不多一刻钟,程勉就回来了。厨房正好有烧好的热水,他冲了一杯红糖水,端到何筱床前。笑笑同志正趴在床上用暖宝暖肚子,舒服地快要睡着了,程勉一看见她眯着眼睛的懒散样,就想往她脸蛋上咬一口。可想归想,他还真不敢这么干,因为处于特殊时期的女人脾气一般都比平时要暴躁。   程勉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何筱清醒了过来,抬起头看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低柔的声线,慵懒的模样,一下就让程勉想起刚刚她意乱情迷时的样子了。心头一阵猛跳,他移开视线,在床边坐下,把水递了过来:“红糖水趁热喝。”   何筱端起杯子握在手中,倒也不着急喝。她侧头看向程勉:“你怎么知道要喝红糖水?”嘴唇微翘着,有点撒娇的模样。   程勉闻言扬了扬眉:“你忘了?你第一回来的时候还是我提醒的你。”   何筱这才想起来,还真是这样。   那是在她上初二的时候,正好是周五,放学回到大院她还跟几个女生一起跳了一会儿皮筋。玩的正高兴的时候,接高中生的班车回来了,程勉老远就看见了她,正想给她打个招呼,可看见她裙子后面的血迹,吓了一大跳,拉着她就去了卫生队。   “你还好意思说!”何筱瞪他一眼,“幸好那时候卫生队里有女兵,要都是男兵的话就丢死人了。”   就算有女兵,何筱也觉得丢人。温柔的女卫生员带她去了厕所,帮她贴上了一个卫生棉,之后单独在办公室里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等何筱出来的时候,脸红得像煮熟了虾子。   偏偏程勉还一个劲的紧张兮兮地问她是怎么回事?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被问的急了,何筱憋红着脸,哇地一声哭了,理也不理他就跑回了家。   “我回家就问赵老师,问了个一清二楚,保证以后再不犯此类错误。”程勉颇为得意。   何筱无语。她真是低估某人的脸皮了,都不嫌丢人?   特殊时期,何筱不能沾冷水,晚饭也就由程勉负责了。两人简单吃了些,洗刷完毕后,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译制片,两人看了一会儿,何筱碰了碰程勉的胳膊,问他:“你今晚不回基地大院了?”   “不回。”程勉交叉翘起两条长腿,一副大爷的模样赖在沙发上,“反正也是不能碰,你还想赶我走?”   程连长语气颇为受伤,何筱抽了抽嘴角,拿起一个靠枕就摁在他的脸上。可论武力她哪儿是程勉的对手,没两下就被他连人带靠枕一并抱到了怀里。何筱想下去,被他拦住。   “别动,我就想抱抱你。”   何筱只好由他抱着,她靠在他的怀里,把玩着他的双手。因为常年训练,他的手实际上称不上好看,骨节有些变形,掌心里布满了老茧,摸上去硬硬的。她用手指在他手心里打转,柔声说:“我是觉得,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赵老师肯定想你。”   他将她的手指收进掌中,“信不信,我妈她现在更想见的是你。”   “怎么可能”何筱斜他一眼。   “我说真的。”程勉笑了笑,“所以你要是有时间,就替我回家看看她。我呢,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娶回家个媳妇,这才算是孝敬。”   何筱算是服他了,说什么话都能往结婚上绕。前面是让叶红旗的事儿耽搁了,否则她丝毫不怀疑现在结婚报告估计都能批下来了。   说起叶红旗,程勉底气更足了:“走之前你听那小子说什么了吗?等他回来就要娶卓然。我除了佩服他的勇气之外,我就一念头,那就是我不能落他后头,否则得被他嘲笑一辈子。”   何筱被他逗笑了:“你们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的幼稚,还有,卓然是招你惹你了,这么看不惯?”   程勉装没听见,拿起遥控器乱换台。   虽然在发射队的时候程勉为卓然打抱不平,但他本身还是对卓然有意见,一是他从小就看不惯卓然在院里横着走的样子,也见不得她跟院里的小女孩联合起来欺负和孤立何筱。何筱琢磨,这两人的针锋相对估计也得维持一辈子了。   来回奔波了几日,两人精疲力尽,早早地就入睡了。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早晨不到六点,程勉就醒来了。这是当兵八年养成的生物钟,即便是再累,也会按时起床。   何筱还在睡着,呼吸绵长均匀。程勉也没叫她,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叠好,放进了柜子里,之后又将趟过的床的一侧铺平。着装完毕后出了门,绕着小区跑了三公里之后又去买了何筱从昨晚就开始惦记的烧麦和小笼。   回来时笑笑同志依旧没起,程勉洗漱好了,将豆浆热上之后就去叫何筱起床。何筱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看他穿着一身齐整的冬常服,就知道吃过早饭他就要走了。半睡半醒间在他身上蹭了蹭,程勉笑着拍拍她:“你可别招我,惹起火来你又灭不了。”   何筱瞬间就清醒了,切了他一声,进卫生间去洗漱。   程勉脱了外套,坐在外面沙发上等着。忽然有声响从大门处传来,眉头一挑,程勉走过去打开了门。   田瑛原本正借着楼道微弱的光分辨钥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还吓了她一跳。待她看清开门的人时,更吃惊了。   程勉也才意识到这门开得有些鲁莽了,可到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于是很快恢复镇定:“田阿姨,早上好。”   田瑛换鞋进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笑笑呢?”   “何筱刚起,正在洗漱,我帮您叫她?”   “不用。”田瑛拦住他,两只锐利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你,你怎么在这儿?”   正巧此时何筱洗漱完了,从卫生间出来了,看见田女士也愣住了:“妈,您怎么来了?”   田瑛不说话,只拿眼看着程勉。   程勉微微一笑,礼貌道:“正好要回部队,听说笑笑身体不舒服,我过来看看她。”   田瑛一听这话急了,忙拉过来何筱问:“身体哪儿不舒服啊?去医院看过没?”   “没、没事。”何筱回过神,赶紧安抚田女士,“就是来那个了,身上不舒服。”   田女士哦一声,又觑了程勉一眼,这一眼要比之前的柔和许多。来那个了嘛,这小子就是想乱来也没那条件了,田女士放心了。   “我也没事,这不你爸昨晚上做的酱排骨,知道你喜欢,就拿过来给你放冰箱里冻着,到时候下班了你跟恬恬热热就能吃。”   说话间,程勉已经眼明手快地接了过来,帮她放到了冰箱里。   田女士对他这表现还算满意,她回过头,问何筱:“对了,你不是跟你爸说有个朋友受了伤,要去看他。这到底是谁呀,还跑内蒙那么远?”   出发前,何筱并没有将红旗“牺牲”的消息告诉老何,也是怕他这么大岁数了受不住。现在想来,还真是英明之举。   “是叶红旗,他爸爸之前也是导弹旅的,您应该还记得。”   田女士想了想,记起来了。“这小子啊,有点印象。”蓦地眼睛一眯,“既然是导弹旅大院的,那程勉应该也认识,他没跟你一起去?”   何筱啊一声,说:“去了,我们俩一块儿去的。”   田女士哼一声,不吭气了。何筱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正好豆浆热好了,程勉招呼他们吃早饭。   何筱见他带上帽子,一副要走的样子,忙叫住他:“你要走了?不吃早饭了?”   程勉看了一旁的田女士一眼,见她没说话,便淡笑了下,对何筱说:“不了,时间不早了,我上午还有事。”   何筱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为难,犹豫了下,她对程勉说:“你等下,我穿上外套送你下楼。”   程勉想说不用,可何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一直走到了小区外头,程勉才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何筱:“行了,天太冷,你赶紧回去。”   零下的温度,一点热乎的东西都没吃上就让他走,何筱心里面有点难过。她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前面有家早餐店,我陪你去那儿吃点吧。”   “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虽是拒绝了,可程勉见不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丁点过意不去的情绪,便低声安抚着,“等会儿我自己过去吃点行不行?别让阿姨久等,赶紧回去。”   何筱拗他不过,便说:“那你别忘了吃早饭。”   程勉忙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何筱犹是有些心有不甘,出其不意地上前抱了他一下,转身飞快地离开了。程勉愣了一下,直到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缓缓地笑了。   看来,丈母娘的刁难也不全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那些留言说一定上不了肉的,你们咋这么了解俺呢!但这不是俺的错!都是大姨妈的错!【别打脸……   ps:这几天有个打算,准备在长冬完结后写个徐沂和褚恬的中短篇。不是像长冬这样有完整故事情节的,是一个个生活片段组成的,有婚前有婚后,肿么样? 只是纯粹为了满足个人趣味,因为我总觉得给徐指导员设定那么多,不写出来有点遗憾。囧。   pps:推个文,大果子的新文:《美人计》,欢迎大家收藏调戏~ ☆、第42章   上午十点不到,程勉就回到了部队。   实际上他请了一周的假,此时尚未过半。原本是打算多陪何筱几日,再回基地大院看看赵老师。只是他临走之前老兵退伍工作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事儿需要他拍板和执行,程勉想了想,还是决定尽快销假归队。   到了年末,部队每年例行的新旧交替也开始了。老兵退伍,士官选改,新兵入伍,一连串安排下来,忙的最焦头烂额的永远是基层连队,因为绝大多数的士兵都在这里。作为基层的一连之长,程勉此时的压力可想而知。   调到侦察连也有两年了,刚来的时候正好作为接兵干部跟副营长老周一起下去接新兵,回来的时候连队该走的老兵已经走光了。这就是部队的规矩,老兵走新兵来,这两拨人是永远不会有机会见面。第一年的时候老兵退伍和更换装备一齐进行,上面又派程勉外出学习,就又没赶上送老兵。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盘算这件事儿。   程勉的心情很复杂。   算上小时候,他这二十多年可以说都是在部队里度过的,这种迎来送往的看过太多次了。也正是太清楚了,他才明白这不是什么讨巧的事儿,尤其是搁在侦察营。   每年,从招兵开始,到新兵训练,历任侦察营的营长都是拿着放大镜在看人。新兵下连的时候,哪回不是一茬茬的尖子往他们营里来。这尖子多了,是好事儿,毕竟强人多了战斗力就上去了。可它也是个坏事儿,尤其是到了这老兵退伍的时候,更体现的明显。   我军目前正处于机械化向信息化的转型期,科技高速发展,装备更新换代周期也越来越短。这技术上去了,需要的人力也就少了。比如今年,T师整体的留队指标就比往年缩减了些,再分配到下面各个单位,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少。即便是上面对师侦营这样的拔尖单位有照顾,可指标到最后终归是有限的。刨除那些自愿退伍,也不是所有想留的人都能留得下,更别提还有一些走后门暗箱操作的。总之,工作不好做。   程勉回到连里的时候指导员徐沂刚挂断一个电话,眉目间满是疲倦之色。看见程勉,才稍稍有所缓和:“回来够快的啊,那边事办得怎么样?”   知道叶红旗没事儿之后,程勉曾给连里来过电话,徐沂也就捎带着知道了叶队长搞得一堆糊涂事。   程连长摆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口喝光后,润过的嗓子犹是有些沙哑:“谁的电话?看你愁眉苦脸的。”   徐沂叹了口气:“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谁往咱们这儿打电话。”   程勉想了想,笑了:“平时看手底下这些兵一个二个不吭不哈的只知道埋头训练,没想到现在也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说这话可就狭隘了啊,这些人都是尖子,想留下倒不是件坏事。”   程勉也清楚,他看着窗外,手指在杯口边缘摩挲着:“我倒是想让他们都留下,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我都说了不算。”   “得,那咱们就现实点。”徐沂说着,递给他一张纸,“这两天刚做了思想摸底工作,想走的想留的都在这上面,你先看看。”   程勉接过来,首先看的是那些想走的。这份名单相比另一张就有些短,他看到最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张立军。难免有些唏嘘。   徐沂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张立军这小子说起来也够犟,如果当初他没那么坚持想走,咱们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也不至于……”   关于那件事,程勉已经不想再提。当干部的,最怕对不住手下的兵。程勉不想让自己留有这样的遗憾,可还是没做到。到最后,终归是欠了张立军的。   “到时候给他买几箱好酒。”张立军爱喝酒,这事儿侦察连几个都知道。   两人都笑了下,可心里却始终没那么轻松。程勉飞快地把想要留队的名单过了一半,心里对今年的形势大致做了下估计。竞争激烈,依旧是不容乐观。   他思忖了下,问徐沂:“我听说这退伍工作是冯师长主抓?今年可是他来咱们师的第一年。”   徐沂瞥他一眼:“别说老冯,咱们师这党委班子都是今年新换的。当然,在这种事上是要做出姿态,前几天开复转工作会,师里面强调说是要公平公正公开,留最好的。可你还不清楚,这调起的高,哪年真正做到了?到最后不摔地上都算好的。”   程连长闻言不免长叹:“到底比我多做一年的工作,思想觉悟都不是一层次的。”   去年他外出学习,连里面的老兵退伍工作大部分都是徐沂和副连长老吴负责的,算起来是比他有经验。   徐沂苦笑了下:“少恭维我,先想想今年这工作怎么做要紧。”   程勉把名单在手里卷了卷,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还能怎么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指导员:“……”   忙了一天,傍晚吃过晚饭,程勉放慢步伐往回走。路过车库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张立军。零下几度的天,他穿着一身作训服,上面敞着,帽子别在肩章下,下面的裤腿挽着,趿拉着一双鞋在洗步战车。看到程勉来了,跟他打了个招呼,就继续洗他的车。这倒不是他不把程勉放在眼里,对于这位年轻的连长,他心中其实满怀敬意。只是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勉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而后挽起袖子,拿起另一条胶皮水管跟他一起洗步战车。张立军哪见过他们连长干这个,忙去抢,被程勉闪过去了。他动作娴熟地擦着步战车:“以前上军校的时候什么粗活没干过?别管我,你洗你的。”   张立军抓抓后脑勺,只好由着他去。   两人相互配合着洗着车,程勉手里提着水桶,不经意地一撇,看见张立军正弯着腰在擦步战车车轮上的泥,眼神专注而认真。那一刻程勉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心里一样,瑟缩一下,麻麻地有些难受。   他与手下的兵朝夕相处,却很少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看他们。这些兵大多是十七八岁入伍,青涩而稚嫩,等到走的时候却变成了一个千锤百炼的老兵。老兵,这个称呼对当过兵的人来说是多么的亲切啊。老兵老兵,当兵的岁月,慢慢地就在这一声声老兵中,走到了尽头。   “张立军啊,想好回去干什么没?”   张立军啊一声,看了他们连长一眼,不太好意思地转过头:“先把房子盖好,然后娶个媳妇。好让俺老娘高兴高兴!”   还真是个质朴、实在的愿望。程勉笑了笑:“挺好,有盼头就好。”有盼头,就不至于走的时候太难过。   张立军也嘿嘿笑了两声,过后,心底却涌起了淡淡的惆怅。真要走了,当初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天。那时候真想得开啊,觉得在这地方窝囊事那么多,还不如一走了之。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开始觉得舍不得。   今年是他二期的最后一年,算上义务兵,他已经在这地方待了八年了。有时候他自己想起来也觉得费解,一眨眼的功夫,他怎么就搭进去了八年?聪明的,知道在这里混不出个前途的,早打包走人了。张立军越想越觉得自己真他妈傻,越想越觉得眼睛像是进了风沙,铬得他想流泪。   程勉看着张立军渐渐发红的眼睛,心里也有些难受。微叹口气,他对张立军说:“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好兵。”   这是他最不愿意对手下的兵说的一句话。   张立军笑了,笑得眼角有些湿润:“连长,你还是骂我吧,那我听着才顺耳。”   话说出口,他心中也终于释然了些。程勉淡然一笑,不再说话,放下水桶,拍了拍张立军的肩膀,转身离开。   一个老兵在默默地向他军旅生涯的一点一滴告别,那会是他日后回忆中最沉重却又最难忘的一部分,他不愿,也不应该再打扰。   回到连里的时候程勉被站岗的哨兵叫住了,桌上的军线电话半扣着,哨兵告诉他说营区大门口有个女孩儿待领。   程勉心头猛一跳,忙问:“说没说是谁?”   哨兵摇了摇头:“只说是来找指导员的,可指导员这会儿不在——”   一听是来找徐沂的,程勉大概也就知道是谁了。他没接电话,径直去了大门口,果不其然看见褚恬站在那里。甫一见,他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看着褚恬,眉毛微扬:“一个多月没见,你头发怎么短成这样了?”   没错。褚恬把头发剪了,齐肩的位置,墨黑地犹如光滑的缎面,只到了发梢有些微微自来卷。   见是程勉出来接的,褚恬也丝毫不意外。她问:“你们徐指导员呢?”   “来得不巧,他今天请假外出,估计明儿才能回来。”程勉想了想,又补充道,“突然接的电话,可能是家里有事。”   褚恬轻轻地啊了一声,歪头想了想,倒是笑了:“难不成,这也算天意?”   什么天意不天意的程勉可听不懂,他只知道不能让褚恬就这样在门口站着了,否则来往的战士眼睛都得粘她身上。   褚恬今天是真漂亮,一身浅灰色羽绒大衣穿在身上,并不臃肿,只显得她身材高挑细长。脖颈处系了条深红色长条围巾,将她整张脸裹住了一半,露出来的一半化了淡淡的妆,清新自然又赏心悦目。   程勉左右环顾一圈,跟她说:“进去坐会儿?没吃饭吧?让炊事班老朱给你开个小灶。”   “不了。”褚恬摇了摇头,“徐沂不在,这事儿跟你说也行,等他回来了你帮我转达给他,我就不来第二趟了。”   在程勉印象中褚恬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难得见她这么认真,他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你说。”   褚恬将头发捋到耳后,刻意地避开程勉的视线:“本来想给他打电话,可想来想去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她笑了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打算回四川老家了,想着以后来B市的机会少了,就过来跟他说一声。”   这还不算什么大事儿?   程勉眉头一蹙:“这事儿笑笑知道么?”   “还没跟她说,我刚从家里回来。”褚恬调皮地眨眨眼,“你们两都快成一家子了,你知道不就等于她知道了?”   程勉可没理会她这插科打诨的玩笑:“怎么突然要走?”   “没什么。”褚恬故作轻松 “我爸跟我妈离婚了,又找了个小的回来。我妈身体不好,家里就我一个,我得回去照顾她。”   程勉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他问:“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走了让徐沂怎么办?他还是挺——”   喜欢你的。   这四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褚恬截住了。她咯咯地笑,声音很清脆:“什么我走了他怎么办?你们徐指导员什么人你不清楚?有谁没谁都一样。再说了——”褚恬深吸一口气,看向夜色渐深的天空,“我们俩还没到那一步,我心里清楚。”   又是一桩断不了的官司。   程勉轻叹口气,说:“那这事儿你还是自己跟他说罢,我不能替他做这个主。”   作者有话要说:前段时间老兵退伍,这章放在那时候写正妙,可惜我速度太渣。   恬恬要走了,指导员还不快追! 对了,这两的文的名字定了,叫《鹤群》,嘻嘻。写完长冬就开,中短篇,不影响长篇连载…… ☆、第43章   徐沂是第三天上午回来的,大约是没休息好,清瘦的脸略显苍白。在程勉看来,徐沂不算个恋家的人,两人搭伙的前一年半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只是近半年,才逐渐变得频繁起来。程勉料定他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可徐沂不说,他便也就不问,因为他太清楚徐沂的性子,表面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人,却很有自己的原则,有犟劲。   只是褚恬来过的事儿,他再三考虑还是决定给他提个醒好,可没等他开口,徐沂倒主动提了起来。   “褚恬昨天是不是来过了?”   “你知道了?”程勉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是来找你的,只不过你不在,我就替你接待了。”   徐沂听完没什么反应,站在那里顿了一下,就收拾洗漱用品,搭上毛巾准备去卫生间。一脚还没踏出门,就被程勉给叫住了。   只听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他说:“这事儿本来不该我多说,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提醒提醒你。褚恬真是个好姑娘,你要真看不上就直接跟人家说——我的意思是身边要是有好的了你就直接拒绝她,别总吊着人姑娘,成吗?”   徐沂看着程勉有些恼火的表情,平静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看不上她?”   程勉啊了声,愣了。   徐沂手指摩挲着柔软的毛巾,慢慢地笑了:“到现在为止,我没见过比她更好的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这副死样子?   程勉差点儿脱口问出这句话,可转而他又意识到,徐沂不会跟他谈这个。因为有些时候,感情的事真的很难说清楚。   他捋了捋头发,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得,你们两个慢慢磨,我懒得掺和。”   徐沂没说话,抬头看了眼窗外的眼光,灿烂地有些扎眼。   出了宿舍的大门,程勉直接去了文书的宿舍。推门而入的时候赵小果不知道正趴在桌子上看什么,见他进来,连忙往身后一藏。   程勉打量他一眼,问:“是不是有一封宋晓伟的信?我正好要去卫生队,顺道给他带过去。”   赵小果噢一声,“是有宋班长的一封信,老家来的,还是女的咧。”   程勉眉头一挑,接过来一看,发现还真是。信封右下角秀秀气气地写着赵慧芳三个字,一看名字便知是个女的。   赵小果凑过来,八卦地说:“来过好几次信啦,肯定是老家给宋班长介绍的对象。”   程勉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也别嫌战士们如此八卦,连队生活实际是相当枯燥的,除了训练就是开会学习迎接检查出公差,唯一能激起一点不一样的水花的就是战友们的感情生活。平时谁要是交个女朋友了或是家属来信了,保准整个连队全知道。   “您想了,宋班长家里就一个哥哥和一个老娘,平时来信都署他哥哥的名,近段时间却都是个女的,那肯定是有情况了。”   程勉点点头,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宋晓伟今年二期最后一年,算一算军龄跟他一般长,二十六七的年纪,放在农村已不算年轻。如果他不参军入伍,此刻怕是早就结婚生子了。当兵的,能找个女朋友不容易,找到一个可心的更是难上加难,所以程勉由衷地为宋晓伟感到高兴。   他将信收好,心想这封信来的真是时候。宋晓伟现在正因为腰伤在卫生队里卧着,看到信,心情多少应该好些。   “行,我去趟卫生队,你忙你的。”   程勉作势要走,赵小果忙跟后头送他出门。眼看着他们连长走远了,他赶紧将门关住,从兜里摸出手机。这么会儿功夫,手机QQ里已经弹出来好几条好友的消息了。   赵小果正要给人回过去,门吱呀一声又响了,吓得他一个哆嗦,赶紧将手机塞回到口袋里。幸好来的人是他的同期兵,两人还是老乡。   赵小果这才松口气,拍了拍胸口:“吓鬼啊你,进来也不知道敲门。哎我说,今天不是你值班么?赶紧回去站岗去!”   同期兵一脸老实相:“连长说让我来收了你手机,等他从卫生队回来要上交。”   啥?赵小果傻眼了,连长让他的老乡来收他手机,这么说他刚刚看见了?他不禁泪流满面:连长你眼神太好了吧,我这藏手机的战术动作做的那么迅速,还是被您老给瞧见了。   赵小果试着跟老乡套关系:“你跟连长说说好话。”   同期兵依旧一脸老实相:“连长说不能求情,这手机他先替你收着,等你明年考完军校再给你。”   赵小果急得抓耳挠腮:“我保证不玩了行不行?我这就好好看书去。”说着把老乡往门外一推,同期兵依然忠于职守,用脚把门挡住。   赵小果欲哭无泪,怎么遇上一个这么死脑筋的!   这边两人算是杠上了,而程连长程勉却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进了卫生队。   宋晓伟正在床上躺着,一见他进来,就急着起身下床。程勉赶紧拦住了他:“躺床上别动,我就来看看你。”   宋晓伟抓抓头发,又躺了回去。程勉捞了把椅子,挨着床沿坐下,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宋晓伟大声回答,可能是扯到哪个地方了,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程勉登时就乐了:“行了,别逞强,有病了就好好养着。”   宋晓伟嘿嘿一笑,黝黑的脸庞有一些不好意思。   当兵的,谁身上都没个伤?尤其是他们这种野战部队,有时候训练起来不要命,事后想想确实挺容易伤到自己的。他自己也不是头一回受伤了,上次是胳膊,这次是腰。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放下所有的想法好好养伤,可现在这个时候,他静不下来这个心。   宋晓伟正这么想着,一封信被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一看,看到信封上的那个名字,脸忽的就热了。   程勉看在眼里,心里对赵小果的话更肯定了:“老家给你介绍的对象?”   宋晓伟握着信,点了点头,想想却又说:“都是家里人着急,其实我觉得先把工作做好,晚两年再说对象也不迟……”   “得了。”程勉抬手打断他,“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你要心里清楚,算算自己今年二十几了,还不急?工作跟结婚冲突吗?”   宋晓伟握着信,笑了笑,带着些迷茫:“连长,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现在正处于前途未卜的时候,我不敢轻易给人家姑娘许诺,怕到最后耽误了人家,让她跟我一起吃苦受罪。”   程勉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他沉吟了片刻,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年的情况是比较紧张,但别的我不敢说,留下你是没问题。”微微一顿,他又说,“当兵这几年,你给连里挣得多少荣誉大家都有目共睹。前段时间民主测评,你的排名也在前面。虽然你现在身上有伤,过两天专业考核可能会受点影响,但没什么大碍,我相信你的实力。”   宋晓伟被他这番话宽慰地有些动容:“连长,我……”   程勉站起来,压着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所以说赶紧把伤养好,没多少时间了。姑娘的信你照回,别跟你们指导员一样,有机会不知道把握。男人追女人的第一要义知道是什么吗?”   宋晓伟虚心求问:“啥?”   程勉一本正经道:“脸皮要厚。”   宋班长:“……”   送走了他们连长,宋晓伟慢慢地展开了老家来的信。逐字逐句地看完,这位年轻的军人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与外面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明亮。也许他真应该像连长说的那样,紧紧抓住手边的幸福……   自从回到部队之后,程勉就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怎么好好地跟何筱说过话,哪怕是通过电话。每次都是草草几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剩何筱一人在那头嘀咕:怎么就能累成这样?   这么又忙又累纵然过的充实,但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这天上午开完关于士官改选专业考核的会议之后,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看时间还不到饭点,程勉拨通了何筱的电话。   等了许久,那边才接通,背景还有些嘈杂。程勉站在窗前,看着正在操场上训练的战士们,神情悠闲:“在做什么,怎么听着那么吵?”   “没什么。”   何筱答得含糊不清,程勉反倒更疑心了。他在这边听得不甚清楚,只觉得像是起了争执。大概是何筱不想让他听见,捂住了听筒,同那边的人说了几句。程勉瞬间就想起了第一次去基管中心找她时发生的事,连忙问:“是不是又有人来闹事了?”   “没有。”这一次何筱的回答很清晰,应该是到了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来闹事,只是个同事拦住我说了两句话。”   “嗯,男的。”   不得不否认,程勉的听力极佳。何筱简直有些头疼:“男的又怎么了?我还不能跟男人说话了?小气巴拉。”   程勉轻笑了下:“我可没那么霸道,说句话倒是可以,但再进一步可就违规了。”   何筱一阵无语,想挂电话:“你不是挺忙的吗,怎么有空白天打电话了?你别说程连长,这几天听多了你睡觉时的呼噜声,现在能这么好好跟你说话我还真不习惯。”   她语调温柔细腻地揶揄他,听得程勉恨不得立刻穿过去将她就地正法了。无奈隔得太远,某人只能磨磨后槽牙:“我建议你少撩我,否则等我见了你把上回没做完的全补上!”   这边何筱脸腾地就红了,虽是独自一人在厕所的小隔间里,可还是怕人听见。嗔怪了某人一句,不敢多说,脸蛋滚烫地挂断了电话。从卫生间里出来,简单梳理了下,低着头匆匆下楼去了食堂。   褚恬早已经将两人的饭打好坐那儿等着了,见她过来,漂亮的眉一拧,老大不乐意地抱怨:“怎么这么慢啊,我这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看见好友,何筱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别提了。”   “怎么了?”   何筱在她对面坐下,喝了口热汤,才平复了心绪,对褚恬说:“我刚下楼的时候遇见刘科长了,他说什么也得请我吃饭,费了会儿功夫才躲开他。”   褚恬差点儿被塞进嘴里的米饭噎住:“不是吧?你没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不不不,应该说是未婚夫。”   何筱哪儿还有心情跟她调笑:“要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她有些泄气,“我说了,他不相信。”   褚恬眼珠一转,也想明白了。毕竟程勉没来过她们单位,她即便这么说了,别人也会以为是托辞。可程勉那个职业,想让他天天来接何筱下班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就是找个军人男朋友的好处。”褚恬看着盘子里的菜,突然没了胃口,“幸亏我及早脱身,否则肯定跟你一样。”   何筱也是昨晚才听说褚恬跟徐沂的事儿,今天上午一直在忙就忘了问,现在听她提起,她不由问道:“我听程勉说你要回四川老家了,咱们俩这么好,怎么这事儿我不知道?”   “有这打算。”褚恬轻轻呼出口气,“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爸那个老不要脸的就那么狠心跟我妈离了,她身体又不好,我要不照顾,还能指望谁。”   “那也不一定非要回去。”何筱替她想主意,“可以把伯母接过来,反正我们家那老房子也够住,而且B市医疗条件也是全国顶尖的,阿姨身体真要有个什么问题,检查住院也方便。”更重要的是,不会离徐沂那么远。   褚恬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将视线从窗外移回,看着何筱,淡淡地笑,眉眼明艳生辉:“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是我自己想离开了。”她顿了下,慢慢地说,“我想试试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过这种没有徐沂的日子。”   何筱听着,简直替这俩着急:“胡说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了,徐沂什么心思你不清楚?”   她可记得明明白白,那次八一汇演时徐沂提起褚恬时的表情和语气,若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有那种温柔。   褚恬抬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何筱深吸口气,说:“程勉说他跟徐沂谈过了,具体他说了什么你自己去问吧,总之对他那个人而言算得上肉麻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深得多。恬恬,你们两个不能好好谈谈吗?”   褚恬的脸色刷一下变得很苍白。怎么会这样?徐沂他,难道不是已经心里有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设定,张立军由二期降为一期。因为之前他的班长宋晓伟已经确定是二期士官了,这个不能改,后文要用,所以要委屈下小张啦。   有美人说想看帅帅跟何筱腻歪,实在不是亲妈狠心,谁让帅帅是个军人呢。既然写实了,那他就不能随随便便出去鸟~所以要腻歪也只能通过电话了TTATT。近段时间更新不稳定,主要是任务项目太多,嘤嘤寒假赶紧来吧。 ☆、第44章   随着退伍日期的临近,T师复转工作也在紧张地进行。表面上有条不紊,实际处理上还是面临许多难题。尤其是牵扯到人情世故的来往,程勉又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部队是个小社会”这句话的含义。   副连长老吴曾笑话他,在部队少说也待了二十几年了,早该习惯这点。   程勉也只能自嘲地笑。习惯不假,找到自己头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现在看那些想留下的兵,每一个他都觉得是好苗子,舍不得放走。可没办法,留队指标就那么多,他还要尽量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着实不易。   针对预选士官的考核本应是在两天前就展开,因为天气问题,师里面决定延迟。考核当天,程勉因为有会没能到现场。早上开饭的时候,整个连列队在食堂前唱歌,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如果有可能,他更想他的士兵们能够携手上战场,奋勇杀敌。而不是在偌大一个训练场,使出浑身解数,与自己人争。然而现实情况是,部队不需要,也留不起这么多的人。所以今天过后,不管愿意与否,都要有一些人退出现役。军队,尤其是要时刻为打仗、打胜仗做准备的军队,永远都只要最好的。   最好的。   程勉像是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早饭过后,匆匆跟指导员徐沂和副连长老吴交代了几句,就坐上了赶往师部的车。   今天B市的天气不是太好,从早起就一直阴阴沉沉,没过多久天空就零星飘起了雪花。程勉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想象着那刺骨的寒冷,却被屋里的暖意熏得倦意上涌。   在部队,尤其是T师这样的野战部队,很少有不忙的时候,从来都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到了年底,更是忙得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人劈成两半用。   这几天以来,程勉就没睡过踏实觉。平时忙着倒没什么,此刻坐下来,感觉有些撑不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为了保持清醒,他挺直了腰身,使劲捏了捏眉间。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程勉打起精神站起身,揣起笔记本,出了会议室。   一走出来,雪花飘在脸上,落下点点寒意,外加冷风一吹,程勉彻底醒了。他看了眼表,十一点半,想来上午的考核已经结束了。   心里头正惦记着,手机就响了。来电是徐沂,还不容程勉慢悠悠地问个考核结果怎么样,那头就少有地焦急地说:“程勉,宋晓伟在考核中受伤了,现在正往军区总院送,你开完会直接过去。”   程勉只觉得脑子一懵:“受伤?”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徐沂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先去医院,到了再说。”   挂了电话,程勉便就手拦住一辆车,钻了进去。上了车才发现里面坐的是他们T师的副师长,这会儿下去也来不及了,程勉硬着头皮说明了情况,常副师长没多问,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军区总院。   到地方了,常副师长叮嘱他:“我时间紧,就不进去了,替我带个话,让宋晓伟好好养伤。”   “是!”   程勉站直,抬起手行了个军礼。等老常的车都远了,才收回手,拔腿进了医院大厅。   急诊室外围了不少侦察连的人,程勉快步走过去,找着徐沂就问:“怎么回事?”   徐沂抬眼看他,叹了一口气,说:“还是腰上的老毛病,上午基础科目考核时用力过猛,又犯了。还有他的肩膀,上一次受伤就没好利索,今天跑四百米障碍时从高墙上摔了下来——”   剩下的徐沂没再说,但他想程勉应该已经明白了。   宋晓伟还在里头检查没出来。   程勉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摘下帽子,挨着徐沂坐了下来。走廊里人来人往,吵闹地程勉有些头疼,他眉头微皱地闭上眼,微微后仰,将头抵在了墙上。   徐沂陪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照这形势,宋晓伟怕是留不住了。”   “别这么快下结论。” 程勉睁开眼,看向旁边几个跟过来的兵。他们都是宋晓伟带出来的,此刻正焦灼地等在急诊室的门外。他不由压低声音,“即便是他专业考核没过,也是个优秀的兵,这点师里的人谁不清楚?”   徐沂想劝他想问题别那么简单,然而他跟程勉共事两年,太了解这个人的脾气,固执,某些时候过于天真。说难听点,就是自欺欺人。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又怎么能听得进去他的话?   斟酌良久,他说:“即便是留下,恐怕也不能在战斗班待了。不光是因为他受的这些伤,来的路上我听张立军说,宋晓伟今年身体就没好过,为了参加军区比武过度劳累,生病也不在乎,差点儿累出来哮喘!”   程勉怔了下:“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还能因为什么?”徐沂苦笑,“一来是我们当干部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二来是这小子争胜心太强,怕师里面知道了取消他的参赛资格。农村出身,毫无背景,他能拿什么去给别人争?凭的也就是荣誉和军功了。”   荣誉,军功。该是一个军人真正该视之如命的东西。   程勉定定地看着前方,轻声道:“今年是他二期最后一年,这么一算他跟你我也应该算是同年兵。咱们常说,战友间情谊最深,关系最铁的就是同年兵。可能的话,我想留下他。”   徐沂亦是轻轻地慨叹一声:“做最大的努力。”   检查报告出来之后,宋晓伟被医生勒令必须卧床休息,取消一切剧烈活动。宋晓伟点点头,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不好受。程勉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完好的那一侧,让他别想太多,好好养伤。   出了医院的大门,冷风再次吹来,程勉感觉到脑仁发疼。他用手压了压头发,将帽子扣到了脑袋上。   徐沂缓步跟了上来,问他:“回吗?”   程勉看着他,摇了摇头:“何筱单位离这不远,出来一趟不容易,我过去看看她。”   提起何筱,徐沂顺带就想起了某人。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下,才将车门打开。他笑看着程勉:“行,不过今晚还有个会,别耽误时间。”   那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步行了十数分钟,程勉来到基管中心的楼下。正好碰上饭点,程勉刚想跟何筱打个电话,就看见穿着一身工装的她有点迟疑地向他走过来。   看着她,程勉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何筱飞快地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问:“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出来开会,正好有点时间。”他顺了顺她耳边的头发,“就得这样突然袭击,打了电话哪儿还有半点惊喜。”   何筱看着面前这人,一时有点无语。难怪今儿上午眼皮一直在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这么一想,何筱觉得心里暖和不少。   经过一上午,雪越下越大了。何筱看他肩膀上落了不少雪花,伸手给他拍掉了。不经意对上他那两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笑。   “笑什么?”她鼓鼓嘴,低声问。   程勉就势握住她的手:“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在B市第一回见着你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是这么一身打扮,见着他就跑。眨眼一年就快要过去,在那之前,他根本不敢想能这样面对面跟她说话。   果不其然,何筱听了他这话就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程勉更乐了,郁结了一上午的心情一下子有所缓和。   “我人来都来了,你就赏个光,陪我吃顿饭?”   何筱最架不住他这么逗她,特不正经。瞪他一眼,她说:“雪下大了,别往外边跑了,在我们食堂吃顿得了。”   程勉:“……”   何筱跟程勉并肩走进单位食堂,刚一进门,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何筱努力装作没看见,打好饭之后就找了个靠窗的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了下来。   程勉看着餐盘里盛的满满的饭菜,忍不住笑了:“伙食不错。”   何筱也没急着动筷子,就坐他对面,托腮看着他狼吞虎咽,没几分钟,盘子里的东西就快被他扫掉了一半。这吃法虽有失斯文,可让长着一张棱角分明,清隽硬朗的脸的程连长做出来,倒也不觉难看。标准的战斗部队作风。   “好吃吗?”何筱问他。   今天中午餐厅供应的是米饭和菜,两素一荤,正合女孩子们的胃口,像程勉这样的可能就会觉得淡了点。   可某人抽空抬头看她一眼,说:“我媳妇给打的,再难吃也咽的进去。”   听得何筱想踢他一脚,就不能少逗她两句吗?   临近年底,基管中心的工作也排得很紧。何筱请不来假,就利用一小时午休的时间,跟程勉两人沿着基管中心外面的街区散步。她套了一身大红色羽绒服,踩着一双厚实的靴子,缓慢地走在程勉身边。   “我今天接到卓然电话了。”   程勉哦了声,“她说什么?”   “说是上面领导批准了红旗的申请,他快要调过来了。”这还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何筱也替卓然感到高兴。因为长久以来的坚持得到它该有的回报,这对谁而言都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程勉挑挑眉:“那这下卓然她爸妈可没法反对了。”   何筱笑了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卓然说她们家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表情还挺复杂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明年三四月份的事儿了,发射队那边一堆事儿要交接,又是年底,又要接新兵,红旗答应了领导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那正好。”程勉说,“免得他回来早了,把婚赶在咱们前边给结了。”   何筱看他表情一本正经的,忍不住切了他一声。   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程勉问:“今儿怎么没见着褚恬,她上哪儿去了?”   “回四川了,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她妈妈旧病又犯,她得回去照顾。”说到这儿,何筱站定,问,“这事儿你们徐书记知道吗?”   程勉稍一思忖,摇了摇头:“看那样子像是不知情。”否则早就开始魂不守舍了。   何筱微微叹气。感情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如果褚恬不说,那他们插嘴似乎也不太合适。   两人默默地走到街头,又拐了回来,快要走到基管中心大门的时候,何筱突然说:“程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勉不禁回过头看她:“怎么?”   何筱把手从羽绒服里伸出来,把他松开的常服扣子扣紧,轻声说:“因为你一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就特别少。”   程勉一愣,继而又笑了。他低头,看着她给自己系扣子的手:“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这毛病?”   何筱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走到基管中心楼下的时候,何筱让程勉稍等一会儿,她上楼拿个东西给他。一小时午休快结束,她赶时间走得有些匆忙,在楼梯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她忙道歉,一股酒气扑来,熏得她开不了口。抬头一看,是刘科长,看那样子中午喝了不少酒,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线了。何筱懒得跟他多说,往旁边让了让。   倒是刘科长,看清是她之后,不走了:“小何啊,这是要上哪儿?”   何筱捂住口鼻:“下午上班时间到了,我赶着回前台。”说着就要走。   刘科长一把拉住了她:“别着急,这不还有点时间吗?你陪我说会儿话。”   虽然这人对她有意思,但平时是不敢明目张胆胡来的。何筱知道他这是酒劲上来了,便不跟他一般见识,可使劲往外拽,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手。何筱这才有些急了:“你放开我。”   刘科长呵呵一笑:“小何,你怎么老躲着我呢。咱们中心谁不知道我喜欢你,你怎么老装傻呢。”他说着,凑上前来,酒气熏天,“别说,你穿这红的还真好看。”   何筱用手使劲往外推他,可怎么躲也躲不开,当下气极,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刘科长吃了痛,手劲小了一半,何筱趁机逃脱,却又被那人扯着羽绒服的下摆给拽了过来。   “你他妈敢打我!”刘科长赤红着眼叫嚣,“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说着钳住她的双手,就要去撕她的衣服。   何筱从未遇过这种阵仗,一时有些慌乱,见他的手伸进自己的工装里,一边使出浑身解数摆脱他,一边尖声喊叫。这个楼梯间离他们办公大厅并不远,此刻何筱也顾不得避讳了,她一个人挣脱不开,就只能招人来。   而刘科长也不傻,听她喊了一声就连忙用手堵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压在墙上,让她动弹不得,腾出一只手去扯她的裤子。眼看着即将得逞之时,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子,刘科长回过头,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人反剪住双手。他想还手,却被人压着肩膀咣当一声跪倒了地上,他下意识地要站起,可双腿却被牢牢地踩着,根本动弹不了。   整张脸都被挤在墙上,他只能用余光瞥见一个军绿色的身影在他后面,一句他妈的还没骂出来,就被人扯着头发狠狠地往墙上撞。   何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她紧紧靠着墙,喘息了好半天,才缓过一丝神来。她浑身酸软无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程勉,也顾不得问了,连忙扑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程勉,住手!别打了!”   程勉像是没听见,将那人的扭个个儿,照着脑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鼻血汩汩往外冒。   何筱天生有点儿晕血,当下就感到恶心,可现在不是退却的时候,她使力拦住程勉:“快住手!你还穿着军装呢!”   军人动手打人,而且打得是平头老百姓。这问题可大可小。   程勉闻言松开了刘科长,见他瘫软在地上,似是不解气,又抬腿狠踢了两下。   刘科长一张脸被打得惨不忍睹,可嘴里依旧不服输:“别他妈让老子知道你是谁!小心我废了你!”   程勉冷冷地说:“湖桥道二炮基地大院2号楼,我随时恭候。”   说完不再理他,抓起掉落在一旁的羽绒服,将何筱包住打横抱起,快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我回来更文了,寒假一定完结,然后开徐指导员的中短篇《鹤群》,先给大家看下封面: ☆、第45章   出了基管中心的大门,程勉拦了一辆车直接回了何筱一个人住的小区。   一路上,何筱都没说话,直到到了家里,程勉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她才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没有放声大哭,偏是这样隐忍的低泣,让程勉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略显笨拙地用手指给她擦眼泪,低声哄着她:“不哭了,这不没事儿吗?”   何筱没吭声,依旧低着头掉眼泪。   程勉轻拍她的背,安抚了几下,去卫生间取了条毛巾,过了遍热水之后,半蹲在何筱面前给她擦脸,动作温柔至极。这一切都做好之后,他用手包住她的脸,让她微微抬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他说:“我最不会哄人了,所以咱不哭了,行不行?”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何筱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她抓住他的手,紧紧地贴着脸,过了会儿才沙哑着声音嘟囔说:“再也不回那儿上班了。”   程勉低声笑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往下说:“那就不上了,就在家给我搞搞后勤,我又不是养不起。”   听他这么一说,何筱绷不住笑了。可一想刚才的场景,还是觉得后怕,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程勉扶着何筱躺到了床上,把刚才被刘科长碰过的羽绒服和工装外套全部扔到了一边,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睡一会儿。”   何筱眨巴眼睛看他:“你不走吗?”   “不走。”他说。   何筱这才安心了。她不是个爱粘人的人,可如果此时此刻他陪在她身边,她会感觉好很多。   虽然累极,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何筱睁开眼,就看见程勉正坐在一旁,低头看着她。她想了想,说:“我刚才不是跟你说着玩的,不管出不出今天这个事,我都不想去那儿上班了。工作稳定是不错,可总觉得没意思,同样的活儿干一个月可以,要让我干一辈子,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   “那你当我是跟你开玩笑?” 程勉斜躺下来,手指轻抚着她鬓角柔软的头发。   何筱偏过头看他,一米六八的个子被棉被紧裹着,只露一张脸出来,看着比平时小巧的许多。程勉没忍住,抬起她下巴,在她唇上轻吻了下。蜻蜓点水一般,她今天受到了惊吓,他也不敢太乱来。   出乎意料地,何筱没躲,反倒向他怀里靠拢。喜从天降,程勉赶紧将人圈住。   就这样静默了十来分钟,程勉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何筱突然闷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然后及时赶到的?”   程连长心说那叫及时吗?真及时的话,那混蛋连她一根头发丝都别想碰。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当兵太久,练出来的警觉性?”想想这位爷又说,“也可能是你我心灵相通?”   他说完,回头看她。何筱看他那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没忍住,又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给他:“既然你有警觉性,干嘛还把自己家里的地址告诉他?万一他要是不死心,找上门怎么办?”   程勉拨弄着她的头发,闻言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想找上门,他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他当兵这么几年,甚少在外提及自己的家庭。虽然他的背景在部队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也很少拿出来压人。骨子里的傲气作祟,年龄越大越觉得那是件很丢人的事。   只是这一次不同。如果那刘科长是小喽啰一个,那么之前他那一番狠揍想必已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倘若是他真有背景,那么他应该就有本事查到这基地大院二号楼住的是什么人。即便是程副司令员的位置不足以威慑到他,还有他刚从总参退下来的爷爷和在总装身居要职的舅舅。   也许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科长还能通了天。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告诉那些想找何筱麻烦的人,她不仅有后台,而且还很硬。   何筱哪里知道他当时能一下想这么多,只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倒也明白了些许。彻底放下心来了,她靠在他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程勉就这么陪着她,看着她睡了将近两个小时。抬手看了眼腕表,意识到再不走就要误了晚上的会时,才轻手轻脚地放下怀中的何筱。这一走又不知得多长时间才能见到她了。程勉发现现在自己是巴不得赶紧把何筱娶回家,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来。   能让一个职业军人缺乏安全感的,恐怕也就是爱情和婚姻了。   程勉自嘲一笑,轻吻了下何筱的额头,快速整容离开。   回到部队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炊事班长老朱知道他们连长不讲究,下了碗面条卧了两鸡蛋就给他端了出去。   程勉拣了个位置坐下,还没开吃,就看见徐沂打帘从外面进来了,跟他回来时一样,满身都是雪。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雪天,咱们在这郊区,出外采买也不方便,不知道老兵离队前的最后一餐能不能搞好。”徐沂拍拍身上的雪,望着外面的天说。   “量力而为吧。老吴说司务长跟他立过军令状了,酒保准管够。”   说到这儿,两人都笑了。他们都在这个地方待太久了,所以也都明白,道别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大醉一场。无论是对那些要走的,还是他们这些仍要留在的人。   徐沂在他对面坐下:“你吃着,我说着。这两天就得把留队名单上交到师里,所以我想着开支委会之前,咱两先开个小会,商量商量,看这名单怎么列,顺序怎么排。”说着他竟忍不住叹口气,“到了关键时刻,队伍也愈发不好带了,这几天以来,不少兵跑到我这里问连队对留队的人选有什么想法,怎么安排——”徐沂失笑,“你说,到这节骨眼,咱们还能有什么想法?”   程勉抬头看他一眼:“不容易啊,能让一向温良俭恭让的徐指导员也没脾气。”   “少拿我开涮。”徐沂正色,“你是连长,你先拿个主意。”   “要让我说,这事儿没什么可商量的。思想摸底、民主测评、专业考核都搞过了,想列名单排序也不是没有依据。做这事儿要干脆果断,一犹豫就会感情用事,到时候再想端平这碗水可就不容易了。”   说的轻巧。   徐沂苦笑,把手里拿的一张纸递到他面前:“看看吧,这是今天专业技能考核的成绩。”   程勉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吃完,拿起成绩单才看了一眼,就怔住了:“什么情况?宋晓伟专业考核怎么排倒数去了?”   “照理说,按照今天这种情况,他应该是连及格分都拿不了。”   “这种情况?旧病复发,从高墙上摔下来,这是宋晓伟他自己愿意的?这只能算特殊情况,师里面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徐沂说,“宋晓伟在军区比武的时候拿回来的荣誉,师里面有谁不清楚?机关下来考核的干部也是基于此,还有他以往一贯的优秀表现,才给出了这个分数。只是程勉,现在不是强调主观感情因素的时候,我们更应该重视的,是客观现实。”   不得不承认,在现实面前,徐沂永远比他理性。   程勉揉揉发胀的眉间:“那就先按这个把名单排出来,开支委会的时候,看看其他人有什么意见。”   根据前期测评和考核的结果,两人定下的名单其实并没什么悬念,最终开完支委会提交给师里面的跟他们最初设想的相差无几。   所幸宋晓伟够争气,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兵,在民主测评里名列前茅,这多多少少能够弥补他在专业技能考核环节的失误。   交完名单那天,程勉稍微松了一口气。基本做到了问心无愧,他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一半。   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刚回到连里,就迎面撞见了赵小果。程勉蹙了下眉,伸手拽住了他:“慌里慌张干什么去?”被纠察逮住又丢他们连里的人。   赵小果倍感冤枉:“门岗打电话,说有个人需要咱们连接领。”   程勉哦了一声,“说没说是谁?”   “说是从山东过来的,是找宋班长的,听那口音是个年轻女人。连长,我寻思着,是不是……”   程勉稍一思忖,将脸盆交给赵小果,说:“我去接。”   程勉飞快地跑到门岗,连头也没顾上擦,湿头发让风一吹,不一会儿就硬的跟冰碴一样了。   随手胡撸了一把,程勉来到那个穿着朴素,背着一麻袋东西的年轻女人面前,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下,他开了口问:“你是宋晓伟的家属赵慧芳吧?”   年轻女人忙点点头,白皙的脸上透出点红来:“是,我就是赵慧芳。听说宋晓伟今年不能回家,我过来看看他。”   程勉在心底叹了口气,迎着赵慧芳略显期待的眼神,说:“你来的不是时候,宋晓伟,他受伤住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张的时候,我就预感这文出版的希望不太大了。   也有编辑劝过我,不要写太多部队的内容,多增加两人的感情戏。我想感情戏是要加,但涉及到部队的一些内容,如果不在这个文里写,可能就再也写不出来了。   我不希望在这篇里,部队或者军旅只是个背景,我的楠竹只会披着军人的外衣谈谈恋爱,我更希望他是个活生生滴军人。   嘿嘿 ☆、第46章   程勉带着赵慧芳赶到医院的时候,宋晓伟正好刚从外面散步回来。两个一直以来都是靠书信沟通的人一打照面,彼此都愣住了。   赵慧芳脸皮子薄,看对面那男人一眼,就低下头去绞手指了。宋晓伟也是个从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猛一见着女人都手足无措,更别提面前这人还有可能是他未来的老婆。   程勉在一旁看了止不住笑:“行了,都别愣着了,人姑娘大老远跑来了,还不赶紧让人进屋?”   经连长这么一提点,宋晓伟赶紧给赵慧芳让路。   眼见着两人进了病房,程勉在外面替他们将门关住了。屋里头的两个人都被连长这体贴的举动弄得尴尬不已,面面相觑,脸颊一个赛一个的红。面对面干戳了一会儿,宋晓伟不太自在地咳了两声,手扶着腰给她拿凳子。赵慧芳也像是突然被点醒一样,连忙伸过手去。   两人手撞到了一块儿,又都飞快地缩了回去。 宋晓伟一个不注意,扯到了某个地方,疼地嘶了一声。   赵慧芳急忙睁大眼睛看着他,想表示下关切,可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她纠结地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宋晓伟突然笑了,笑得很孩子气。   “坐下吧。”他把凳子递给她,“是谁让你过来的?”   赵慧芳酝酿了好久,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是听你们连里的人说你受伤了,一个姓张的兵,说是你带的……”   张立军,就知道得是这小子。宋晓伟轻哼了一声,见赵慧芳时不时地抬头瞄他一眼,便缓和了表情,从一旁的水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递到了她的手里:“从老家过来累不累?渴不渴?先吃个苹果吧……”   赵慧芳嘴里说着不累不渴,可脸颊却比手中的苹果皮还要红了。   两人就这么矜持地对坐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等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程勉过来接赵慧芳。宋晓伟看见他就像听见口令一样,不顾老腰上的伤,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连长,你看这……”   “行了。”程勉打断他,“人交给我你就放心,我来替你安排。”   一句话,让宋晓伟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离开医院后,程勉开车载着赵慧芳驶向了市中心。他没法安排她回部队,因为刚刚那会儿功夫他已经打听清楚师里的招待所已经没有空房了,而且宋晓伟的级别不够,两人没有结婚,按照要求女方是不能留宿在军营的。程勉不想宋晓伟为难,也不想再这紧要关头有人因为这个说他闲话,所以只好另找地方安排赵慧芳。   看得出来,赵慧芳是个老实姑娘,打心眼里不愿意给宋晓伟的首长——程勉,添麻烦,于是她说:“程连长,你放我回医院吧,我在晓伟他病房打个地铺就行了,本来我这趟就是来照顾他来了……”   “你就安心坐着,这算不上多大麻烦。”程勉说,“你千里迢迢从老家过来,哪有在病房打地铺的道理?小宋他有人照顾,而且他那个病房不止他一个人住,你睡在那里终归是个不方便。”   说话间,地方就到了。   程勉把车子停稳,下车看了看小区的门牌号,脸上浮出一个清浅的笑。   “下车吧。”   他给赵慧芳打开车门,带着她一路走了进去,进了某栋单元楼,按响了其中一位的门铃。等待了仅仅几秒钟,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何筱一张惊喜的脸:“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晚些时候还得会部队,所以得赶早过来。”他瞧她一眼,弹了下她额头,“忙活什么呢,一脑门汗。”   “你不说有个家属要过来住嘛,我得收拾下,让人家住的舒服才行。”说着何筱往外探了探头,“人呢?带过来了吗?”   赵慧芳这才不好意思地从程勉身后露出半张脸来,带着几分山里人的朴实向何筱点头致意,因为有些搞不清楚情况,还不敢吱声。   程勉把赵慧芳让了进门,对她说:“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儿,离军区总院也近,你去看小宋也方便。这位是——”他看了眼何筱,沉吟了下,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属,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说。”   就知道他得这么占占自己的口头便宜,何筱都习惯了,由着他去。而赵慧芳却傻眼了,她是打死也想不到部队的领导能做到这份上,来队家属没地方住,竟把自己家里的地方让出来。   “程连长——”她红着脸,“这不行,这太麻烦了——”   “不要紧。”程勉说,“左右不过两天时间,到时候小宋也就出院了。”   “可是——”   赵慧芳还是有些犹豫,来之前家里的人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惹怒了部队的领导,因为部队里一切领导说了算。可她看程勉的样子,却怎么都觉得他不像家里人说的那样子。   “别可是了。”何筱一把将她拉进屋,笑眯眯地对她说,“这两天你就住在我这里,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正好有人跟我作伴了。”   连长家属的话总算是打消了赵慧芳的疑虑。   安顿好赵慧芳后,程勉还要急着回连队。何筱跟着程勉一前一后下了楼,到了楼梯口,程勉站定,回过头,对何筱露出一个笑。   何筱知道他笑什么,可还是不由问:“傻乐什么呢?赶紧走。”   顺着她推他的力道,程勉就势将她抱进了怀里:“谢谢你了啊,我的家属。”   虽然之前给何筱打电话联系赵慧芳的住处时,程勉就心里有底,知道她会是百分之百地答应。可来到这里一看,发现她把一切都打点地这么好时,心情还是有一丝波澜。看得出来,她已经逐渐地把他的事情当做自己的分内事来做了,这样的不见外,不知道让他心里有多高兴。   何筱低低失笑一声,推了推他,发现推不开之后,就改揪耳朵:“快走,再不走可就来不及赶最后一趟班车了。”   “不着急,我开车过来的,先让我亲个再走。”说完抬起何筱的下巴,用力在她嘴唇上啃了一口,又心满意足地端详了一阵,才撒手走人。   何筱看他那一脸无赖样,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赵慧芳到来之后,B市时断时续地下了两天的小雪,到了第三日雪势又转大,而这一天,又正好是宣布老兵退役命令的时候。   下午三点,侦察营全体官兵在楼前集合,由营长老马宣读命令。程勉站在自己连队的排头,目不斜视。徐沂站在他旁边,平视着前方,表情和程连长一样严肃。宋晓伟已经从医院出来了,就站在侦察连队伍中间,凝神屏气地等待着命令下达。   在文件出来之前,所有相关人员的心情都可以说是躁动不安的,他们期盼着一个结果的到来,但同时又怕着这个结果会将他们的军旅生涯了断。程勉有时会想,这些年轻的士兵为什么会执着地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使命,还是——前途?有时他又会觉得部队是个很不讲人情味的地方,那么多好的战士自愿留下来,他们愿意为保家卫国奉献青春或者说是生命,可军队一句不需要,就硬生生地将他们剔除了二百三十万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队伍之外。左右纠结之后,程勉明白,他也需要一个结果,一个了断。   到了这种时候,老马已经不卖关子了。他清了清嗓子,用让每个人都听清楚的声音说:“宣布退役命令。”   老马依次念出退出现役的士兵的名单,到了程勉他们连的时候,老马没有停顿,却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程勉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直觉不好。   老马清楚的念出第一个名字:“张立军。”   第二个:“赵仟辉”   第三个:“周波”   第四个:“宋晓伟”   第五个:“……”   再往后的程勉就听不清了,满脑子都被宋晓伟这三个字环绕着。他无意识地向前迈开一步,这小小的动静在分外安静的队伍里引起了短暂的骚动,旋即他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微微侧头,是徐沂。   徐沂没有看他,只是压低声音提醒他:“正在宣布命令。”   程勉怔了下,僵站了十几秒,才收回脚,回到了原地。   命令宣读结束后,程勉直接去了老马的办公室。徐沂没拦他,不光因为拦不住他,更因为,他不想那么做。他回过头,去看他连里的士兵,那些期满却没被念到名字的战士们都统一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个结果,他们仍将属于这个地方、三年、四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而那些退出现役的士兵,属于他们的告别,才刚刚开始——   徐沂看着,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回想这些日子关于复转工作跟程勉有过的争执,不得不同意他说过的一句话:不愧是多做一年工作的人,连心都要硬一些。   程勉直接来到老马办公室外,等待了几秒,才敲响门。   老马扯着大嗓门让人一进来,一看清楚是程勉,笑了:“有什么事儿啊?都这会儿了还有工夫上我这儿来闲磕牙,不赶紧回去忙去?”   程勉抬手敬了个军礼:“我要求看文件原文。”   老马只手捂着他的大茶缸子,闻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看那个干什么?”   程勉也不隐瞒他:“我有个兵,上报名单时排名很靠前,可刚刚您宣布命令的时候,他没能留下来。”   “谁?”   “宋晓伟。”   老马哦了一声:“我知道他,今年他代表咱们师参加军区比武,还赢了个好几个第一回来。”转念老马又问,“这么好的兵?留不下来?”   这下不用程勉要求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重新看了眼文件原文,侦察连退役人员名单中,宋晓伟三个字赫然在列。老马嘶了一声,转过身,看了程勉一眼,犹豫了下,又说:“这上面确实有他的名字,可是程勉,你也是知道的,这是师里传达下来的命令,不可能再更改了。”   “我明白。”程勉的回答也非常干脆利落,“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连的留队指标是十一个,无论从哪方面讲,宋班长都应该算在其中。”   “不光你,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呐!”老马也有些气愤,“可你告诉我,咱们上哪儿说理去?”   “营长。”程勉看着老马,多少有些恳求的意味。   营长老马看着笔直地戳在自己面前的人,却突然感到有些头疼:“你回去吧。就像我刚才说的,命令现在已经下达了,我们要做的只能是想着怎么更好的执行命令。你问我为什么?这事儿不是你我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在侦察营这个小小的方寸之地你我能做得了主,可范围一扩大的团里师里,还全由你我说的算吗?有关系有门路的大有人在,这些人想留下,还需要你同意?”   这番话下来,即便老马没有点明说,程勉也已经明白了。宋晓伟的留队机会被人给顶了,也就是所谓的关系兵。   程勉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老马的办公室。   老马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口气。   他倒真希望程勉会因为他这几句话就善罢甘休的,但他同时也太了解这个年轻人,以及他那与这绿色军营条条框框所格格不入的锐气和热忱。   、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军营,也是这么现实和无奈。╮(╯▽╰)╭   最近码字乏力啊,大概是到倦怠期了,可我这一年,明明连一篇文都没写文,哭。 ☆、第47章 、   出了老马办公室的门,程勉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雪粒簌簌地砸在窗户上,叮叮作响。操场上的人还未散尽,一些年轻的士兵正站在那里摘卸肩章、帽徽和领花。由他这里看去,像是在看一部默片。B市郊区,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冻得他有些发懵。程勉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眼睛微微一眨,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他想起徐沂从前总是说他的那句话:想问题不要太简单。那时的他不甚在意,还笑他太过老成。现在看来,是他太傻太天真了,以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然而,他自己面子被扫地不要紧。他手下的那些兵该何去何从,才是关键。   程勉深吸一口气,使劲揉了揉脸,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精气神。帽子往头上一扣,正要回侦察连的时候,一个转身,看见宋晓伟正站在走廊的一侧。   看那架势,也不知是等多久了。   程勉一怔,快步走了过去。等到了人跟前,看见宋晓伟笔直挺拔的军姿,却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都太突然了,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这么优秀的兵,留队一定没有问题,所以从不曾想过他可能会离开这个问题。即便是前段时间专业考核宋晓伟的表现并不理想,但他也认为,有以前打下的基础在,宋晓伟想留队并不算个难事。再加上民主测评的时候,战士们一致都说宋班长好,这在基层连队已经实属难得。   这样一个兵,他想不通有什么理由会让他留不下。所以此时此刻,程勉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晓伟。   倒是宋晓伟,对着程勉坦然一笑,抬手就是一个军礼:“连长。”   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程勉打心眼里觉得酸涩。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在舌尖打转了无数次,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他最不想说的话:“宋晓伟,对不住,没能把你留住。”   “连长,您别这么说!”   宋晓伟来之前也是一肚子的话,可刚说出这么一句,就哽住了。刚刚宣布命令的时候,或许是在冷风中冻得太久,他的脑子有些迟钝,亦或是他早就有这个意识,所以他的感觉并不强烈。然而现在,程勉只用这么一句话就将他打回原形了。   他没能留下,是真没能留下。这下,他真得走了。   “连长,你千万别这么说。说真的,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宋晓伟用手擦了擦眼角,抹掉那一小角的湿润,声音沙哑地说,“所以您千万别这么说。”   这就是他的兵,木讷,谨言,不太会说话,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就是怕他这个连长自责。程勉侧过身,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宋晓伟的肩膀。   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能给予的安慰。   退役人员确定以后,还有一堆事情需要连首长来安排。然而从老马办公室回来以后,程勉就将自己关进了宿舍。泡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他自己坐在床沿上,看着升腾而出的热气,发呆。   程勉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静一静,虽然现在很不是时候。   过了不知多久,徐沂推门而入。他看了程勉一眼,走到桌子边碰了碰水杯,见水已凉透,便重新倒了杯热的,放到了程勉手中。   程勉被热水烫了一下,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杯子又在手里握了会儿,才放到脚边。   “回神了?”   徐沂在桌子边坐下,抽出来一张稿纸,边写边说:“回神了咱们就好好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程勉看他。   “今年咱们连走了好几个,都是不错的兵,其中还有两个担任班长职务。这一走必然会带来人心浮动,所以我想着今年的欢送仪式不妨搞得隆重一些,连里的经费不够,就你我贴钱。怎么样?”   “没意见。”   徐沂点点头:“有几个退伍老兵的家属也随军了,有搬家需要的,咱们可以帮着协调人员和车辆。到时候开欢送会的时候,连带宋晓伟的家属一并请过来,大家最后再聚一次,让宋班长他们的兵也见见嫂子……”   这边徐沂说了一通,那边程勉的反应也就三字:“你安排。”   徐沂失笑:“程勉,我不是来听你念三字经的,好好商量行不行?”   程勉也知道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他直起身,对徐沂说:“就按你说的办,你是指导员,专门做政工工作的,比我会顾及人心。”   徐沂笔头一顿,自嘲一笑。什么人心不人心,都是自己的兵,不过是没本事留住,才要从这些仪式上找找体面。   他看向程勉,“老实说,今天这个结果我比你有心理准备。可是程勉,哪怕你要说我现实,我还是得知会你一句——你留不住的不光这一个,你今年这样送走一个,你明年还得这样送走一个,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愧对多少人才够数。”   搭档这么两年,程勉鲜少听徐沂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不由得感到意外。可人徐指导员也不容易啊,程连长总是说他心硬如铁,连他自己都快怀疑胸腔里跳的是不是块铁疙瘩了。   要说这承受能力,他还真没比程勉好到哪儿去。他只是比他少了那么一许天真,比他更早向现实而折服。现在想来,唯一让他聊以安慰的,是他在心里准备了那么一块地方,那里记着被这里所遗忘的每一个人。   听罢徐沂的话,程勉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我明白了。”   整理好情绪,程勉先是将接下来的工作做了整体安排,之后找了几个即将复员的老兵谈心。   他先找的是张立军,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兵算得上他们侦察连一个刺头,本来就不太服管教,之后打架的事儿又闹得沸沸扬扬。而他又是宋晓伟手下的兵,他怕张立军因为一时激愤头脑发热寻衅滋事。   可没想到,程勉找到他的时候,这小子正在食堂操作间里抡着大勺炒菜,脑袋上歪戴着厨师帽,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见程勉来了,对他呲牙一笑。   “连长,今儿我下厨,让您老尝尝地道的山东菜。”   张立军仍穿着一身作训服,若不是他的肩章空了,程勉怕是看不出来他已经退伍了。   往炒锅里探了探身,程勉对炊事班长老朱说:“怎么让他炒上了?”   老朱摊摊手:“这小子一大早跑过来磨叽半天,我这耳朵听得都长茧子了,心想他要上就上吧,反正我们班有个兵探亲假还没结束,我这还缺把手。”   “那你可得把好关。”程勉玩笑道,“伙食是战斗力的保障,别全连的人吃了他这菜再出点什么问题。”   老朱哈哈一笑,说一定一定。张立军不服气,啧一声:“连长,别小瞧人。这要走人了,我就跟您交了底吧,我自打来到部队,可是一心想进炊事班抡大勺的!”   “行了,等你衣锦还乡了再圆这大厨梦罢,反正也快了。”程勉被他逗乐了,“现在跟我出来,跟你说点事儿。”   张立军把大勺交给别人,把衣服袖子捋平整了,才跟着程勉走了出来。   程勉看他一眼:“不当兵了,反倒注重起军容了?”   张立军憨憨一笑:“连长,还真别说。平时处在这个环境里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脱离了,反倒格外注意了。再说了,我也是受部队教育和锻炼四五年的人,一天没走人,我就得用条令条例严格要求自己一天!”   程勉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摘了肩章的军装略显不自在的年轻士兵,严格说来此刻他已经不是他的连长了,他不需要再靠上下级关系树立的权威来跟他说话。他们终于能谈一谈,像一个老朋友那样。   “回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这有啥可收拾的?我就想知道,部队里能让带些啥回去,都上交没了!”说起这,张立军有些气愤。   这也算是部队不近人情的地方之一吧,可当着张立军的面儿,程勉也不能这么说。   “刚不是还说在部队一天就当一天的兵,怎么这会儿抱怨起来了?”程勉伸手整了整他的衣领,“上面明文规定,你就多体谅一下罢。”   “我知道。”   张立军脑袋耷拉下来。他也就是口头抱怨一下,他是舍不得那漂亮英武的07式军装,可也明白,这军装,只有穿在这个地方,才具有真正的意义。   “张立军,再有几天就要离开了,我能向你提个要求吗?”   张立军下意识立定:“连长您说。”   程勉笑看着他:“虽然平时你总是给连里惹点麻烦,但你们宋班长一直说你是个好兵,我也这么认为。现在,你发挥下好兵的模范作用,带领其他退伍老兵,把当兵的这股劲儿保持到走的那一天,如何?”   程勉这话说得有些含蓄,但他相信张立军会听明白。老兵退伍是人心最散的时候,今次一别,不知何年再见,那就是有德报德,有冤报冤了,反正不用再担心被处分。于是打架斗殴的,每年都有那么一两起。所以一到了这个时候,除了繁重的后续工作之外,压在连首长头顶上的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维稳。   果然,张立军听了就笑了,同时又有些懊恼:“连长,我在您心目中,那就是整个一大刺头是吧?”   程勉也不给他留面子:“不然呢,你要安分点,能走这么早吗?”   “得!”张立军举手投降,“我听您的。”   两人一并走回侦察连,临分手时,张立军叫住程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连长,我们班长是不是真的留不下来了?”   程勉不答反问:“宋晓伟他这两天情绪看着如何?”   张立军皱眉想了想:“情绪还可以,就是时不时地老是发呆,提起嫂子,也不像之前那么高兴了。”   程勉大概明白症结所在,宋晓伟可能又在纠结自己跟赵慧芳的事了。之前他一心谋划留在部队,又觉得把握很大,即便是将来还要面临退伍的问题,但级别高一层,安置政策也就不一样。现在这个级别离开,能拿到的不过是一笔安置费,而且这件事又来的突然,回乡之后何去何从宋晓伟怕是都没来得去想,以他沉稳的性格来看,不愿意姑娘跟着他吃苦,所以多半是要拒绝这门亲事了。   程勉有时候腻味他这谨慎老实的性子,可转念一想,人家这也是为姑娘负责,所以他还能说些什么?   拍了拍张立军的肩膀,程勉说:“这事你就别管了,性格问题,两人少不了要慢慢磨。”   回到宿舍,程勉刚坐稳,何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程勉立马按下接听键。   “程勉?”突然接通,那边似是有些意外,“现在不忙吗?”   “你就专门挑我忙的时候打电话?”   何筱一阵无语,说来说去这人时时刻刻都在忙,什么时候打都一样。故而忽略他的调戏,直奔主题:“小宋的家属说这两天就要回去了,想请你跟我吃顿饭,你有时间吗?”   “吃什么饭?”程勉微哂,“有那个闲钱不妨买点东西回去给老家人。”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不听,所以我想着还是你跟宋班长说一下好了。”   “也好,回头我跟他打个招呼,另外你再替我多留赵慧芳两天,到时候让这两人一块走。”   何筱一听,笑了:“正好。宋班长休个假,把婚也给结了。”   “不是休假,”程勉微微一声叹息,“宋晓伟今年没能留下,二期期满,退伍了。”   “退了?”听到这个消息,何筱也觉得十分突然,“我怎么没听他家属提起过?”   “可能是宋晓伟还没告诉她,所以笑笑你也先别提。”   何筱嗯一声:“我知道分寸。”   听到电话那头柔软的声音,程勉突然特别想见到她:“笑笑。”   “嗯?”   “想我没?”   “……没想。”   他笑了笑,知道她在口是心非:“我想你了,非常非常想。”   何笑在这边脸燥的有些红:“你说话都不看身边有没有人吗?”   有人又何妨?   程勉握紧听筒:“笑笑,结婚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咱去把证领了,如何?”   这算是求婚?还隔着电话?真是太不浪漫了啊。何笑简直有些头疼,可那人的呼吸就那么真切地透过电话线传了过来,温柔地将她包裹,她想说个不字,都感觉好困难,于是只好妥协。   “好。”她说。   挂断电话,程勉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对着房间里的沙袋来了几下,这倒把刚推门而入的文书赵小果吓了一跳。   “连长您在屋里头呢?”   程勉迅速恢复表情,清咳了两声,问:“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上午的时候二班贺清来找您请假,您不在,这刚打电话又来问,所以我过来看看。”   “这会儿请假?他有什么事?”程勉想了想:“让他直接过来找我。”   在这种时候,是一般不准人请假外出的,所以程勉不批也是有道理。而且贺清此人,程勉记得清楚,如果按照之前民主测评和专业考核倒数一二的成绩,他是留不下来的。而命令下来之后,他却是不在退役人员序列。   怎么留下来的,程勉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了。作为一连的主官,程勉尽量保持着不偏不倚,不让偏见左右自己的头脑。可对于贺清,他确实由衷地反感。不学无术,吊儿郎当,尽管他从不惹事,但也不安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闹出点小火花来让人撩火。   他在侦察连待的时间比他们两位连首长还长,程勉看见他的时候时常纳闷,这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也不是没试图教育和纠正过,但这小子完全就是油盐不进,一副我就是来混日子的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没听人说起他是个关系兵过,直到这一次,程勉才结结实实受到了个教训。   一开始,他很窝火,现在渐渐地有些麻木,只是偶尔会觉得可惜。如果没有贺清,那么或许能多留下一个好兵。   等了一下午,贺清都没有来找他请假,程勉事多,慢慢的也就将他抛到脑后,直到晚上快要开饭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师里一个姓王的作训参谋打来的,此人是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分配下来的,但因为是4+1模式,本科结束之后又到陆指受训一年,所以也算是程勉半个同学。   本来是叙旧,但说到一半,王参谋忽然放低声音,对他说:“程勉,你猜我今儿下午出去碰见谁了?”   程勉站在窗户前,低头看他养的那盆花,不甚在意地回:“你梦中情人。”   “去!”王参谋笑了笑,说,“我看见你们连贺清了,一身军装,上了一辆军车。”   手指头忽然被花刺渣了下,程勉看着溢出来的血珠,皱了皱眉:“有什么稀奇的,这小子有通天的门路。”   “瞧你这话说得。”王参谋啧一声,“我要是没有干货我压根儿不跟你扯这淡,门路?这小子是有,而且还不小,你猜猜是谁?”   程勉还真好奇这个:“谁?”   “谁?不是别人,咱们师老周!”   “参谋长?”   这个还真出乎程勉的意料了。   王参谋口中的老周说的是T师参谋长,周国昌。此人也是去年刚调过来的,但程勉对他并不陌生,因为在他还小的时候,周国昌当过他爷爷的警卫员,后来跟从前线下来的程建明一起进了军校。照理说周国昌不算个有本事的人,把他如今所处的位置和程建明做下对比就明白了。然而在别人看来,他至少算是个有中央背景的人。就程勉所知道的,此人一直跟他爷爷保持着联系,虽然老爷子已经退居二线了,但影响力还是在的。   让程勉想不到的是,周参谋长能将自己和贺清之间的关系藏得这么深。他来侦察连也有两年了,这事儿周国昌一直是清楚的,但从去年调到T师以来,他一次也没跟自己提及过要对贺清有所照顾。其中原因,程勉琢磨,可能一是因为周参谋长怕他不卖给他面子,二是因为他压根儿瞧不上他这个小基层干部,毕竟有他那样的关系在,贺清想怎么混都行。   王参谋还在电话那头说着:“我双眼5.0的视力给你打包票,准是老周没错。回来我打听了下,知道这两人关系的还真不多,还是我们处长说漏嘴了,说贺清是老周他亲姐姐的独子,老周跟他媳妇又没孩子,可不把这小子当成亲儿子疼。一早替他筹谋着呢。所以说啊程勉,你也别自责了,不是咱没本事,是这敌人太狡猾,藏得多深啊!”   挂断王参谋的电话,程勉原本整理得差不多的心情又有些乱了。然而开饭哨声已经响了,程勉也不能细想,扣上帽子,就走了出去。   吃过晚饭,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程勉不禁想起战士们的玩笑话,总听天气预报说B市局部有雪,搞了半天这个局部说的就是咱们这地方。不管怎么说,今年的雪下得似乎有些多了,程连长这个对雪没好感的,从西北一路看到B市,心情多少有些郁闷。   徐沂一开始的时候还特纳闷程勉对雪这股讨厌劲儿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当时问的时候程连长还挺诧异的回:“我说过我讨厌下雪天?”   徐书记一本正经:“不讨厌你为什么专挑下雪天吹紧急集合号啊?知道战士们背地里怎么说你的吗?吹就算了,还害得我跟你一块挨骂。”   程连长不由得盛赞他们徐书记见微知著的本领高。   天色渐晚,雪势越大。趁今晚大家时间都还松泛,程勉和徐沂带着侦察连党支部把支委会给开了,专门商量送别会怎么办。散会的时候已经几近熄灯,程勉留了个心眼,打电话把贺清他们班的班长叫了下来,亲自过问他回来没。   班长也是个老实人,看见连长一脸严肃的表情,不敢说谎:“中午吃饭那会儿就不见他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见程勉不说话,他又补充道,“我知道连里早通知说这段时间不准请假外出,也跟这小子说明白了,可……”   见班长一脸为难,程勉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这事儿也不全怪你。”   问完程勉就让二班长回去了,他自己没急着睡觉,也没惊动其他人,只留了一盏台灯,坐在桌子前一边看书一边等贺清回来。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人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电话。   是纠察打过来的:“程连长吗?你们班有个兵喝醉了,现在正在值班室,出了些情况,请你过来一下。”   程勉一个灵醒,问:“是不是贺清?”   纠察没说话,但程勉脑子里已经有个大概了,八成就是这小子。   挂了电话,程勉迅速地穿上外套去找赵小果和二班长,临出门前,忍不住往垃圾桶上踢了一脚。   程勉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贺清正揪着其中一个站岗的哨兵破口大骂:“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拦我?还有你——”他指着一个纠察说,“红袖箍了不起啊?我今儿就告诉你,我看你们不顺眼很久了,个破军务股,真他妈当自己是天王老子见谁就敢指指点点?我警告你们啊,别真惹着我,看我不弄死你们!”   二班长和赵小果从没见过贺清这副嘴脸,一时间有些愣怔地立在原地。唯有程勉走上前,闻到他那一身的酒味儿,才知道他今天在外面喝大了。   纠察和哨兵都不说话,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贺清没骂痛快,舔舔嘴还想张口就来,程勉四周扫视了一圈,上去抓住了他指指戳戳的胳膊。   “手放下,跟我回去。”   贺清估计没想到还真有人敢上来惹自己的,喝醉了的双眼努力睁大,看着站在面前这人,呵了一声:“你谁呀?”   “喝了不少啊贺清,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程勉懒得跟他废话,也不想再在这门岗丢他们侦察连的人,便示意后面那两人上前把他架走。   没成想贺清奓毛了,顺手甩开二班长和赵小果的手:“我说了别碰我!滚开!滚开!”   他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们,黑夜里,还真有点儿吓人。   可程勉毕竟不是被吓大的,闹腾这么久,他再好的耐性也被磨光了,更何况他对着贺清根本也不可能有好脾气。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动手,一是侦察连的面子和作风问题,二是这也关系他个人,干部动手打战士,先不问是非,听着就对他这个当连长的不利。   “既然你们两个人不行,那就请纠察队的兄弟们帮个忙,把这小子给我抬回去。”话是对这另外几个人说的,可程勉的视线一刻也没从贺清身上移开过。眼神薄冷,如同淬了冰。   贺清吃得膀大腰圆,可也架不住四个人抬。被举起的当下,就开始哇哇叫:“放我下来!快他妈放我下来!你是谁,敢叫他们这么对我?”   “我是你连长。”   程勉说的掷地有声,却不料贺清一下子放肆地大笑:“哈哈真他妈逗!我怕你个怂连长!就你还连长!他妈整个一小白脸!”   听了这话,二班长和赵小果脸色骤变。在他们连里,还没人敢这么当面骂过程勉,这个贺清一定是让马尿灌晕了脑子。   程勉也气得脸色发白,他攫住贺清脖子,用力之大让他动弹不得:“有种再把你刚才说的话说一遍?”   贺清呼吸不畅,奋力挣脱:“我说你小白脸,你他妈放手!”   这下程勉再也忍不了了,伸手照他肚子上就是一拳,打得贺清忍不住嗥叫一声,之后再无声响,这下是真的打痛他了。   “关去禁闭室!天亮之后去请周参谋长!”   程勉冷声道。他现在是豁出去了,这小子不要脸不是吗?那他就让他好好在全师面前露露脸,包括他那金贵的参谋长舅舅!   仅一夜的时间,在门岗发生的事就传遍了整个营区。   被架到禁闭室的贺清醒过来之后想起昨晚的事整个人都懵了,对着墙皮,说不出一句话,别的他记不太清楚了,满脑子都是他骂程勉的那句话和被打的那一拳。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明白,程勉彻底被他惹毛了。   关于这个连长,贺清从他刚调来的那一天就从舅舅那儿知道他的背景,一开始他就没拿他当回事儿,想着这个连长跟自己没什么区别,不过去军校镀了层金,回来自然而然是军官。之后见他正儿八经地带兵,他还有些不屑,想着这人不是想出个风头就是脑袋有问题。想想看,像他这样的大院子弟,下基层带兵不过是混个经验,就为了往上升容易一些,以后肯定是要坐办公室的,犯不着这么认真。   而且,自从程勉担任侦察连连长以来,贺清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混了。两年下来,他对程勉的怨念不是一点半点,就指望着舅舅赶紧把自己从侦察连调走。可周国昌周参谋长有自己的想法,他想给贺清另安排个地方轻而易举,可是他更想贺清跟程勉搞好关系,毕竟这个年轻的军官在部队里的路还长远,而且前途是看得见的光明。人脉在部队里的重要性,周国昌比贺清要清楚多了,他自己不就是这么混上来的吗?   然而,这一切都让贺清给搞砸了。他自己也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下,也不是一天两天看他不顺眼了,怎么说出来了?全他妈让酒给弄坏事了!   师侦营的领导们也知道这件事了,可还没等营长老马出手,师参谋长就亲自下来找程勉“了解情况”了。周国昌的通讯员找到程勉的时候他刚出完早操回来,看见来人,他讥讽地勾了勾嘴角,这还真是沉不住气啊,一大早就来了。   程勉没理会,卸下武装带径直去了水房,洗漱完毕后吃过早饭,才不紧不慢地去了周国昌的办公室。   “报告。”   “请进。”周国昌正坐在位置上看着什么,见程勉进来,待了几秒,特意站了起来,看着他,“来了?坐坐坐。”   “不用了参谋长,我站着就行。”   周国昌没料到程勉这个不给他面子,只好又自己坐下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跟他寒暄:“吃过早饭了吧?”   “报告参谋长,我吃过了。”   周国昌看他一眼,啧一声:“行了行了,放松,不要那么严肃。看你戳着我也难受,坐下。”   程勉微微挑了挑眉头,在周国昌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   周国昌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程勉,手下交叠放在桌子上,斟酌了下,对程勉说:“昨晚的事,我听说了。贺清这小子,喝醉了酒不说,还跟你动了手,你关他紧闭是应该的。平时就是太放松对他的管教才出现昨晚的状况,把他送到部队,也是想让部队的条令条例、纪律来约束他,让你们侦察连严于律己的大环境来同化他。程勉啊,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   “参谋长客气了。”程勉说,“不过有一点我想提醒您,昨天贺清是未经批准,无故外出,也是违反纪律的。”   周国昌一愣,老脸有些讪讪。过了一会儿,他说:“昨天的事,也是我大意了。是他舅妈见他很长时间不到家里去了,让我带他回去吃顿饭,谁知道出去就给我惹事。现在的孩子,不好教育了。”   程勉不禁冷笑。拿老婆来说事,打亲情牌?这周国昌莫非老糊涂了不是?   他动动嘴,想说话,却被周国昌抢了先。只听周参谋长说:“这样,你先关他几天禁闭,让他深刻反省下自己的错误。我呢,先替他给你道个歉,等他出来了,你把他交给我,我亲自教育。”   说完,他看着程勉,期待他表个态。   程勉却不为他的长篇大论所动,沉吟片刻,他对周国昌说:“参谋长,这已经不是认错和反省的问题了。就我个人而言,道不道歉并不重要,因为这属于我和贺清的个人恩怨,况且昨晚我也动手了。身为侦察连的连长,我在乎的是连队的名声、荣誉和战斗力。”   周国昌不由蹙了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已说开,程勉觉得自己已无需客气。   “我想参谋长跟我都明白,贺清不适合部队,他受不了纪律约束,对自己要求也非常低。说直白点,他就是来混日子的。”   周国昌不悦,但也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看向一侧。   “而我们军队的使命是能打仗、打胜仗。真要有那么一天,敢问贺清他有准备吗?”程勉这话说得还算客气了,他想说贺清有没有胆子上都是个问题,可还是给周国昌留了几分薄面,“周参谋长,如果贺清还是屡教不改的话,我是不能容忍这样的兵继续留在我的连队。还是那句话,无关个人恩怨,真若上了战场,我不能让我一个战斗班砸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这下周国昌是彻底怒了,他重重地放下水杯,霍然而起:“这样一个人?贺清他是什么样的人?程勉我警告你,别给我搞上纲上线那一套!”   程勉面无表情:“不是上纲上线,我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周国昌明显很不屑,“程勉我实话跟你说,我不想跟你翻脸,过几个月等风头过了我调他出侦察连,此事就此不做讨论。”   程勉笑了,很是漫不经心。   “没那么容易。”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我手下最好的一个兵今年就可以留下。贺清顶替了谁,想必参谋长您心里也清楚。要我就此不提——”他又重申了一遍,“没那么容易。”   周国昌实在想不到程勉会这么倔,还敢跟他讲条件?可他也不太好跟他翻脸,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那你想怎么办?”周国昌此时已经懒得伪装和善了。   程勉抬起头,目光明亮地直视他:“除非我的兵也留下。”   周国昌听了忍不住脱口而出:“没那个可能!”他冷眼看着程勉:“你一口一个纪律,难道忘了,已经下达的命令,没有更改的余地。”   程勉眉头轻扬:“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找别人。”   “找我也没用。”周国昌一摆手,背过身去,“你既然就事论事,就不要把两件事摆在一起,除非你想故意给我难堪。”   难堪?这老头每年士官选改的时候收了多少钱他自己心里没数?用别人的话说,那是成叠成叠往家里拿的!   “在我看来这是同一件事。”程勉不予多说废话了,“我的要求就这么多,请参谋长考虑。”   周国昌一直看着窗外,没吭声。程勉站直,抬手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一声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周国昌慢慢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改完啦,算一算总字数比刚开始多了一千多哦,算是弥补大家滴吧说一下喔,其实程勉并非在胁迫周参谋长,他就是想出口气罢了,心里憋屈的慌。哈哈,下章他就挨骂咯~   48、   程勉回到连里之后,营长老马倒是没有找他谈话,只有副营长老周,把他叫进办公室,说了几句就放他出来。在他们这里,昨晚的事他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将贺清关起来那也是按照条令条例来办,挑不出差池。   贺清这小子现在还在禁闭室关着,然而自周国昌找过程勉以后,事情好像一下子平息下来了,最起码大家伙都不敢在明面上讨论这件事了。程勉却很清楚,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小雪淅淅沥沥飘了一天夜,转眼,距离老兵离营的日子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这一周,是程勉下连以来过得最为匆忙和混乱的一周,想起来,竟不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有时候天黑了之后,他一个人绕着营区慢慢走,竟偶尔会生出一丝迷茫的感觉来。指导员徐沂替他分析,说这是理想破灭后必然会产生的低落和失望,是正常的情绪反应。程勉笑了,也许在他看来这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他同时也清楚,确实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自从宣布退役命令那天之后,程勉就没单独找过宋晓伟了,一来他觉得自己算是给了宋晓伟最大留队希望的人了,结果没留成,他怕宋晓伟见到他难免想起这事来,情绪难以调整。二来是他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他自打生下来就在部队大院长大,家里大多数长辈也是从军,他对军人以外的职业了解并不太多,对他离营返乡后的就业问题也给不了任何建设性的意见。   出乎程勉意料的,宋晓伟主动来找他了。一张年轻朴实的脸带着团团笑意,穿着一件摘了肩章的旧军装,里面套了件崭新的深蓝色毛衣。算起来,不过是两天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可程勉觉得,宋晓伟从里到外好像都不一样了。   “有事?”程勉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坐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宋晓伟也不跟他客气了,坐下之后取出一个包裹来。   “这是什么?”程勉挑挑眉。   宋晓伟笑了笑:“是我对象自己纳的两双鞋垫和棉鞋,说是让我送给连长你。”   程勉微哂:“人都要走了,还搞送礼这一套。”   “这不一样。”宋晓伟将东西取出来,放到程勉面前,“本来她想请嫂子和连长你吃顿饭,可你们两个都不答应,怕花我们的钱。农村人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也没什么能表达我们心里的谢意的,只有这些亲手做的东西,虽然不好看,但是实在、暖和。”   程勉拿过一双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摸了摸里面,笑着说:“是够暖和,不过我这岁数穿不了这个,我拿回家给我们老爷子穿得了。”   说这话,就是要收下了。宋晓伟笑着说行。   忽然想起什么,程勉看着宋晓伟问:“叫人姑娘对象,听你这意思,是准备接受人家了?”   宋晓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明白了,与其担心以后让她吃苦受罪,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努力,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有觉悟。   程勉很是满意:“那现在心里踏实了吗?”   “踏实了。”宋晓伟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程勉,“连长,指导员说的对,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要往前看,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就什么不能踏实的。”   面对这样的回答,程勉由衷地感到欣慰。似乎不用他说什么安慰的话了,他拍拍宋晓伟的肩膀,低而有力地说了声:“好。”   下午整个师侦营开了一次全体会议,结束之后,程勉意外地接到了父亲程建明程副司令员的电话,说让他傍晚回家一趟。   程勉对着电话皱眉:“我这一堆事,回什么家?”   这臭小子。   程建明不满道:“你能比我还忙?”   “那是不敢跟您比。”程勉嘿嘿一笑,“甭看您肩膀上的星比我少,可架不住有个麦穗啊。”   “少给我废话。”程建明被他气笑了,“要你回你就回,无须向上级请示,我已经给你们营老周打过电影了。”   程勉呵一声,“您老出面给我走后门,这面子够大。”   挂了电话,程勉跟徐沂打个招呼,就开着老周的车回基地大院了。车子停稳,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看见院子里的人的时候,他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何筱正半蹲在门口浇赵老师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听见声响转过头,看见程勉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程勉有点回神了,原来这老爷子火急火燎叫他回来是因为这个啊。压抑住心头的欣喜,他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什么时候过来的?”他问。   “……刚来没多久。”   “是不是赵老师打电话让你过来的,说我要回来?”程连长挑眉问。   见过这么自恋的人吗?是赵老师让他过来的没错,可没说他要回来。何筱抬头看着他,“老兵还没送走,你怎么有时间回来?”   “嗯,我回来瞧瞧他们二老。”何筱今天穿的是上次从西北回来时穿的藏青色毛衣,看见它,程勉难免有点心猿意马。他伸手揽住她,“冷不冷?跟我进屋。”   何筱推开他的手:“别闹,程伯伯今天在家呢。”   “那有什么好怕的?”程勉好笑道,“早晚都是我媳妇,老爷子他习惯了。”   “我不习惯行不行?”   何筱撅撅嘴,看得程勉彻底眼热了,当下就没忍住,亲了她一下。   “笑笑,你这月例假应该过去了吧?”   何筱红着脸看他:“问这个干吗?”低头小声说,“早完了。”   “那今天晚上留下来。”程勉说的清晰肯定一本正经,转而又改了主意,“不,还是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何筱立马拒绝:“慧芳还在呢。”   程连长这下有点郁闷了:“那这样说,咱们只能出去开房了?”他想了下,伸手摸上衣口袋,“我看看带没带军官证……”   何筱伸手捏他脸,“还军官证,丢你一个人的脸就算了,别连累二百三十万人民解放军。”   两人在门口腻歪了一会儿才进门,这时赵老师已经做好了晚饭了,见他回来,忙招呼两人上桌吃饭。之后眼明手快地扯住走在后面的程勉,在他耳边小声说:“今晚别跟你爸犟,他心情不好。”   程勉回看他们家老太太一眼,再看着戴着眼镜面无表情从楼上走下来的父亲,顿时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吃过晚饭,何筱在楼下帮赵老师看她刚买回来的十字绣,程勉则被程建明叫进了书房。   关上门后,程副司令员也不啰嗦,单刀直入地问:“你跟那什么叫贺清的是怎么一回事?”   “您怎么知道?”程勉有些讶异地问。   “闹这么大,我能不知道吗?”程副司令员不给他好脸色,“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你们师周参谋长的电话,他亲自跟我说的。”   程勉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神色:“我说怎么没见他有动静,原来是把状告到您这儿来了。”他有些不耐烦,“那您还问我个什么劲儿,这事儿不早该门清了?”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能这么怂,这不是他从小到大最腻味的向家长告状吗?有本事,就冲着他来啊?   “程勉你什么态度”程建明拉下脸来,指着他说,“你给我站起来。”   程勉不情不愿地拉开椅子,在父亲的桌子前面站了起来,军姿,很带情绪地干戳着。   程建明多少收敛了些怒意:“你跟贺清的事,我不打算多说,本来喝多了发生些口角甚至动手打了架那很正常——”   “那天我没喝酒。”程勉表示我很冤枉。   “少给我插嘴。”程建明恼怒地瞪他一眼,“没喝酒?没喝酒怎么不办点人事?”见他耷拉下脑袋,程副司令员不带好声气的说,“打架也就算了,不想着怎么息事宁人,还把事情搞大,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给我说说,谁给你胆子,让你跑去威胁周国昌?”   “这不是威胁。”程勉说,“贺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全连都清楚,现在更是闹到了全师。他周国昌凭什么用这么一个孬种把我最好的一个兵挤走?我不在乎自己的声誉,一个连废了,那即使我胸前戴满奖章又有什么用?”   “那现在命令已经下达,你逼着周国昌把你的兵留下,这样跟他留下贺清又有什么区别?且不说这是否违反纪律,你一门心思地留你的兵,有没有想过即便真把他留下,周围的人又该怎么看他?你一口一个为了连队为了荣誉,难道现在你搞的不是个人主义?如果真是为了你连队着想,事情一出你就该想着怎么大事化小,而不是搞成现在这种局面!怎么,如果周国昌真没办法满足你的要求,你是不是还要把他告到军总去才算了事啊?”   程勉承认自己有些欠考虑,可面对父亲程建明的质问,他还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去告他,我也知道我没法儿留下我的兵,我就是不想让他那么痛快,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他看着程建明,“尤其是当我想起来这周国昌是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跟您一起上军校,如今倚仗这背景在部队里拉关系走后门我就难受,我不能让他这么为所欲为。还有我的兵——”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入伍八年,一个人最好的时光就这么没了。我知道,用您常说的一句话,军队需要的就是一个人最年轻,最热血,最有冲劲的这几年。可我觉得,它不能就这么把人掏光之后一脚踹开就什么都不管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不失热忱和赤诚是件好事,可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社会中,哪里能不受挫。程建明自己也是从这一步走过来了,当然懂得。   听完程勉的话,他叹口气,开口:“你这样想,是件好事。可是这世道不是你想有什么就有什么的,你得明白这点,知道吗?”   程建明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觉得对不住他们是吧?看着那些没什么能力却还能继续留在部队混日子的人生气是吧?这没什么错,这说明你心里头还有杆良心秤。可是程勉,我们这些带兵的,不光什么原因也好,总有那么一些人,是你舍不得又留不下,最后只能对不住的,你早晚得习惯这个。能怎么办呢?你没法左右别人,更不要对他们有恨,你能做的就是带着对他们的愧疚,带着他们对这个地方的这份热爱,做得更好。”   程建明说完这番话,书房里陷入一阵沉默。良久,程勉低声说:“这些我都知道,这么长时间,我再想不通就成傻子了。我就是觉得,事情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我想改变,却无能为力。”   “什么样子?你以为的,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程建明笑了下,“行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让这件事再影响你的理智和心情。”   程勉自嘲一笑。那样深的影响倒不至于,至多算个空包弹,爆炸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仍会让他心中一惊,提醒他不要再这样天真。   这爷俩在楼上谈着,何筱在楼下跟赵老师聊着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想起什么,她轻轻地笑了下。   “我说昨天宋晓伟非要跟我见一面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老师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怎么说。”   何筱娓娓道来。   昨天她练完瑜伽回到家里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看见了宋晓伟和赵慧芳,两人脸都冻得通红,看样子等他许久了。何筱问他们怎么不上家里去,宋晓伟说有点事想找嫂子聊,并坚持就近找个小饭馆。   何筱拗不过,就找了家面馆,点了一壶茶,给两人一人要了一碗面。等面的时候,宋晓伟说出了这次找她聊的目的。   “嫂子,我想您劝劝连长。”   何筱一惊,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解了之后,倒镇定下来了。这像是程勉会做的事,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太过耿直的人。   想了想,她对宋晓伟说:“他也是为了你们全连考虑。”   “我明白,连长年轻是年轻,很对我们没的说,很少有私心。可他越是这样一个人,我就觉得越不应该是这样。”   何筱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晓伟笑了笑:“我记得那还是连长刚调到我们侦察连的时候,当时还没转正,只是副连。有一次搞体能考核,说是副连长可以不参加,但营里其他两个连的副连长由于是基层士兵提拔起来的,自愿参加了考核。连长听说了,说是也要参加。”   何筱莞尔,还真是程勉争强好胜的风格。   “可您也知道,连长虽然是陆指毕业的,但跟从基层提拔起来的老兵体能上还是有些差别,要么说战场上最金贵的就是老兵,很有他的道理。当时连长的短板是四百米障碍,跟我一样,为此那段时间可没少跟他在训练场里耗。练了两个多月吧,最后拿了个第二。就这连长还不满意,说下次拿第一。”   三个人听着都笑了,宋晓伟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情带着陷入回忆的温和:“我们连里,甚至全师的人几乎都知道连长的背景,可从他调到我们这儿来就没听他提过,这两年他全是在用自己的能力说话,我看在眼里,就知道我们连长是个有傲骨的人。”他看着何筱,“嫂子您说,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让他为了我的事跟师领导较劲,让全师的人都议论他。他不该也不能这样,他就该是骄傲的,因为他配得上那身军装。”   何筱听着,很是动容。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那你不想留下了?”   “我想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自从接到退役命令之后,我走哪儿啊,都想着多看几眼吧,以后可就再也见不着了。我们这样的,没本事在部队留一辈子,就只能在每次期满的时候奢望能再有个机会,再多留几年。大家伙儿都这么想,可军队是要打仗的啊,它不是收容所。我在这里八年,受到了教育和锻炼,学会了纪律和原则要求自己,那我就不能在最后走的时候把它们就全部扔了呀。算上这些,还有我的战友们,是军队能给予我最宝贵的东西了,我舍不得,我得珍藏一辈子。”   说这话的宋晓伟神情是如此地认真和坚定,让何筱觉得佩服,又觉得遗憾。   回过神,何筱听到赵老师说:“他的兵倒是也挺为他着想,可这小子打小就倔,凡是他自己不想放弃的,任凭别人怎么说都没用。有时候,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低低一声叹息。   楼上传来一道关门声,何筱跟赵老师对视一眼,起身往楼上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看见程勉微蹙着眉,略显无奈地拍着裤子后面,慢悠悠地往下走。   此情此景,让何筱忍不住笑了:“是不是又挨踢了?”   程勉多少有些不自在:“这么幸灾乐祸?我看今晚这房是必须要开了。”   说完就见何筱瞪他一眼。   他站在她面前,凝视她几秒,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何筱惮于程建明还在楼上,不敢乱来,可程勉却不松手:“别动,让我抱抱你。”   “怎么啦?”她想看他一眼,却被他抱得紧紧地。   “没事。”在她肩头蹭了蹭,程勉低声说。   只是突然感到有些安慰了。在他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她能陪在他的身边,让他觉得,有些东西,是他可以紧紧抓住的。   如此,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程勉多少是要受些挫折的。他渐渐地会学会妥协,但同时也会在内心保有自己认为是重要的那一部分。不经历这些,怎么能成为顾淮宁和顾淮越那样的大神呐~ 嘻嘻。感慨略多,看美人们都在求肉,我想说,这么二的人,这肉该怎么吃啊……o(>_<)o ……ps:求撒花呀!这周在榜,2.13-2.19期间会更两万字哦,差不多要大结局啦 ☆、第49章   今年侦察连的欢送会,可以说是近几年来办的最热闹的一次。不光全连的人列席,还有一些随军的老兵家属,以及——连首长的女朋友,悉数到场。   来之前,何筱也曾有过犹豫。程勉给了她两个理由,一是小宋家属赵慧芳太腼腆,没她带着来,怕是不好意思。二来是,他希望在这样一个场合,她能在。   欢送会办在侦察连俱乐部,十几张桌子都围着一圈人,桌上摆满了酒菜水果。像往常一样,不精贵,但份量实在,管够。何筱和赵慧芳坐在家属那一桌,更多的时候,她的视线都落在程勉,和他的兵的身上。相比欢送会,此时此刻的场景更像是一场狂欢,一场属于军中男儿的狂欢。   搪瓷杯里倒满了酒,一连串地碰杯声中,指导员徐沂站了起来,他举着杯子,站在了大家伙的面前。许是喝了酒,以往白净的脸上透出些许红晕来。   他揉揉眉头,看着大家:“大家喝着,我就站这儿,说几句话。”   酒后的徐沂似乎多了一丝人情味儿,酒劲上来,说话不像之前那么利索了。   “开欢送会之前,咱们党支部讨论看谁在会上讲话。你们连长呢,他非说要我上,说我口才好,讲个话信手拈来。我心说这小子又把自己不想干的活儿推给我,我是没少跟你们讲话,可那都是政治教育,我估计你们早听烦了。说实话,烦了吧?”   程勉听的一笑,战士们也嘻嘻哈哈地回答:“报告指导员,没烦!”   “没烦就怪了。”徐沂也笑了,笑容很是温和,真实:“我知道你们连长的意思。我啊,平时跟你们说话,饭前饭后,睡前醒来,可我自己知道,很多时候,我没能跟你们交心。所以我得好好谢谢咱们程连长,给了我这次机会。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这一杯我干了!”   说着端起手中的杯子,在一片欢呼声中一饮而尽。   又倒满一杯,徐沂接着说,“不瞒大家,我酒量不好,所以喝完这杯我真有些醉了。可有些话不醉了,我说不出来。我知道你们有人私底下常说我这个指导员端着,都谁说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啊。其实你们知道什么,我那叫脸皮薄。”他有些没好声气地看了众人一眼,之后却又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不端着了,我想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想说什么我就——我想说什么来着?”他歪歪脑袋,像是想起来了,轻轻一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兵,目光清和而明亮,“我想说,对不住了。”   “一个好干部,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兵,我们没做到。我们有那么多的战士,他们流血流汗为部队奉献了青春,我们身为连首长,最后却没能让他们离开部队的时候坦坦荡荡,看着他们哭,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跟自己说徐沂你没那么多功夫可以伤春悲秋儿女情长,我不敢离你们太近,产生太深厚的感情,我自己给自己设了条安全警戒线,可结果呢?”他看着众人,“我把自己困在了外面,可又拼了命地想进去,因为我看见你们的时候就在想,这帮小子,可都是我带的兵啊,他们能在这儿待几年呢?我又能带他们几年……”   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徐沂的眼眶也泛了红,他深吸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什么也不说了,你们很多人还年轻,我相信离开对你们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对你们唯一的期望就是,回家以后,打起精神来好好看,不要再让别人对你们说出对不住这三个字!为了这个,我干一杯!”   俱乐部里一下子静下来了,在场的战士们,不论是留下的还是退了的老兵,都为徐沂喝下的这一杯酒而动容。这一刻的徐沂好像不再是那个笑容温和却总有疏离的指导员,而是用一个军人、一个老兵的方式来向他们送行。   一杯酒喝尽,人群中爆出一声好。是程勉在带头喊的,并得到了战士们热烈的相应。俱乐部里再一次恢复之前的热闹,许多人被指导员的一席话触动了,边喝边抱在一起哭。程勉和徐沂,这一下更免不了要被灌酒。   这样的场面,让何筱不忍再看。她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走了出去。   这一晚,何筱没有回去,而是住在了师里的招待所。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她犹豫了下,走过去打开了门。   赵小果架着喝醉的程勉等在门外,看见何筱出来,忙说:“嫂子,我们连长喝醉了,听宋班长说您在这儿,我就把他送过来了。”   何筱脸有些燥:“那就扶进来吧。”   把程勉搁到床上,赵小果就赶紧走人了。何筱看了眼醉的不省人事的某人,进浴室打了盆水出来。   整个房间只开了盏壁灯,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何筱身上,显得她分外柔和。她坐在床上,将他的脑袋扳到自己盘起的腿上,之后用湿过的毛巾细心地为他擦拭。额头、眉骨、鼻梁、嘴唇、下巴,脖颈,还有耳后。没有一个落下的地方,她做的非常细致,仿佛此时此刻,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擦干净后,她将他放到枕头上,给他松开了衬衣上的扣子,脱了鞋,盖好了被子,到这才算整理好了。何筱站直,伸了伸腰,把毛巾洗干净,脸盆里的水又全部倒掉,回到卧室的时候,发现一直睡着的程勉,此刻正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何筱怔了下,走过去看他:“醒了?要不要喝水?”   程勉想说不用,可嗓子哑的说不出话,只好无辜地看了何筱一眼。笑笑同志轻哼一声,把保温杯盖子旋开,将水杯递给了他。   喝了一整杯水,程勉才能开口说话,他钩钩何筱的手,示意她看窗外:“笑笑,下雪了。”   何筱侧目,借着外面的路灯,还真看到了窗外漫天飞舞的大片雪花。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雪花砸在窗户上的声音,也格外响了。   何筱抿抿唇,笑了:“你不是不喜欢下雪天吗?”   程勉没说话,把何筱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然后又自动地把脑袋枕到她腿上。何筱被他这动作逗笑了,之后又反应过来了:“刚才你是不是就醒着?没醉?又逗我。”   “没有。”他声音很低却很温柔地说,“我睡着了,就是感觉这脑袋下这枕头真舒服。”   何筱半信半疑,戳了他脑门一下。程勉趁势捉住她的手,牢牢地握在了掌心里。这样的静谧时光让何筱很是享受,她低头凝视着他闭上眼睛的样子,细长的眼睫毛微微翘动着,让她看得很是入神。   突然,程勉睁开了眼睛,看她一眼,又立刻闭上了:“如果不是明天要起早送老兵,我一定得在这儿找补回来,就凭你这么看着我。”   都想什么呢。何筱小声嘀咕着,挠了挠他的耳朵。   “明天就把宋班长他们送走了吗?”她低声问。   程勉嗯一声。   “真快呀。”   她小声感叹,看着窗外,顿觉有些怅然。   “我记得,有一年在老大院,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也是老兵退伍的时候,我在单双杠那儿玩,看见不远处的操场上列队站了许多士兵。那些都是当年要走的战士,对着军旗和操场上第二炮兵四个字摘肩章卸帽徽和领花,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哭。我那时候还小,虽然不懂事,可好像也有些被那个沉寂的场面触动,感觉到有些伤感。”   说着,她感觉到程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好像在说他能理解。   其实别看他在部队大院长大,但男孩子到底是粗心,在上军校之前,他对军队的认知大部分都来自父辈祖辈,而这些人大多告别基层连队很多年了,官居高位。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何筱刚搬来的那一年。   那时,老大院里搬来了不少人,为了加强防卫,旅里每月从各营抽调两个班的兵来站岗。到了退伍的时候,因为这驻守的两个班里有老兵要走,那段时间,每到快要吹起床号的前半个小时就能听见喇叭里放各种各样的军歌。他时常被吵醒,翻个身就又睡着了。第二年就不再放了,许是因为有被扰到的家属向上反映。   “没心没肺。”何筱拨弄着他那精短的板寸,“我记得那年我身体不太好,半夜总是咳嗽醒来,再听着那么伤感的歌,更加睡不着了。”   程勉笑了下,之后说:“我记得刚毕业的时候,爷爷想把我留在北京,在伯父手底下工作。我当时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这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轻声说,“我就是羡慕,羡慕这些战士们之间的感情。那种不想被拘束的年轻和热烈,同甘共苦的坚韧和友情,让我忍不住地想要感受一把。”   他这话也在程老爷子面前说过,老爷子听了只是一笑,没再多劝。现在想来,老爷子那个笑,堪称意味深长,颇有远见。他老人家知道他来到这里必定是要受挫的,可也有心历练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成长。他也确实受到了教训,不过这次在做复转工作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大,并不光是因为他想的太多简单,而是他对这个地方真的是期许太多。   中国人民解放军。对于他人而言或许可能只代表着保家卫国的武装力量或是灾难来临时的依靠,更有甚者,可能只是一身帅气英武的军装或一个冷冰冰的二百三十万的数字。然而之于他,却是活生生的每一个人,以及他的整个人生。他由衷地希望它能更好。   然而现在——   只能叹一句,前途光明,然道路曲折漫长。   “好好的叹什么气?”   “没什么。”他回神,从她腿上翻身下来,侧躺着抱住了她的腰,“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下雪天吗?”   何筱手一顿,继而又轻抚着他的头发:“为什么?”   他低笑了声,将她抱得更紧,说:“因为你。”   那是他刚上陆指的头一年,好不容易盼到了寒假,假期通知下来的当天他就收拾东西立马走人了。不光因为想家,那时候因为叶红旗的事,他跟何筱已经冷战了将近半年。他给她打过一两回电话,因为不方便,更多的时候是靠写信联系,可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急得是抓心挠肝啊,就想赶紧放假回家。眼瞧着车停在了家属院门口,他把包塞给了一直等着他的赵老师,连家都来不及回,不顾母亲在身后的呼喊,直接奔向何筱家。一敲,没有回应。再敲,还是没有回应。他一直就这么敲着,直到赵老师赶过来告诉他,老何转业了,他们一家人都搬回老家,今天下午刚走,就在他回来的半个小时前。   这句话就像是大冬天里往头上浇的一盆冷水,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他拔腿跑向火车站。在候车厅的电子屏前按照何筱她们常坐的那趟车的号找到了检票口,横冲直撞地挤了进去,跑上站台的时候,火车已经启动了。   “于是我就跑啊跑啊,叫着你的名字,跟着火车跑了不知道有多远,连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车站工作人员都不追了,而我还在跑。”   后来火车跑远了,他也跑不动了,雪花从领口里钻进来,浑身都湿透了。他站在那里,呆愣地盯着前方的铁轨看了一会儿,之后蓦地就倒下了。那一瞬间,意识全无。   “听赵老师说,我烧了两天。其实我没感觉多难受,只是一直在做梦,梦见我们队长在我追着火车跑的时候冲我喊,程勉,你就照着速度跑,五公里肯定那第一,梦见我妈反反复复跟我说你走了,还梦见你。梦见你对我说,程勉,别追了。”   说完,半天却没有听见何筱的回应。刚想抬头一看,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之后听见她轻声说:“那你怎么还追?”   ————————————————————   修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几章有点不好写,因为需要酝酿感情,~~o(>_<)o ~~   指导员徐沂也挺憋屈的,所以借着酒劲让他发泄发泄吧,哈哈。这可怜的娃。   ps:今天接到老板电话,要我明天返校修改标书,不知道这周任务能不能完成,不想进小黑屋……嘤嘤嘤 ☆、第50章   痛醉一场之后,第二天老兵们陆陆续续坐上开往火车站的车,准备返乡。何筱随程勉一起去了车站,送走了宋晓伟和赵慧芳小两口,还有侦察连其他的老兵。   从一开始他就想着好好送走他的兵,似乎是用力过猛,经历过种种之后,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轻松地告别。他一一与他们拥抱,送他们上车,之后带着点笑意挥手向他们告别。莫名的,淡化了一些离别的伤感。他似乎是想明白了,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不仅是个新的开始,也可能会是一件好事。   老兵送走之后,营区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然而军队到底还是有它自己周而复始的生命圈,刚送走一拨老兵,下一茬新兵,就要到了。今年接兵和练兵的任务都落不到程勉的头上,于是趁第一拨新兵还没来,程连长抓紧时间享受了把难得的清闲,请假出门去也。   走之前他没有通知何筱,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不料到了何筱的小区之后,却发现家里没有人。程勉又按了几下门铃,之后认命地给何筱打电话。   电话接通地很慢,而且背景也十分嘈杂,衬得何筱的声音极小,幸亏他耳力极佳,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在上班?”   何筱小声地让他等一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怎么这会儿打电话,有事吗?”   “回去上班了?不是说不想干了?”   “唔。”   程勉蹙蹙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房子上方的门牌号码:“笑笑,我在你家门外。”   何筱啊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太阳,顿时觉得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差不多二十分钟,程勉准时出现在基管中心的大楼前。何筱正站在台阶前等他,看他面无表情地下车,心里有点犯嘀咕。   程勉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凝视她几秒后,曲起手指弹了下她脑门:“老实交代。”   何筱捂住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审犯人啊?这老实交代……”   一见她的笑脸他就凶不起来了,可还得端着保持严肃,他拍掉她的手,拨了拨她有些凌乱的刘海:“不许笑,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的?”   “昨天刚回的,是我们科长打电话给我,说年底太忙了,让我过来搭把手。”   其实何筱也不想再踏足这个地方,若不是她刚来的时候科长没少照顾她,她恐怕也不会答应了。而且,她这一次回来,中心张主任并不像之前那样可以刁难她了。至于刘科长,更是连直视她的眼睛都不敢。何筱失笑地感受了把有后台的待遇。   “下午有时间吗?”程勉问。   何筱略窘,什么时候轮到他问这个问题了?   “随时可以走。”她说,“你想干吗?”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约会!   五分钟后,一辆东风吉普优哉游哉地畅行在B市中心的主干道上。   何筱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忍不住笑了下,引得程勉侧头:“笑什么?想好去哪儿没有?”   何筱手肘抵在车窗上,故意不看他:“不是你叫我出来的,怎么又问我?”   两人从未正儿八经这么约过会,感觉新奇,却又不知道干些什么好。程勉听到她的话,微微一笑:“那算了,这么开车在街上逛着的感觉也挺不错。”   何筱无语了一分钟,看到不远处广场上的广告牌,顿时有了主意:“要不,看电影?”   恰逢一部大片今天上映,两人选了最近的一个场次,挑了一个靠后的位置,检票入场。放映厅里光线很暗,这让程勉轻松了不少,毕竟他今天是穿着军装出来的,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看起来分外扎眼。   他握住何筱的手,慢慢地摩挲着。趁距离电影开始还有段时间,他对她说:“笑笑,结婚报告我已经交上去了。”   何筱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时候,又压抑住加速的心跳声,平平地嗯了一声。   程勉笑了:“过了政审之后,我就去开介绍信,之后就可以去领证了。”   明明领证是件很浪漫且意义重大的事,可经他这么一说,怎么就变得这么程序化了?何筱不吭声了。   程连长不得不补充道:“这次不能反悔,你之前可已经答应我了。”   “我是答应了,可我爸妈还没松口。”户口本还在田女士那里放着呢。   一想起何家那二老,尤其是何筱的妈妈田瑛,程勉就觉得有些头疼。他看了眼何筱,黑暗之中,只觉得她的眼睛亮亮的,狡黠的样子,像是在故意刁难。   “放心。”电影的开头曲已经缓缓响起,程勉只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只要能结婚,就是翻窗户偷户口本我也认了。”   何筱噗地笑了出声,再去看程勉,他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表情一本正经。   选的电影是一部标准的爱情片,几对男女在屏幕上爱得痛彻心扉死去活来,台下的程勉却看得有些昏昏欲睡。到最后干脆是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散场了。   程连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睡着了,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何筱正了正他的帽子,说:“没关系,我也刚醒来没多久。”   程勉一怔,看着她,顿时两人都笑了。他算是明白了,两个菜鸟约会的下场就是头挨着头在电影院里睡觉!   出了电影院,两人也没兴致在外面闲逛了,在超市买了点食材果蔬就立刻回了家。进了家门,何筱脱下外套就拎着东西钻进了厨房。程勉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以让他发挥用处的,也跟着进了厨房。   “那对小夫妻搬走了没有?”   何筱正埋头切菜,乍一听没反应过来:“什么小夫妻?”   程勉拿过她手中的刀,一边切一边用下巴示意:“住在前面那栋楼上的那一对。”   顺着程勉的视线,何筱明白过来了。她脸色涨红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还有脸问。”她到现在都没好意思跟他们说话。   程勉挑挑眉:“要是没走,到时候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   “要请你请,我才不去丢那个人。”何筱低声嘟囔。   程勉洗了洗手,顺势将何筱圈住:“有什么丢人的,大不了让他们看回来得了。”   这还能讲价呀?何筱真是服了他了,可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某人已经低头吻了下来。他将她轻轻靠在墙上,将她下巴微抬,吮着她的唇瓣,慢慢地探了进来。何筱没什么接吻的经验,不一会儿就脑袋就晕了,使力推了推他,过了一会儿,才被程勉松开。   她将头抵在程勉的肩膀上,听着彼此的喘息声,声音微沙地问:“你怎么,这么会……”   她话没说完,可程勉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笑了笑,轻吻了下她柔软的耳垂:“天生的?”   痒痒的触感,让何筱想躲。程勉不让,他拉着她的手,越过头顶压在了墙上,而后俯□,低声问:“笑笑,今天晚上行不行?”   何筱躲不过,只好说:“没有防护,我……”   “不用担心。”他说,“我有准备。”   何筱惊讶地抬头,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程勉无辜地眨眨眼:“刚刚在超市……”   脸色爆红,何筱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个时候他倒是不嫌丢人了,穿个军装在超市买那种东西,都不知道收银员怎么想的。   何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程勉明亮而热烈的眼神的注视下,最终她小声地妥协:“我饿了,先把饭吃了行不行?”   程勉莞尔。   看着他笑得灿烂又心满意足的样子,何筱在心里忍不住鄙视自己。明明是他脸皮厚,怎么搞的现在像是她欠了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帅帅是对厨房有特殊爱好啊,每次都在这里哈哈。   ps:上一章加了一个小尾巴,请亲们重看。另外,请相信,作者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快点完结一篇文。 ☆、第51章   一整个晚上何筱都坐立不安,虽不至于像头上悬了一把刀那么糟糕,但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入睡前,何筱在浴室磨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套上睡衣睡裤出来,对着镜子一边擦着快要及腰的长发一边看着坐在身后床上的程勉。他比她先洗,一点也不墨迹,不到半小时就搞定,之后一直坐在那儿,低着头,将她的笔记本电脑置于膝头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非常认真。   何筱放下毛巾,有些好奇地走过去,走近了,便有些后悔了,因为她已经瞥见电脑上的照片了,脸顿时就烫了起来。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合上电脑:“买都买了,你还看这个干吗?”   没错,程连长正在网上搜索安全套的正确用法和注意事项。虽然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功课得做足,免得出了什么漏子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那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相比之下,程勉脸皮就厚多了。他十分淡定地把电脑放到一边,揽着何筱的细腰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何筱起先还挣扎着,可抵不过这人的力道。   “这叫有备无患。”他说,“而且我发现这东西的品种还不少,以后我们有机会都试试,反正——来日方长。”   何筱被程勉的话气笑了,伸手捏他的脸,他非但没躲,反倒凑上来亲她的脸颊,慢慢吻到肩窝,淡淡的香气充盈鼻间,他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呼吸也有些不稳了。   “洗完澡了?”   何筱低低嗯了一声,如此亲密的距离让她能够切实地感受到他湿热的呼吸,痒痒的,让她浑身都在小小地颤栗。程勉笑了笑,将她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见她想躲,便顺着她偏头的方向攫住了她的唇,趁势而入。他挑弄着她柔软的舌尖,半吮半吸。何筱躲不过,迷迷糊糊地就把胳膊搭上了他的肩头。   感觉何筱渐渐有些喘不过气,程勉稍稍松开了她,一边在她唇边轻啄一边含糊地说:“不躲了?”   何筱用仅有的微弱力气推了他一把,来不及开口抗议,就又被程勉吻住了,停留几秒,向下吻去。睡衣下摆被掀开,一只手慢慢地扶上了她的腰。因为常年训练,这只手掌心有薄茧,触碰到她细嫩的肌肤时就好像过电一般。何筱有些招架不住,低呼一声扬起脖子,手指滑入程勉半湿的发间。   程勉半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另一只手却解开了她文胸的暗扣。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不熟练,程勉破费了些时间,也因此显得有些急躁,待得胸前挺翘的两包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听到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防线已然崩坍。他埋头将那两点逐一含住,不顾何筱的挣扎,死死地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探到下面,略显生涩地挑逗着,听着何筱的抽气声和细小呻吟声,他能感觉到她已经慢慢进入状态。   “程勉……”何筱双眸中有泪光,用求饶的语气想让他放过自己。   程勉不为所动,一个翻身将她压在床上,急切而热烈地亲吻着她的一切。何筱握住身下的棉被,时抓时放,细长的双腿被程勉架在身体两侧,正中大喇喇地对着他,被他逗弄着,仅有的一点意识让何筱想着还不如就此昏过去算了。如此往返,不知过了多久,何筱突然感觉到脑子全被抽空,像是浮在半空,她忍不住抽搐,有点想哭,可快感袭来,她一点理智和力气都不剩了。   黑寂的卧室,只剩下两人彼此之间的喘息声和心跳声。程勉额头早就有了一层汗,他抱紧欢爱过后显得分外委屈和弱小的何筱,亲吻着安抚,另一只手拉开床头柜去取安全套。何筱渐渐回神,有点敏感的空虚让她主动地回应着程勉的吻,甚至用双腿磨蹭着他,慢慢地向下靠近。只差最后一击,可程勉的动作却渐渐地慢了下来,到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何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松开手,喘息着看着程勉,带着颤音问道:“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啪的一声响,床头灯开了,何筱受不住灯光的刺激,用手背遮住了眼睛。等她适应了之后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张有点懊恼的脸。此刻她已经顾不得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觉难为情了,只关切地看着程勉,再一次问:“怎么了?”   程勉一副不太愿意讲的样子,可架不住何筱一直问,只好含糊回答一声:“带反了。”   带反了?什么带反了?何筱有些出戏了,直到看到床头柜上那个安全套的盒子,才明白过来。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几乎快要岔气。谁能想到,骄傲无比的程连长,竟然险些败给一个套子?过了一会儿,何筱笑不出来了,因为程某人已经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了,全身压了下来,让她再没工夫笑了。   虽然有这样一个小插曲,但第一次还是比何筱想象中的痛多了。偏某人不知趣,还折腾了她两次,惹得她差点罢工不干。结束之后何筱已经筋疲力尽了,倒在程勉怀里睡得人事不知,而得逞了之后的程某人却有点睡不着,甚至微微有些激动。   他一边无意识地哄拍着何筱一边在心底感叹一句:终于他妈破了处了。   第二日,何筱醒的有些晚。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听到厨房传来的口哨声,五音不全,明显是程勉的哼唱声。起先她还有些恍惚,直到动一下腿,浑身的酸痛感被唤醒之后,何筱也随之清醒了。   她咬了咬牙,喊道:“程勉!”   程连长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应声愉快地探了个头,“醒了笑笑?洗漱下起来吃早饭吧,我刚做好——”   话音在他看到何筱的脸色时戛然而止,虽然她一副我正在生气的样子,可脸上的红晕却是骗不了人,有点恼怒有点害羞,看着最为迷人。   程勉把东西放回餐桌上,进了趟浴室,又迅速地折身回了卧室。何筱刚艰难地将睡衣套到身上,看见程勉笑得有些讨打的脸,一时就来气。她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哆嗦着套上了拖鞋,想要站起来,可稍微用点力,小腿肚就忍不住打颤。   程勉见状也由不得她自己折腾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想逞能,你倒是有劲?”   何筱想咬他一口,也不看看这怪谁?   程勉此时已经忘了昨晚自己是如何狼狈了,笑眯眯地亲了她一口,占足了便宜,才将她放入已经盛满热水的浴盆里。他弯腰顺了顺何筱的长发:“稍微洗一下,别泡太久了,洗好了叫我?”   何筱撇过头,没理他,可程勉知道她这态度就等于同意了。扬了扬眉,他转身去卧室给何筱取换洗衣物。   一番折腾下来,吃完早饭已经快要十点了。下午连里还有个会要开,程勉不得不赶回去了。   走之前他跟何筱换了床铺,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补眠。洗了一大桶的衣物之后,他又把饭闷好,只等何筱起床之后热热就能吃。做好这一切之后,程勉颇有成就感,这不同于他在军演胜利时的那种感觉,这种相当于另一个战场上的胜利,远比之前的有意义。   “程勉?”   穿好衣服,准备走时,程勉听见何筱低低地喊他。他俯□,凑到床边,看着她:“怎么了?”   “路上小心。”她低声叮嘱着,声音有些软糯。   “我知道。”程勉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家注意休息,过段时间我把剩下的探亲假请下来,好好陪你。”   何筱蹭了蹭他的袖口,想起什么,她说:“对了,什么时间叫徐沂来家里吃顿饭吧。”   家里这个词,用的程连长很是舒坦。他说:“过段时间罢,书记这两天接兵去了,有的忙。”   “接兵?”   “嗯,四川。”   四川?何筱短暂一怔,十分欣喜:“那这么说,他应该能见到恬恬了?”   程勉回给了她个你以为的眼神:“可不就是冲她去的,至于能不能见着,看徐沂本事了。”   何筱心说怎么会见不着,可转念一想,倒还觉得真有这个可能。褚恬那人,虽然看上去像是个没有原则没心没肺的姑娘,可若真的做下决定,怕也是不容易回头的。但愿两人没闹到那么僵。   程连长有些受伤:“怎么就没见你这么惦记咱们的事,否则我早就持证上岗了。”   何筱瞪他一眼,不经意嘟着嘴的模样,看着格外讨喜。   程勉愈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   结婚!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必须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架不住美人们的连番轰炸,终于肉啦。程帅帅二十七年的处男生涯就这么终结了,亲妈咱感觉淡淡的惆怅捏?   多多撒花,嘿嘿 52   周一上班的时候,何筱接到了褚恬从老家打过来的电话。即便是隔着电话,她也能听到褚恬厚重的鼻音,便问:“哭了?”   “没有。”故作欢快的声音传来,“这两天四川降温,有点感冒。”   何筱还是有点不放心:“伯母的情况如何?实在不行就来B市看,不要耽搁了。”   “不用了。”褚恬说,“也不是没劝过她,可我妈这人太犟,她不愿意离开老家去B市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这两天她的情况还不错,等等再说吧。”   何筱嗯了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褚恬微叹口气:“笑笑,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褚恬犹豫了下,似是斟酌着该怎么说,“我要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何筱被刚喝进口中的水呛住了,咳嗽了好长时间,才回到电话上:“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结婚?”   似是早料到她是这般反应,褚恬轻笑了下:“这种人生大事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真的笑笑,我是要结婚了,估计就在这两个月。”   何筱张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问她:“恬恬,徐沂去四川接兵了,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顿了下,褚恬又说,“要没见到他,我嫁给谁去呀?”   这下何筱是彻底懵了,虽然她是衷心希望这两人能在一起,可当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的时候,她恐怕还要消化一阵子。   “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想起在医院初见徐沂的那一秒,褚恬犹是有些茫然,可很快她的眉目就舒展开了,嘴边带着淡淡的笑,“他向我求婚,求的那么诚恳,我一心软,就答应了呗。”   何筱想这算什么答案?   挂断电话,何筱发了十分钟愣后,又迅速地给程勉拨了一个。程勉听了倒也不是太惊讶,只笑着说:“徐沂这人,有时候还真出乎意料。”   “什么出乎意料?”何筱语气有些急,“之前徐沂还把人拒之千里,现在怎么突然说要结婚了?”   程勉低声安抚:“虽然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徐沂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若决定结婚了,那肯定会好好照顾褚恬。”   何筱还是有点为褚恬担心。并非她质疑徐沂的人品,而是怕在感情方面一向淡漠的他会无意中伤害到褚恬,毕竟结婚不同于交往,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好了,笑笑。”程勉打断她的思绪,“这样也好,说不定我们的婚期还可以定在同一天。”   何筱暂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她望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半是疑惑半是玩笑地反问:“你确定,能在两个月内搞定我的父母?”   “……”程勉紧咬后槽牙,深吸口气,回她三个字:“等着瞧!”   何筱笑着收了线,嘴边眼角尽是掩不住的甜蜜。想起褚恬,她悠悠叹口气,路是自己选的,她也只能祝愿她幸福了。   连身边一向不染七情六欲的徐指导员都开始谈婚论嫁了,程勉嘴上再不肯承认,也开始有点着急了。按理说硬要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跟何筱是你情我愿,然而两个人偏偏都是家庭观念很重的人,一生一次的婚礼,他们当然想从双方父母那里获得认可和真诚的祝福,婚礼那天,也希望他们都在场。   赵老师也忍不住了,给儿子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吧,让笑笑找个机会把老何夫妻两请出来,咱们两家人吃顿饭?”   此言一出,程建明首先提出反对:“这样不好。”他说,“老何我了解,不是为难儿女的人。关键是老何他家属,性子要强,真要两家人坐在一起,在饭桌上谈这件事,恐怕又会让她觉得咱们这是在强迫他们。”   “那你说怎么办?”赵老师急得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倒不是因为儿子,男人嘛,三十岁结婚都不算晚。她是着急何筱,怕再出什么变故,那么好一姑娘再被别人给娶走了。   程建明也没什么好法子,他用一种不争气的眼神看着儿子:“让程勉自己想主意去,这么大个人了,丈母娘都拿不下,还谈什么带兵打仗?”   赵老师嗤他一声:“不知道像谁,当年要不是我坚持着非你不嫁,说不定到现在你还没老婆呢!”   当着儿子的面被老婆毫不留情地数落,程建明多少有点没面子,他假意清桑,咳嗽了两声,意思是提醒他老婆适可而止。   程勉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修改着作训方案一边听两人对话,听到后来,不由得笑了笑,伸出双手比了个停战的手势。   “得了,您二位也别吵了,我的事我自己看着办,不会少了您的儿媳妇。”   说是这么一说,可真行动起来,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先不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招过田瑛待见,野外拉练一开始,他连上门碰钉子的时间都没有。相比之下,何筱就淡定多了,她对程勉说:不着急。   程连长捋了捋板寸头,有些无可奈何:“你现在就只看热闹了?”   何筱正忙着修改年度总结报告,本来是漫不经心地讲着电话,一听他在那边咬牙切齿,忍不住就笑了。   “程勉。”她叫他的名字,“老何说,让你上我家吃顿饭,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   程勉压抑住兴奋问:“什么时候?”   现在不说她看热闹了?何筱哼一声,说:“看你的时间,我爸爸随时都可以。”   挂了电话,程勉高兴地简直有点找不着北。   听父母提过那么多次,他对未来岳父的性子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了。若是没有何筱母亲的首肯,他怕是不会主动提出让他过去。即便是没有,那他也应该做好应对的准备了。   这么一想,程勉底气越发足了。   一年一次的野外拉练随之而来,这一次不像去年一样跑得那么远,而是B市东郊就近一座山的野外驻训点,为期两周。何筱这边,结束忙碌的工作之后,开始办调动手续,准备到另外一个区的经办单位就职。在此之前,何筱心心念念地是离职,一来因为刘科长的事,二来是因为她确实不喜欢目前这份工作。当她把想法告诉她所在科室的科长时,却被笑称太傻。   基管中心毕竟是个事业单位,工资和退休金都有保障,哪有人会随意辞职?再说了,选在这个时候辞职,说不定会让中心一些不明缘由的人说她心虚,对她个人名声也不好。还不如利用刘科长和张主任的关系,调动到其他的单位去。   何筱考虑了几天,觉得科长的话说得也有道理。她向张主任提出调动的要求,后者一副巴不得她赶紧走的模样,赶紧给她走程序,而且凭借他自己在系统内的关系,把她调到一个离家很近,还很清闲的单位。何筱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不仅希望她走人,而且还同时在暗示她要守口如瓶,不要说对己对他人不利的话。   何筱觉得好笑,那样肮脏的事和人,她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恶心的不得了,哪里会主动提?   工作调动之后,何筱的时间一下子多了出来。但因为之前一直在帮开广告公司的同学做一些策划类的工作,所以也十分忙碌,回家的次数都比之前少了,引得田女士十分不满,两三天一通电话催促,让她抽时间回家。   这天周末,何筱还没起床手机就响了,田女士的专属铃声。每次田女士周末打来都是为了一件事,何筱赖在床上不想起,也就没接。却不想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又响了一遍,何筱只好接起。   接通之后,那头的人却不说话,只隐隐约约有种低低的啜泣声。何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握紧手机,问:“妈,怎么了?”   田瑛似是缓了过来,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强调说:“笑笑,你爸爸病倒了,你赶紧过来吧。”   何筱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响,便什么也听不清了。被惯常用来早晨起床后喝水的玻璃杯从手中滑落,何筱也顾不得收拾那一地碎片,随便批上一件衣服,匆匆赶往医院。   何筱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何已经出了急救室,正躺在病房的床上。母亲田瑛在床边陪着,卓然和涂晓都在。   何筱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她让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看了父亲一眼,只见他眉头紧闭,脸色有些苍白。她不禁有些心疼,转过头问卓然和涂晓:“我爸爸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年长一些的涂晓开了口:“别打扰何叔叔休息,我们出去说。”   办公室里,何筱一脸惶然地看着涂晓:“嫂子,我爸爸,他到底怎么了?”   涂晓递给她一个片子,想到她可能看不懂,便又说:“何叔叔其实昨晚就送过来了,突然晕倒,昏迷不醒。本想早些给你打电话的,可田阿姨不让,说她看着就行,这样熬了一个晚上,看到CT片子,田阿姨慌了,才把你叫过来。”   何筱一时没能理解:“昨晚上——就晕倒了?”见涂晓点点头,她不由得又问,“检查什么结果?”   涂晓难得有些犹豫,在何筱的催促下,才说:“肺部肿瘤。”   像是氧气突然被抽空一样,何筱感觉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稳。若不是双手扶着桌子,她可能就势栽倒在地上。   涂晓快走几步,扶稳了她:“别慌,现在还没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即便是恶性,也不是到了最坏的时候。”   何筱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不想软弱,可终究被心中的恐惧所战胜。   涂晓微叹口气,递给她一张纸巾。   何筱攥在手里,过了一会儿,才止住了泪。她哑声问:“什么时候可以确定?”   “还得做些检查,等等吧。”   等。   何筱闭上眼泪,又一滴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53   回到病房的时候,老何已经醒了过来,不知跟田女士说了什么,只听她在唠叨:“这几天就在这儿住着,这点住院费咱们还掏得起,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出院的事,别老想着你的店,关门几天也破不了产。”   老何有些无奈,只好冲何筱轻轻地扎了眨眼。   何筱笑了下,鼻尖却泛酸。她收敛这股情绪,问老何道:“爸,感觉好点了吗?”   老何点点头:“好多了,甭操心,没什么大事儿。”   “我知道。”她挨着床沿坐下,为他掖牢被角,“不过涂医生说,您这情况还是住几天院的好,仔细查查,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能有什么毛病。”老何声音疲倦,拍了拍何筱的手背,不再说话。   从父亲的语气,何筱就知道,他们瞒不过他。也或许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所以如今才这么淡定。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了,父亲从不让别人操他的心。   也正因为此,何筱才更觉得难过。   等到老何又睡着,母亲田瑛把何筱叫了出去,递给她一把车钥匙,她说:“你爸还得再这住几天,所以你回去给我们俩拿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外面天不好,你也别着急,路上开慢点。”   车钥匙握在手里,何筱有点忍不住了:“妈——”   “这孩子,哭什么!”田瑛好笑着轻拍了何筱一下,“二十三四的人了,泪窝还这么浅——”   “我爸怎么办?”她低头哽咽着。   “还能怎么办?有病治病!”田瑛为她系紧围巾,“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即便是最坏——”   何筱抬眼看她,只见田瑛顿了下,又恢复如初,“即便是最坏,那也得治。”系好围巾后,她拍了拍她的衣服:“行了,快去吧。”   好像能放心一点了,何筱敛眉,快步离去。   接下来两天,医院为老何安排了好几项检查。   何筱紧张地跟着看着,连医生都没办法。所幸是涂晓的长辈,也知道她们之间这层关系,只笑着说自己多了个小跟班。   等待结果的时间不到一周,可对何家人来说,却仿佛一年那样漫长。何筱请了年假,每天都在医院陪护,一来是不放心老何,二来是想替换母亲回去休息。可田瑛哪里是她就能劝得动的,明着说何筱笨手笨脚不会照顾人,其实何筱清楚,母亲心里的焦灼和担忧,一点也不少于她。   老何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每天都乐滋滋的:“我伺候你们母女这么些年了,也终于轮到我享受一把了。”   每到这时,田女士都得瞪他一眼:“可不,都享受到医院来了!”   同一家医院,卓然和涂晓也常过来瞧他,只字不提脑肿瘤的事儿,净讲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儿。   因为珍珠项链那档子事,田女士对卓然可谓是印象深刻。本来是没什么好声气的,可看闺女都跟人姑娘打成一片了,自己一个做母亲的也就不计较了。私下里,她还是问过何筱。   “怎么回事?怎么又跟卓家这姑娘混一块了,小时候害你不够惨啊?”   何筱好笑地看着母亲:“您还记得呀,她早从良了,现在跟红旗在一起,都准备结婚了。”   田瑛嗬一声:“也找的当兵的?”她撇撇嘴,“怎么个个都离不开部队大院。”   何筱有点不满了,小声嘀咕:“当兵的怎么就不好了?”   田瑛斜她一眼:“我哪敢说当兵的不好?你尽管去嫁,等我跟你爸老了生病了都住到医院来了,你看他能不能抽得出时间来陪你来伺候我们俩,看看到时候是不是你一个人忙前忙后!”   何筱心想哪有这么说话的,可事实摆在眼前,老何住院这一周,某个野外拉练的人还没来看过一次。虽说前天赵老师来探望过一次,可母亲那里还是觉得程勉靠不住,总不能以后光指望家里这四位老人吧?   何筱在心里并没有怪程勉,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在结果出来前告诉他,赵素韫那边也是问的急了她不得不说。等待的日子很煎熬,所以她不想在他忙得抽不出身的时候还让他担心。   说一点失落也没有,那当然是骗人的。何筱已经感觉出来,她现在对程勉是越发地依赖了,他若能陪在身边,那么她或许会好很多。   结果出来的前一晚,何筱和田瑛都留在了医院。   病房里只有一张供陪护睡的床,何筱把卓然值班时的行军床搬了过来,就这么凑合着睡。因为她清楚,这一夜她根本睡不着。   父母两人倒睡得好。何筱半夜醒来,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她笑自己到底是年纪小,心理素质根本比不上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坐在行军床上发了会儿呆,她批上军大衣,推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整个一层楼都很安静,除了护士站里值班的护士外,走廊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何筱默默地走到一头,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月色,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星光。   在原地静立了许久,何筱感觉到双腿有些麻木,才裹裹衣服,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她不急着回去,反正躺在那里翻来覆去,还不如在这里安静地坐一会儿,免得吵到父母的好眠。   有点无聊,她掏出手机来玩游戏,可心思不在这上面,玩了几盘全是输,莫名地何筱觉得有些沮丧。把手机扔到一边,头靠到墙上,慢慢地闭上眼。黑暗之中,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撞进一双熟悉的幽黑的眼眸之中,之后,微微有些讶然。   程勉看见她也有些意外,他顿了下,快步上了楼,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这么冷的天,怎么坐在这儿?”   何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弯下腰,把她军大衣的扣子全给扣上了。她轻轻笑了下,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程勉只低着头,闷闷地说:“你要是肯告诉我,那恐怕我能来的更早。”   何筱嘟了下嘴:“告诉你干嘛?反正都是等。”   程勉可没被她这觉悟感动了,依旧没好声气地对她说:“别在这儿坐着了,起来,回病房去。”   “我不想回去。”她不松手,“回去也睡不着,你陪我在这儿说会儿话好不好?”她望着他,昏暗的灯光下两只眼睛分外清透。   程勉回望过去,就知道拔不开了。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算是答应了。   入夜之后,长椅非常凉。   程勉把何筱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何筱也就顺势窝进他的怀中,感觉十分温暖和舒服。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晚上。”程勉说,“打你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接到赵老师电话才知道何叔叔住院了,你这边倒是清净,一个消息都没有。”   何筱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仿佛是在示好。程勉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长发:“什么时候出结果?”   “明天。”   “这么说我来得正好。”他笑了,“我陪你,一起等。”   何筱嗯了声,没有多余的话。   程勉将她圈的牢牢的:“困了?”   “没有。”她放低声音,“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他问。   “一些旧事,都是关于老何跟老田的。”何筱笑了下,慢慢回忆,“昨天上午,老何不知闹什么脾气,一直不要喝药。我妈一气之下就说早知道你这么难伺候,当初就该坚决退婚。老何听了还特得意。”   程勉扬了扬眉毛:“伯父伯母年轻的时候还闹过这么一出?”   何筱也觉得有趣,“我也是才听说。”   老何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虽然他人长得不错,但肯嫁给他的人不多。用田女士的话说她是年少无知才答应跟他见的面,定亲没多久她就后悔了,想退婚,就写封信寄到了部队。   当时老何在通信营下辖的一个传真站,是站里有名的结婚困难户,好不容易家里给介绍了一个,还没高兴几天,就接到了女方的退婚信。受不住打击,当夜就开始发烧,一烧就烧了好几天。站长没办法,就给老何的未婚妻田瑛写了一封信。正文第一句话,上来就是:我们一致认为,何旭东,是个好同志!   “我妈顶不住组织的压力,就收回了退婚信,等到过年我爸休假回家,两人就把婚给结了。”   程勉听着,灵机一动:“原来还有这么一招啊,那下回咱也试试?”   何筱斜他一眼,手伸出来提了提他的耳朵:“少打歪主意。”   程勉笑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过就是一对平凡夫妻的琐碎日子。那时老何级别不够,有了孩子也只能把妻女留在家里。爷爷奶奶因为何筱是个女孩儿,对他们关心很少,田瑛就只好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所有的苦楚都自己吞了咽了,等到老何放假回家的时候,看见瘦的面色枯黄的妻子,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可惜他是个孝子,没法儿对父母的做法说些什么,于是直到何筱四五岁的时候,老何提了干,部队给安排随军,他们的生活才好了一些。   “在我印象当中,老何一直都是个好爸爸、好丈夫。他对我妈的宠溺和包容程度你简直无法想象,当然,他也很疼我。他常说,在我们家,他最没地位,随我们使唤。”何筱说着,唇角微弯,“其实我知道,这些年来,他都在尽力地补偿我们,尤其是我妈。我妈因为他受了六七年的罪,他就罚自己用一辈子来弥补。”   程勉难得有些沉默,到现在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当初田瑛说的那些反对他的话。只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更懂得。   “别难过。”他摸摸何筱的头。   “我没难过。”何筱坐起来,对他笑,“那时候我还小,关于这些,都记不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四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田瑛生了一场病,住进了医院。怕何筱一个人在婆家没人照顾,就把她托付给了她的姐姐,也就是何筱的姨妈。那时候何筱虽说不懂事,可还是知道妈妈不舒服,也乖乖地住在姨妈家,不闹着要见妈妈。那时正逢春节,每天晚上姨妈家都来很多人,围着火炉喝茶聊天。她就跟姨妈家的孩子一起玩,把麻将当积木堆。   有一天晚上,她正玩得高兴的时候,姐姐突然拍了拍她的头。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何筱看见屋门口站了一个人,穿着一身军大衣,周身有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狼狈。看见那个人,何筱有点发懵,等到她想起来这个人是她爸爸时,那人已经转身走了,一刻也没多待。   “后来我就问老何,我说你怎么不进来看看我,就算急着去看我妈,也能抽出一分钟听我喊你一声爸吧?”   “那何叔叔怎么说?”   “我爸呀,他说——”何筱嘴边仍有笑意,可眼睛却慢慢浮上了一层水汽,“他说他不敢进来,怕一进来抱住我会忍不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出来。”   感觉到她身体在颤抖,程勉不由抱紧她:“笑笑——”   “你知道吗?只要我想起这句话,就会觉得难过。”何筱把头埋在程勉的肩头,眼泪落进他的衣服里,染湿一片,“程勉,我不能失去我爸,我没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不会的。”程勉吻着她湿润的脸庞,“不会的,笑笑。”   何筱揪着他的衣服,哭得难过。仿佛这些日子的恐惧和担忧都在此刻发泄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 54   第二天早上,何筱在涂晓和程勉的陪同下一起等结果。   老军医看着她忐忑到有些焦虑的表情,缓缓地笑了:“这下你可以放一半心了。”   何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响:“一半?是什么意思?”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良性。不过接下来还要安排后续治疗,这才是关键。”老军医戴着眼镜,十分慈和地看她一眼,“你要养足精神啊,毕竟还有攻坚战要打。”   何筱当然有这个心理准备,可这毕竟也算一个好消息不是吗?心里松快了不少,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程勉站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何筱回过头,抓住了他的手臂。   涂晓在一旁看着,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转过头对老军医说:“伯伯,那就辛苦你了。”   老军医眨眨眼,像是在说放心。   结果出来之后,何筱和田女士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医院要为老何制定了下一步的治疗计划。   何筱不想父亲快六十了还要在身上开一刀,怕承受不住,便问医生能不能采取保守治疗。老军医仔细考虑后给出答案,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做手术。   在做前期准备的过程中,何筱觉得自己把这一辈子的紧张都用光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相比之下,田女士就淡定多了。   她们母女俩就一直陪在老何身边,直到把人送进手术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仿佛一直支撑的力量消失了,田瑛腿一软,瘫倒了地上。   因为之前田女士表现的太过镇定了,大家都没防备,让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田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就摔倒了。”   程勉便赶紧伸手扶她,她笑眯眯地说不用,却不料脚踩着地板又滑了一下。她坐在那儿愣了下,之后嚎啕大哭。   何筱连忙稳住母亲的肩膀,只听田女士哭得十分委屈:“笑笑,我嫁给你爸三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把他送进手术室,你说这老头怎么这么叫人不省心……”   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失笑,之后却为之动容。   平日里田瑛提起老何时多半都是数落他,像这样直白地流露出的担忧和心疼,别说其他人,就连何筱,也是第一次见。   何筱什么也没说,将母亲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抚。   许是老天爷知道这么多人在惦念着他,手术十分顺利,虽然老何遭了一场大罪,面色苍白,但也难得睡得十分安详。   田女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何筱劝了好几次,她都不肯去休息。   到最后还是程勉劝动了她:“阿姨,让我来吧。您跟笑笑累了这么多天了,都需要休息,别让叔叔一醒来看见你们也是满脸憔悴。”   田女士有些犹豫:“你——”   程勉笑了笑:“您放心,我警觉性高,叔叔有个什么动静我都能照应上。”   田女士回头看了老何一眼,麻醉药效尚未退,他正熟睡着。她犹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程勉:“那你先看一会儿,有什么事你赶紧叫我。”   程勉连声说好,田女士这才离开病床前,和衣躺在一旁的小床上休息。   何筱去烧水,回来看见母亲已经睡着,有些意外地欣喜。只见程勉正坐在床边,向她轻轻眨了眨眼,眼中有淡淡的得意。   何筱倒了杯水给他,低声问:“累不累。”   “不累。”程勉握住她的手,“去睡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就好。”   何筱没动。   因为老何的病,程勉将剩下的探亲假一并请了下来,专门陪她们守在医院。眼看着没有几天休假就结束了,而他们之前还说好用这个假期去领证——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程勉低声问。   “我在想,怎么每次我们打算领证的时候都要有点事发生。”第一次是叶红旗牺牲的乌龙事件,第二次是老兵退伍,这一回,又轮到了老何生病。   想想还真是这样。   程勉嘴角牵出一丝笑来:“事不过三,你放心好了。”   “我没担心好不好。”   何筱撇撇嘴,引得程勉捏了她脸颊一下:“嘴硬。”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话,在这一刻仿佛都显得多余。   老何的术后恢复效果很好,再过两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程勉的整个假期都消磨在这儿了,这让老何有些不好意思,趁他跟何筱出去吃饭的时候,悄悄对田瑛说:“我看啊,程家这小子靠得住。”   田女士斜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他靠不住过?”   老何嗯一声,“那我听你这意思,是不反对他们两了?”   “打住。”田女士瞪他,“这是两码事,你别替他们两人套我话。”   “你呀。”老何无可奈何,“就是犟,要说起来,谁能有你心里清楚?”   老何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何筱是由田瑛一手带大,这点甭管他以后怎么弥补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闺女是什么样的脾气,他这个老伴是最清楚不过。也正因为此,她才发愁,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这个女儿,若是真认定一个人,那不管她如何反对,都只能是这个人了。可她毕竟是个当妈的,闺女又是从小到大跟在自己身边,怎么舍得她去吃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田瑛不愿意为难自己的女儿,可一想到程勉的军人身份,又着实有些纠结。   “我心里是清楚,可清楚有什么用。”田瑛说着,竟叹了口气,“闺女养了二十几年,到最后还不是要成人家家的。”   瞧这话说得。   老何失笑,拍了拍田瑛的手:“家里床头柜里有个铁皮小盒,你明天给我带过来,我有用。”   休假的最后一天,程勉一早就来了医院,替换了田瑛和何筱,让她们母女俩人去洗漱和吃饭。自己则兑好了热水,将毛巾湿过之后给老何擦脸擦手,几个星期的磨练,他早已做得得心应手。   老何看着他:“听笑笑说,今天你该回部队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您别这么说,我应该的。”   这话说得老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趁程勉去卫生间倒水的空当,他从田瑛拿来的铁盒子里取出来一封信。待得程勉回来,亲手交给了他。   程勉怔了下,才接了过来:“这是?”   老何只说:“我替笑笑给你的,你回去再看。”   一看封面那熟悉的字迹,程勉大概猜出来这里面是什么了,他按捺住心中骤起的波澜,将信放进了口袋。   中午时分,他向何家两位老人告别之后,就离开医院,准备开车回部队。   何筱送他出去,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盯住何筱。   何筱正被他看得不明所以,他突然走过来,箍住她的肩膀,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下,简直就跟咬的一样。   何筱被他亲懵了,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大踏步上车,扬尘而去了。弄得何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擦了擦嘴,有点不满:“什么意思嘛。”   程勉回了趟家,拿好东西之后飞车回了连队。   二十几天没见面了,侦察连的小伙子们看见连长忍不住一阵闹腾,程勉连踢带踹地把他们撵走了,才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只有三个字:程勉(收)。字体清秀,是一贯优等生的何筱才写得出来的。程勉记得清楚,赵老师当她班主任的时候,总夸她字写得好,让他多向妹妹学习。   唇角微弯,程勉将信取了出来。铺展开来,周角已有些泛黄,深蓝色钢笔水,字里行间都是那些旧日时光。   他逐字读去——   程勉: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B市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早起我被冻醒,一看窗外,又是一场搓棉扯絮的大雪。   今年冬天老何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我劝他去医院,可是老何一直没答应。每当我提起的时候他总是皱眉斥责我说:“我当了十几年的兵了,这点小病的抵抗力都没有?”   其实我懂,老何是怕了。怕万一检查出来个好歹,他自此出不了医院的大门。无奈最后我哭了一场,老何才不情不愿地去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真是万幸。   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何,老何”地叫他,叫了这么些年,他是真的老了。那天我和他并排坐着看电视,不经意的一转头,看见他耳鬓边的一茬白发。明晃晃的,真扎眼。我看着难受,说要替他染发,还被老何嘲笑了一顿。   电视里正放着建国六十周年的阅兵式,老何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知不知道他当了十几年的兵,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我摇了摇头,他笑着告诉我答案,他说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等到部队大换装就转业了,那07式军装,穿在身上多精神,多潇洒。   我也跟着笑了,心底里是一片酸涩。   我知道老何一直怀念那个地方,正如我一样。怀念那老大院、农场、河滩、漫山遍野的花还有数不尽的快乐时光。我日夜思念着它们,哪怕这么些年我终究没再回去过一次。   前不久我辗转得知,再有两年,老大院和农场就全要拆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又失眠了。我在感情上从来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总要在离别很久之后才会感到到难过。所以,梦是我唯一能获得慰藉的地方。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农场,翻过那截矮墙去逗弄河滩里的蝌蚪;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大院里的操场上,顶着漫天的星星找丢掉的那只凉鞋;在梦里,我坐着军卡颠簸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迷蒙中睁开眼睛,见到了你。   程勉。   我想我再也没法欺骗自己,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薄薄的一页半,程勉却读了不知有多久。来去反复,反复来去。   窗外乍起一阵欢呼声,风吹动窗帘,灿烂的阳光洒进来。不远处球场上,赢得了球赛的士兵正兴奋地向观战的战友挥手。   程勉笑了笑,转过头,眼睛微微一眨,一滴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掉到信纸上,晕染一大片。   他顿时有些懊恼,连忙用手擦干净。   他想起今天上午老何说的话。   老何淡笑着,神情很平和:“她给你写了不止一封信,但一封也没有寄出去,都堆着。后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她背着我们哭了好一阵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后来她上大学了,有一年我们给她收拾书桌,才让我发现了这封信。不过你放心,我没看。”   上大学。那应该是哪一年写的呢?   记得那晚在走廊夜谈,何筱曾自责的说,前两年老何身体就开始不好了,她应该督促他每年都来医院检查。按照信中所说,恐怕就是前两年的时候,她写下这封信。   越来越多的线索,让他觉得老何说的话都是对的。他说,他们两个人都是傻子。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一封没寄到她手中。而她写了这么多封,却一封也没寄。   平白隔空了七年的时光,现在想想都觉得心疼。   不能再等了。   程勉抹了把脸,长呼出口气,拿起桌子上的电话。   老何这一病,再加上修养,转眼就到了年后。   新兵训练也渐入尾声,下连工作开始准备。程勉那边虽又开始忙了起来,但却不忘时时往何家这边打个电话问候,比给自己家里打都要勤。这么个打法,几乎让田女士招架不住。   趁两人在家的时候,她气得拧老何耳朵:“你赶紧给我好起来,否则这小子得把咱家电话打爆了!”   老何面上表示自己十分无辜,可心里却十分得意,他看的出来,他这老伴,也快被程家那小子成功策反了。   因为生病,原本定在年前请程勉来家里吃的那顿饭推迟到年后了。说是看程勉时间,可春节期间要战备值班,今年轮到程连长,那是压根儿抽不出来空闲。何家二老是等啊等,等到田女士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程勉才逮着休假归来的徐沂,成功请了个周末假。   前一天正逢元宵节,程勉回基地大院过。   赵老师当然知道程勉要去何家的事儿,仔细一盘算这是儿子第一回正儿八经地上人家的门,怎么也得准备准备吧。可看儿子一脸淡定的模样,看不出一点焦急来,问起来也是那一句话:都准备好了,您老甭操心。   得,还显得她多事了。赵老师索性不管了。   这份气定神闲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早上,等到上了车,离何家的小区越来越近的时候,程勉突然有点心慌了。拿出随行的杯子猛灌一口水,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何筱就等在小区门口,跟程勉一样,此时心情有点紧张。看着那辆东风吉普越来越近,她心跳竟有加快的趋势。   程勉也看见了何筱,迅速将车停好,下车向她走去。何筱瞅着他走近,依然是一身整齐挺括的冬常服,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何筱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视线落在他肩章上时,就突然明白过来了,顿时就没好声气。   程勉看着何筱的脸色,知道被她发现了,便笑着问:“怎么样?”   还好意思问怎么样?她简直没话说。   “怎么带着这样一副肩章?”明明全身都是一套07式的装备,到了肩章这里却换成了旧式的金黄色军官硬肩章,难怪她看得别扭。   “我得讨好何叔叔。”他左右看了眼肩章,“想来想去,也只有87式军装能引起他的共鸣和好感了。”   何筱有点无语:“那你怎么不穿全套啊?”   那也得找的来啊。程勉轻咳两声,揽住何筱的肩膀:“进去罢,不能让何叔叔和田阿姨久等。”   进了屋,老何笑眯眯地招呼着他落座,像是压根儿没瞧见他的肩章一样。趁这个机会,何筱赶紧扒下来他的外套,挂到了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看着笑笑同志火烧尾巴的样子,程勉忍不住弯了嘴角。   他将带过来的见面礼一一递了过去,老何微哂,说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倒是田女士,不吭声,都收了过去。   程勉笑着说没什么。他此番来就是专注讨好何家二老的,收了倒好,否则他倒不知要怎么进行下一步了。   何筱回来之后,四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彼此之间都是太熟悉不过的人了,连见面时必要的寒暄都省了,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田女士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说是去厨房看看菜。   留下三个人,一阵面面相觑之后,是会心一笑。   “信看了吗?”老何突然问。   程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看了。”他说,“作为回礼,我这里也有一封信,是给您二老的。”   老何哦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信封,打开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他扯开嗓门喊:“老田,老田,快过来看看程家这小子给咱们写了什么。”   田女士小跑着从厨房出来,凑到老何跟前,一看,便愣住了。她抬头看了看程勉,再低下头去看这封信,眼眶竟蓦地红了。遮掩不及,便调头回了厨房。   这下就连程勉都懵了。   老何匆忙地笑了下:“你们坐,我进去瞧瞧她。”   何筱回过神,有些气急败坏地问程勉:“你写了什么呀?”   她拿过那封信,只见上面印着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我们一致认为,程勉是一个好同志!”龙飞凤舞的笔迹,明显是沈孟川的。   该是生气的,可何筱读完这句,竟忍不住笑了,是大笑。   程勉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了:“不许笑。”   何筱弯着腰,抬眼看他,眼睛十分清亮:“你以为这招到哪儿都通用啊?”   程勉强撑着:“也不见得没用,最起码阿姨有所触动了。”   何筱瞪他:“是有触动!都触动到哭了!”   程连长顿觉十分懊恼。   好在没多久,田瑛就被老何哄回来了。起初只瞪了程勉一眼,接下来倒也没给他难堪。一顿饭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吃完了,结束之后,田瑛不让老何动手,叫何筱跟她一起进厨房刷碗。   只剩下程勉和老何面对面地坐着。老何要吃药,程勉便帮他倒水,这些他常在医院做的事,此刻做来一点也不觉手生。   老何不禁有些感慨,看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问道:“程勉,你会一直待我们笑笑好吗?”   突然的发问,让程勉怔了下。   老何看着他,淡淡一笑,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了:“我们家就这一个姑娘,让你用一封信就给拐走了,你可得待她好啊。”   这算是答应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从心底涌起,只是程勉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杯子里荡出来的热水给烫了下。他嘶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将杯子放到了茶几上,老何笑了两声,稳稳当当地接过杯子来,去房间取药。   程勉看着虎口处被烫红的一片,嘴角却慢慢地咧开了,映着窗外的阳光,看上去分外灿烂。   吃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因为老何要午休,程勉适时地起身告辞。   老何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在程勉有些讶异的目光里,老何指了指他的口袋:“这兜里装的什么呀,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肯拿出来。”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程勉笑了笑,从兜里取出来一副肩章和盾牌臂章,标准的07式。   老何接过来握在手里,细细摩挲:“这07式,就是比我们那87式看着利落和漂亮!”   他召唤程勉向前,亲手替他换下了肩膀上的肩章,将臂章也佩戴整齐后,他的视线从帽徽、领花、资历章和姓名牌前一一扫过,目光有着过来人的温和与平静。作为一个当过十几年兵的人,他对部队还是充满留恋的。可是如今时光将他的不甘已经打磨光了,他也终于能够释然了,因为他在年轻一辈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拍拍程勉的肩膀:“走罢。”   何筱送程勉下楼,走到小区院子里的时候,程勉停住脚步,抬起头,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何筱好笑地看着他。   程勉一副惆怅的样子:“我遗憾啊,你看咱妈今天都没跟我说几句话。”   这口改的可够快的啊。   何筱嗔怪地看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自作主张。”   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是明白的。怎么说她也是独生女,就这么被他拐走,田女士心里能舒坦吗?   “算了”程勉自我安慰道,“主要作战目的达到了,保存有生力量,剩下地再慢慢攻破罢。”   何筱伸手又拧他一下,两人都笑了出来。   今天是B市在下了那么多天雪之后难得的好天气,天高远阔,万里无云。阳光直直地照下来,晒得何筱有点睁不开眼。   她以手扶额,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她,她便冲他浅浅一笑。   “你知道,刚才在厨房的时候我妈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程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紧张。   何筱眨了眨眼:“她说,当军嫂很辛苦,她熬了那么长时间,不想我跟她一样。”   此话一阵见血,程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筱看着他一下子沉重起来的面色,有些狡黠地弯起唇角:“可我妈也说,很难再找到像你这么靠谱的人。”   程勉一顿,拉着她的手掉头就走。   何筱一惊:“你干什么?”   程勉头也不回地扯着嗓子喊:“领证!”   何筱笑了出来,在明媚的阳光下,任由他拉着自己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到走过漫长的冬天,直到春日再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开这篇文的时候,我就想着完结的时候一定要写点什么。连载七月有余,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却想不起自己要写什么了。或许是有些疲乏了,一旦打上完结的标记,就不想再多写一个字。 对于这篇文,我是有遗憾的。我曾经设定了许多,从程勉和笑笑刚相遇时写起,年幼时的嬉笑时光,之后的误会分离,再到七年后的相遇。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了悬念,这是网文的一个致命缺陷,于是我推翻了这些设定,曾经的过往被我当成回忆揉进了现在。现在细细一想,那些丢掉的,才是真正珍贵的。九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轻狂,幸福时光。但同时我也是有些满意的,因为我毕竟写出来了点什么,虽然这只是我的自以为。 因为有姑娘问,所以我澄清下,这不是我的自传。虽在部队大院长大,但我没有何筱这么好的运气,遇见这么好的程勉。实际上,我身边的小伙伴看上去都很不靠谱。但不得不说的是,很多事或者人都是基于现实设定的,也因此看起来可能比之前的两篇军旅文(《中校》和《军婚》)看起来更为真实吧,这也是我的目的所在。 写过《长冬》之后,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也难以再写出一部长篇军旅小言了,所以徐沂的《鹤群》暂定为中短篇,而且要过段时间再开。这篇完结之后,我会休整一段时间(其实是忙课题),然后再开篇叔控题材的新文,敬请期待吧。 PS:还需给大家道个歉,为我糟糕的更新速度。谢谢亲们,能容忍下来\(^o^)/~ ━━━━━━━━━━━━━━━━━━━━━━━━━━━━━━━━━ 本文内容由【陌晁凤】整理,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